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翼受傷,恰好乘風帶著人趕到,時間卡得極好。
死士在被圍剿,但乘風還是“慢”了一步,沒有逃走的死士全部服毒自殺。
死了人,這比打架更復雜。
楊莊的百姓,捂著頭擠做了一團,蹲在了一起。
四周安靜,那邊人在喊:“王爺,醒醒!”
姚先明聽不清楚這些了,他覺得好冷,他知道他的意識在逐漸消失,他想到了一些事,八歲那年他聽到了太后夸沈翼,說如果臨江王不胡鬧,非要娶韓氏為妻,她就將皇位給臨江王。
但臨江王娶了韓氏。
娶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臨江王的反抗。
太后厭惡不聽話的人。
太后本來還想勸一勸臨江王,說因為沈翼足夠聰明,現在還小,培養成什么樣子都是他們姚家說了算。
人和狗本質上沒有區別。
但最后沒有勸好,臨江王執意娶韓氏,此事他當時還小無法干涉,但一直記得太后夸沈翼的話。
他心里不舒服,他覺得如果讓臨江王做皇帝,那么聰明的沈翼就要做太子,他繼承皇位,就一定不會依靠姚氏的。
那要姚氏怎么辦?
姚氏不需要能干的皇帝,這道理,就算是太后都沒有明白。
等太后百年后,他就會改朝換代,所以,聰明的君王更不合適。
他當時還小,想得不夠深,但看沈翼不順眼,路過時暗示張鵬舉去打了沈翼。
沈翼抬頭看到他了。就和剛才一模一樣,隔著人群,沈翼在被張鵬舉打之前,突然和他對視。
無論十六年前,還是今天,他們的目光都一樣陌生和平靜。
沈翼記仇了,他知道沈翼最記仇。
他也記仇。
可他失策了。他以為他能借張鵬舉的手,要了沈翼的命,但沒有想到,沈翼將計就計,趁亂取了他的性命。
這輩子,他們從未正面對上過,就連這一次也一樣。
但他還是輸了。
姚先明的感知在消失,抬起來的手特別重,摔在地上,地上有一根枯刺,扎著他了,有點微微的疼,但疼突然消失了,一起消失的還有眼前忽明忽暗的光,徹底湮滅。
最后聽到的是張鵬舉大吼,喊他的名字。
但只是聽著,然后聽不到了。
抱著姚先明,張鵬舉去試探鼻息,手開始發抖。
張鵬舉跌坐在地上。
四周安靜下來,臨江王妃上來,喊道:“令瑜,令瑜你怎么樣!”
“我的天,我的菩薩啊,這可怎么是好,這可怎么是好啊!王爺,世子,世子爺!”
“快去,快回去喊人來。”蔡公公喊道,“葉,人呢,快來救人啊!”
“我的祖宗啊,可別出事,可別死啊!”
蔡公公嚇得站不起來。
他哪能想得到,本來不大的事啊,怎么弄成這樣呢?
姚文山正在給姚先明的兒子念書聽,姚紀茹坐在對面,小男孩今年四歲,生得機靈可愛。
姚文山喜歡姚先明,也喜歡姚先明的兒子。
他姚氏,從他到姚先明以及孫子手里,都不可能敗的。
待太后百年后……姚家的大業,姚先明父子能撐得起來。
所以他不著急,皇帝鬧騰他看著盯著,就跟狼放羊一樣,只要在他的視線了,是羊角頂著誰了,是羊腿踹倒了什么,是事但不是難控的事。
“宏兒早點去睡吧,明天祖父帶你進宮玩兒。”
“我想要想太子新得的那個玉笛,行嗎?”
“那就讓太子讓給你。但你要早點睡才可以。”
姚宏應是,趴在姚紀茹的肩頭打瞌睡,姚紀茹要走,又盯著他爹嘀咕了一句:“爹,要不您找瑾王聊一下,提點他一句。”
“知道了,下個月就把婚事定了,省得他總不死心。”男人就這樣,一輩子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
姚紀茹笑著應是,正要出去,頂頭有人掀翻簾子,珠簾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然后斷裂了,珠子滾了一地。
一屋子的人看著卷著腥風進來的侍衛。
“怎、怎么了?”姚紀茹問對方。
侍衛跪下來,帶著哭腔吼道:“國公爺,世子爺他……他薨了!”
“什么?”姚紀茹反應最快。
“什么是薨了?”年幼的姚宏問道。
在姚宏重復中,宴席室極其的安靜,國公夫人破了嗓子,嘶喊道:“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墳山鬧事,世子去處理,卻不料有人傷到了世子!”
“就、就腹部扎了一刀,世子就、就薨了!”
侍衛看過那個傷,真的不嚴重,肯定是誰沒看見而誤傷的,因為真有人殺世子,應該更直接一點。
國公夫人直接倒在了炕上,婆子慌手慌腳去扶她,姚文山的手,壓在了炕桌上,炕桌翻了他踉蹌過后,跌坐在炕上,臉色煞白,雙手不停顫抖。
他的兒子很多,但所有的兒子加在一起,都抵不上姚先明。
“說清楚,前因后果。”姚文山吩咐侍衛,又對進來的幕僚道,“備馬!”
幕僚跌撞著走了。
侍衛跟著姚文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當時的細節,宴席室里,傳來姚紀茹哭吼道:“大哥!”
宮中,侍衛在門口露臉,蘇公公正伺候太后躺下來,看見內衛問道:“干什么呢,探頭探腦。”
“蘇大官,”侍衛壓低了聲音,“韓國公世子,薨了!”
蘇公公剛得賞的一塊玉佩,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薨了,怎么薨的?”蘇公公問道。
侍衛解釋了,他也不在現場,只能轉述:“蔡公公和臨江王妃也在現場。”
“另,瑾王爺也……”
蘇公公拍了大腿:“天塌了。”
他直奔內侍,扶著太后起來,盡量和緩了語氣:“……世子爺薨了。”
“什么?”太后失聲確認,“國公府世子,姚先明?”
蘇公公點頭。
太后晃了一下,靠在床頭,好一會兒她沙啞聲問道:“出的什么事,你細細說。”
此刻,圣上正在批折子,往常這時候他都睡了,今兒張公公催了幾次。
也是侍衛敲了門,張公公聽了回稟,踉蹌著回來,回稟給圣上。
“姚先明?”圣上猛然抬頭,不敢置信,“死了?”
張公公點頭。
圣上的手急劇抖了抖,他猛灌了一口茶,扶著桌子站起來:“去、去仁壽宮!”
說著又想到:“令瑜呢?”
“瑾王爺也受傷了,說是生死未卜。”張公公道。
圣上這次真沒受得住,跌回龍椅上,吩咐張公公:“指、指個人去看看,快!”
墳場,楊莊的村民,抱頭蹲在地上,四周被人圍著。
七具穿夜行黑衣蒙面的人,服毒自殺死后,尸體在地上。
現場一片混亂。
沈翼被人用擔架抬著,身上都是傷,葉文初由葉頌利背著,她的腳崴了。
姚先明依舊被張鵬舉抱著的。
姚文山從山下爬上來的時候,正好和沈翼的擔架撞上,他正要走過去,但忽然后退停下來,讓人舉著火把照亮了沈翼的周身。
可以說,受傷不多,但有一處腹部,出血很多。
“令瑜,也傷了?”他啞聲,掀開了沈翼的上衣,露出了腹部,葉文初插話道,“檢查了,脾臟受傷,有內出血!”
“別看了別看了。”臨江王妃推開韓國公,“你去看世子吧,我帶令瑜回家。”
“作孽,作孽啊!”
姚文山退開幾步,看著個臨江王妃走走停停滾了幾次,陪著沈翼上了馬車。他跑著上山,看到張鵬舉抱著姚先明,癡癡傻傻地跪在地上。
縱然得了信,可在來的路上,他還是抱了希望的,希望是侍衛消息有誤。
但現在看到兒子的樣子,他知道不會有奇跡了。
“先明啊!”姚文山步履蹣跚,瞬時蒼老了幾十歲,如耄耋老人,顫巍巍過去,他最得意的兒子……
死了!
這一夜,很亂。
歸去以及蔡公公和姚文山留下來的人,在現場處理最后的事情。
楊莊的村民以及所有尸體,全部帶回府衙。
加上姚先明,一共死了八個人,重傷沈翼外加一位戶糧房的雜役被砸破了頭,另有四個人輕傷。
瞬時,府衙突然人滿為患,不管是死人還是活人,擠擠攘攘。
這一夜,很多人無眠。
大家都在順安康里,因為沈翼在這里治療。
葉文初坐在床邊打量著沈翼,他睡著了,眉心微蹙,聞玉推門進來,道:“我給你把腳處理一下。”
“我沒事。”葉文初低聲說了一句,但還是將腳架在凳子上,聞玉給她按照崴腳的流程處理,包了起來。
臨江王妃從王府回來,她給臨江王回話,不讓他在家著急。
“你的腳怎么樣?”臨江王妃哭得眼睛鼻子都腫了,葉文初道,“我沒事,您坐著歇會兒。”
臨江王妃歇不了,她握著沈翼的手,一直掉眼淚。
葉文初有點不忍心,但還是忍了。
下半夜丑時,宮里來人了,葉頌利低聲道:“是御輦,好像是太后娘娘和圣上一起來的。”
“知道了。”葉文初看向臨江王妃,臨江王妃冷笑一下,“初初不必感動,她是來看看姚先明都死了,令瑜怎么會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