葉文初一行人去了城外。
“那邊就是楊莊,我找村民問過了,戶糧房在那根本不是收糧。”高山說著語氣里透著憤怒,“他們在看管楊莊的人,不許他們出莊子。”
葉文初皺眉。
沈翼在府衙翻過早春的種子發放的情況。
“是種子出了問題,楊莊今年沒有收成?”他問道。
高山點頭:“戶糧房去年沒有存糧種子,我估計他們將存稻偷賣了。于是到今年泡種子時,就用前年不知哪里的霉稻。”
“這些稻子根本沒有用,糊弄農戶。”
“不只是楊莊,還有許多戶人家用了這個稻子,都是顆粒無收。”
農戶的種子,每年都是從朝廷買,比外面的價格略低一點,但也有農戶嫌棄說種子不好,私下里留稻自己做種。
各村各家都有因由,但不管怎么樣,現在因為戶糧房的工作失誤,導致一大批農戶,今秋顆粒無收。
“他們怕農戶鬧出去,所以天天派人在這一帶巡視,看管這些人。”
難怪陸培最近這么忙,原來不是收糧而是看人,葉文初問沈翼:“這位六安侯的二爺,很厲害嗎?”
“他是姚先明的跟從。”
葉文初知道姚先明,是韓國公世子,為人很低調謙遜,她沒有見過但聽袁為民說過。
“姚先明要張鵬舉做跟從?”葉文初頓了頓,“看來他也不怎么樣嘛。”
沈翼笑的意味深長:“等有機會告訴你。”他讓高山去戶糧房拿馬車使用登記。
葉文初明白了。張鵬舉出了這么大的問題,一點不慌張,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出個新政打壓百姓,是因為他有韓國公府做靠山。
葉文初走過去,靠著城墻的一片稻田已經割掉了,但四周卻是青黃相接等待成熟。想必,這一塊田里的稻,是不能見人而被提前收割了。
大家上了城樓,站在城樓往下看,看得更清楚一點。
“我怎么有點糊涂?”馬玲道,“現在張鵬舉和這個案子有什么關系?”
葉文初搖了搖頭:“暫時看應該沒有關系。這個種子是延展的問題,此事歸王爺管,小題大做還是輕拿輕放,就不是我們的事。”
沈翼失笑,葉文初說得沒錯,看他怎么辦。如果只是張鵬舉,他當然不會留情,但張鵬舉背后有姚先明,這件事就要再想想。
或許會在這里和姚先明再一次對上?
葉文初道:“我們說我們的,陸培會將劉園和徐念香埋在哪里。”
高山回來,拿著馬車登記的冊子。
“七月初二的早上,陸培領了馬車去楊莊。”果然如葉文初所料,她道,“我估計,他那天早上出城的馬車里,裝著劉園的尸體。”
馬玲道:“他要做事,肯定不會走遠。會不會劉園的尸體,就埋在附近?”
“附近嗎?”葉文初推開城樓的窗戶,看向城南外空曠的田野。
能埋人的地方很多。
一具尸體,挖個坑,填土后就沒有蹤跡了。
“這去哪里找?”馬玲嘆氣,圓智道,“那也不一定哦,能埋人的個地方,還真不多。”
馬玲問他怎么知道的。
圓智說他最近一直在外做業務,超度念經送棺“上山”,已經很有經驗了。
“確實是。”葉文初認同圓智的說法,“劉園出城,回頭就能看到小花,可見當時的日光亮度很高,再結合劉園上工時間……在那個時間,他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埋尸。”
“所以,他要滿足幾個條件。地段隱蔽,地無主,馬車能進!”葉文初道。
她說完,高山正色道:“依您的說法,那城南這一帶,就一個地方可以。”
他說著,指向不遠處的一個山包。
“京城的義莊就蓋在那里,義莊的后面的就是亂葬崗,那里有很多無主的孤墳。隔壁也是附近幾個村子的墳山。”
馬玲眼睛一亮,揚眉道:“還真有,那還等什么!”
“啊?”圓智一愣,“干、干什么?”
“我們去亂葬崗,找新墳確認。”葉文初挽著圓智的胳膊,“大和尚別走,這事兒少不了你。”
圓智嘴角抖動,他最近真的學會了幾本經書了。
“那就回去取鐵鍬,多喊一點人手。”
他們一行人在城樓拿了鐵鍬,徑直往亂葬崗去。
說是亂葬,倒也不全是,墓都是一排一排有規律的,有主的還會豎著一塊簡陋的墓碑,無主的人,則是一個矮矮的土包。
主要是找新墳,也包括近期被翻動過的舊墳。
圓智在一側敲木魚。
“莫怪莫怪,有緣人也是懲惡揚善!”圓智碎碎念,“你們要是有什么冤屈,也可以找她幫忙。”
八角正要卷裙子,聞言問他:“怎么找我們小姐幫忙,托夢給你嗎?”
“抓腳啊!”圓智道,“鬼怪故事里,哈一下,白骨抓住人的腳踝。”
八角無語,離他遠點。
“你們怎么一起來了?”葉文初看到季穎之,然后又看到了季穎之后面的葉月畫,“你不怕?”
葉月畫本來想說不怕,但季穎之在,她不想太潑辣:“怕、怕的呀!但我不放心你,誰讓我們是姐妹呢。”
葉文初嫌棄地白了她一眼。
“我在,我會保護你。”季穎之告訴葉月畫。
葉月畫柔弱點頭。
“你這么怕,那你來干什么?”圓智問葉月畫,葉月畫道,“我說了呀,不放心我妹妹。”
圓智指了指葉文初:“她需要你不放心?你來了她才不放心。”
“心意不行啊,你念你的經,管得真寬,這片山頭都你管吧?!”葉月畫趁著季穎之沒看她,齜牙咧嘴瞪圓智,季穎之轉過來,她又甜美地微笑著。
圓智念阿彌陀佛,去了。
張鵬舉和姚先陽去了府衙。
刁良玉看到兩人來了,頓時對陸培佩服得五體投地。
“還真有點本事。在戶糧房做一個雜吏,居然和房長走得這么近,被房長罩著。”
沒白混!
刁良玉帶兩人去牢房,陸培正閉目在休息,聽到腳步聲走到前面來,施禮道:“房長,勞駕您走一趟,小人……小人真的是無辜的。”
張鵬舉低聲問他:“我記得你認識一個叫劉園的?”
陸培點頭,他帶劉園去過易冷閣,大家一起玩過。但張鵬舉“玩伴”多,他不記得了。
“還真是,我沒有記錯。”張鵬舉將劉園帶去牢頭休息的房間,關上門,他問陸培:“她說十二個時辰就放你走?”
陸培點頭:“她說按律辦事。”
“二爺,您打算怎么做?”
以他對張鵬舉的了解,張鵬舉一定會插手這件事。
他其實也不需要張鵬舉插手,因為葉文初找不到他的證據。她找到的那雙鞋,原就是一樣的鞋子,他的鞋只比劉園大半寸而已。
除了葉文初,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個,連他收拾東西,都沒有注意到,他還有一雙鞋留在那。
另外一個他覺得會出問題的地方,就是他的外套。當天晚上他將染血的外套擦洗了,沒有留下什么,當時張鵬舉喊他去玩,他不好推辭,就沒細看。夜里他喝醉了,回家他不記得,當時有沒有在張鵬舉家里換過外套。
因為那件外套不見了,早上徐念香說他穿的黑色回來的。
當然,便是找到衣服,也問題不大,這些都是輔佐的證據,劉園的尸體、殺劉園的動機和矛盾點、時間、以及他殺徐念香、徐念香的尸體……
找不到直接的證據,她查多少都沒用。
但有了張鵬舉,是可以保證葉文初不會對他刑訊逼供。
“你來,我告訴你。”張鵬舉招手讓他,兩人耳語幾句,陸培皺了皺眉,問道,“合適嗎?”
張鵬舉說聽他的,讓陸培照著做:“如果有變化,你就看我眼色隨機應變。就我馬上出去都是隨機應變的辦事。”
陸培應是。
姚先陽站在門口看兩人說話,嫌棄地簇了簇眉,張鵬舉是斷袖,他知道。他還不似一般的斷袖,他連妻子都不能娶。
他們幾個私下里討論,說他過胖所以有的事不行了。
所以他一直琢磨,張鵬舉算男人還算女人,還是太監。
他還知道,張鵬舉前幾年跟蹤過沈翼,問張鵬舉,就說伺機報仇,但他不知道,張鵬舉和沈翼之間有什么個仇。
不過在他看來,張鵬舉雖有些惡心,但為人還不錯,很講義氣。
張鵬舉喊姚先陽走,姚先陽問他:“鵬哥,你是不是想鬧事,順手報瑾王的仇?”
張鵬舉笑著道:“那你別管,鵬哥給搭臺戲。”
亂葬崗的坡子上,葉文初他們并非所有都挖,但挑選幾個墳沒有收獲以后,大家都有一些氣餒。
圓智也不念經了,拿著小鏟子,早地方撥弄。
“小姐,這一帶很大,咱們是不是往里面走一走?說不定陸培故意將尸體藏在后面。”
葉文初坐在邊上休息,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她招呼大家都坐會兒,再挖不到就只能明天早上繼續。
總之,如果這里找不到劉園和徐念香的尸體,那這個案子,還真的沒法繼續查。
唯一能想的,就是刑訊逼陸培,讓他招認。
但現在看來不容易,陸培有后臺,是她不能隨便刑訊的人。
“四妹,老四啊!”葉頌利剛到,提著茶水氣喘吁吁,指著下面,“下面來的那么多人,是你喊來幫忙的?”
“你可以啊,現在已經如此受擁戴了!”
葉文初和沈翼都很驚訝,葉月畫沖著葉頌利吼道:“別亂說,沒喊周圍百姓幫忙。”
大家停下來,就看到許多百姓沖上來,領頭的是兩個年輕人,高個子的扛著鋤頭,指著他們:“誰讓你們上來的,你們有沒有規矩,這是墳,你們說挖就挖?”
“我們公差辦事!”高山喝道,“談什么規矩。”
那人將鋤頭杵在地上:“我管你們公差私差,扒別人的墳,說到天王老子面前也不行。”
“對!就是圣上行事,也要事先打個招呼,哪有上來就挖墳的。”
葉月畫啐道:“一個亂葬崗,無主孤墳一堆,平時你們不燒香,現在來認祖宗?!”
村民頓時惱火了,和葉月畫吵了起來。
季穎之攔在她前面,護著她:“你、你們怎么說話的,圣、圣上來也要講你們的規矩,我和你們找圣上說理去。”
季穎之不會吵架,葉月畫稀奇地看了他一眼,還挺高興。
覺得這男人也不是真的慫到底,她將季穎之拉過來,和八角一起,和這些人吵架。
她和八角就夠了。
葉文初打量著那些村民,和沈翼對視,她道:“你看扛鋤頭那人的鞋。”
一雙非常干凈的布鞋。他的布鞋,對比他后面村民們的臟鞋子,太過明顯了。而且,此人的雙手關節也不同于其他人的粗壯。
“王爺,”葉文初道,“有人來找你的麻煩了,你和張鵬舉是不是有私仇?”
沈翼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不太記得了。”
“是什么?”葉文初問他。
沈翼和她說了兒時的事:“他帶著七八個少年打我季穎之的時候,姚先明就站在巷尾。”
“所以他是因為姚先明打你,還是為了哄姚先明高興?”
沈翼覺得是前者。因為沒有過多久,臨江王就出事了。
這世上的事,沒有無緣無故發生的。
姚先明早晚要遇到。但有意思的是,他和姚先明屬于一類人,所以這兩年他起勢后,和姚先明都沒有再對上。
“我去看看。”沈翼走過去,他一出現領頭的人就歇了嘴,緊張地看著他,沈翼道,“你們怕挖到祖墳,就來幫忙吧。”
“親自動手,避開自己家的祖墳。”
說著,掃了掃袖子,示意沖上來的村民去挖。
“手下輕一點,聽指揮,做事!”
這些村民看看他,一個個都蔫了,拖著鋤頭正要去做事,忽然領頭的那人仿佛清醒了,喊道:“王爺,您讓我們做什么都行,但挖墳不行!”
“對,挖墳不行。”
“是,肯定不行!”
沈翼看著領頭人,問他:“我們要找尸體,那你教本王,此事該如何辦?”
“我、我不知道。但不管哪個衙門都沒有這規矩!”
就在這時,山坡下又有不少村民沖上來,攔著他們,就是不給他們挖。
“這批人明顯要更兇一點,說話不看你,直接是挑釁了。”葉文初對沈翼道。
“會不會是陸培請張鵬舉幫忙,攔著我找尸體,好熬過關押他的十二個時辰,以便于他被放出去逃走?”
沈翼道:“看著陣仗,他還想順道做點別的事。”
葉文初驚訝了一下。張鵬舉想干什么?
最前面,領頭的人推了一把季穎之,季穎之踉蹌了一下,葉月畫頓時火氣上頭,甩手就扇了那人一耳光。
“狗東西,他踩你祖宗頭了?!”
那人被葉月畫的潑辣震了一下,但緊接著就真的動手了。
季穎之拉著葉月畫讓開,激動地看著,葉月畫罵道:“摔著沒有?”
“沒、沒有。”他道。
葉月畫白了他一眼:“再有這樣的事跳起來就打,什么后果都別管。”
季穎之乖巧地點頭。
那邊,兩邊動手,推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