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公公給圣上添茶,低聲回稟外面的事:“剛剛來回,韓國公的長孫生病了。”
“病了,什么病?”圣上有點奇怪,怎么突然生病,那孩子他看著身體不錯。
蔡公公搖頭:“還不知道,去的劉太醫,人還沒有回來,估計今晚要留在國公府里。”
圣上深思著,朝外看了一眼:“韓國公沒有動靜?”
“還沒有。”蔡公公道,“葉的意思,要等韓國公動起來,我們才做應對,您別急。”
圣上頷首,但眼皮一直跳。
“瑾王一走,朕的心里不踏實。”圣上道,“你去忙你的,朕躺會兒,興許是這幾夜沒有睡的緣故。”
蔡公公應是,伺候好圣上躺下來,他回自己的院子洗漱。
剛推開院子,忽然門里伸出一只手,將他拖進去,往里猛推,他踉蹌著摔趴在地上,緊接著雨點似的棍棒,落在他后背上。
蔡公公都不用多問,罵道:“張案,你這狗東西,雜家做鬼都要索你的命!”
張公公病還沒好透,咳嗽著讓打人的退下去,他一腳踩在蔡公公頭上,啐了一口痰!
“雜家進御書房、掌印的時候,你還是個倒馬桶的小太監。你還妄想爬到雜家的頭上,我呸!”
蔡公公怒道:“雜家爬應該的,而你吃里扒外,你就是個雜種。”
張公公又讓人打了蔡公公幾棍子。
“吃里扒外?你弄錯了吧,雜家從一開始就是太后的人,效忠自己的主子,哪里就是吃里扒外?”
蔡公公忽然想到一件事。張公公躺了好些日子了,為什么突然起來了?
居然還敢打他?
難道,難道韓國公今晚就要動手?
“想明白了?”張公公將蔡公公扯起來,扇了他兩個耳光,“過了今晚,你和你的主子,都是階下囚。”
張公公唧唧笑著。
“你還是吃里扒外,你背叛了圣上,背叛了先帝。”蔡公公道。
“那你去和先帝說吧。”張公公吩咐道,“將他捆起來,丟到夾道里去,雜家受過的罪,也叫他體會一下。”
蔡公公被堵住了嘴巴,丟進了躥著風的夾道里。
張公公舒心了,他和蔡公公的爭斗,在今晚終于分成了勝負。
他贏了。
他小跑著往宮門口去,按韓國公吩咐的,時辰應該是快要到了。
他去迎一迎。
在半道上,他和太子擦肩而過,太子走得很快,脾氣很大一樣,他行禮太子都沒有理他,揮手讓他走。
張公公沒管太子,拐了一個抄手游廊,就看到了韓國公。
“國公爺!”
“你沒事了?”姚文山問他。
“是的,奴婢沒事了,剛才將蔡瑜丟出去了,御書房現在沒有人在。”
韓國公頷首。他一出現,左右前后都有眼線上來給他行禮,回稟各宮的情況。
“皇后娘娘帶著二殿下在殿中讀書,再有兩刻鐘,皇后娘娘和二殿下就會休息了。”
“劉嬪在撫琴。”
“林貴妃在沐浴,按上個月的排序,今晚應該是她侍寢。”
圣上后宮人不多,也沒有他頂喜歡的女子,所以他不翻牌子,讓皇后將人排好,他固定的時間寵幸固定的人。
大家也不爭,到時候等著就行了。
“那就等會兒讓林貴妃再來侍寢。”韓國公道。
小內侍應是。
韓國公停在御書房門外,殿內的燈光很暗,沒看到圣上的影子,但門口的侍衛告訴他,圣上在里面。
韓國公忽然停下來,心里的情緒有一些復雜。
如果他推門進去,就意味著,新的帝王即將到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去推門,視線一轉,看到了站在走廊的陰影里的皇后,她看著皇后,皇后也看著他,她停頓了一下,轉身走了。
韓國公推開了御書房的門,在沒有通稟的晚上。
“韓國公?”圣上驚醒了,看著韓國公,“你來做什么?”
“微臣聽說圣上龍體欠安,所以過來看看您。”韓國公在在椅子上坐下來,打量著合衣躺著的,眼下青黑憔悴的圣上,“看您這樣子,確實不怎么好。”
圣上盯著他:“朕身體很好,不用韓國公關心。這么晚了,你來朕這里,干什么?”
“來告訴您一個消息。瑾王還在青駝山沒下來。”韓國公笑了起來,“圣上不知道青駝山吧?那是那一帶最險峻的山。您猜猜瑾王還活著嗎?”
圣上知道,他一直在揪心這件事,可等不到沈翼的消息。他只能按照沈翼離開以前叮囑他的,一定要穩住。
“他會活著的,算命的說他長命百歲。”圣上道,“那孩子自小多福。”
韓國公笑了起來,親自起身給圣上倒了一杯茶,當著圣上的面,在茶盅里倒了一包藥,用手指攪勻了遞給圣上。
“你我自小一起長大,你脾氣軟沒什么能力和腦子,”韓國公道,“可是兄弟三人,你的運氣最好。”
“老大下落不明,老二生不如死。唯獨你做了十五年的皇帝。”
“夠了!”姚文山道,“你說瑾王的福氣綿長我不知道,但你的福氣到頭了。喝吧,不是死藥,只是會癱了而已。”
說著將茶盅遞過去。
圣上盯著那茶,目眥欲裂。
姚文山笑了:“別想打碎,我有很多包。這會兒是你自己喝,等會兒就是外面的人進來灌了。”
“別怕,你病重后太子登基。太后說,江山還是沈氏的,只是換個圣上而已。”
姚文山動了動手,示意圣上接過來。
圣上知道他拒絕不了,他朝門口看了一眼,殿外有他的人,可更多的人是韓國公的人。
太子看到了張公公和他擦肩而過,他有些慌張,怕張公公多看他幾眼,趕忙揮手讓他滾。
幸虧張公公也有事,繞開他去后面了。
他松了口氣,快步到仁壽宮。
他在宮門口停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跟著他的兩個太監。
左邊深看他一眼,。
“殿下,您回來了?”仁壽宮里有人看到了他,迎了出來,太子問道,“太后娘娘歇息了嗎?”
嬤嬤笑著道:“沒呢,正在梳頭。”
“我想給她梳頭。”太子問道,“嬤嬤幫我問問太后娘娘。”
嬤嬤笑著夸獎太子孝順,就趕緊去給太后回話,過了一會兒出來喊太子進寢殿。
太子的兩個小內侍跟著太子到寢殿門外,就不能進去了。
門外守著四五個人,兩個內侍沒動,一人一邊站著。
“你是新來的?”忽然,一位小內侍看到了站在左邊的瘦瘦的內侍,“你生得這么好,怎么沒見過?”
“原來是醫局的藥童,殿下要了奴婢。”
“原來如此,你以后常來,我能帶你多走動,還能認識蘇大官。”小內侍道。
另外一個內侍應是,就在這時,寢殿內的太子喊道:“小蚊子,將我新得的牛角梳拿來。”
“是!”小蚊子應是,勾著腰進去。
寢殿里還有兩個女官和一個嬤嬤。
嬤嬤在鋪床收湯婆子,一個女官跪在地上,用香脂給太后按摩腳,另一位女官在疊衣服,手腳都很輕。
太后微微闔著眼,和太子說話:“你也長大了,做事前多想想,自己思考。”
“姚家是哀家的娘家,更是你的外家,這世上沒有比外家、比舅舅更可以信任的人了。”
“孫兒知道的。”太子用牛角梳,將太后保養極好的頭發梳順。
小蚊子忽然將包著牛角梳的手帕掉在地上,手帕很輕,掉在鋪床的嬤嬤腳邊,她去撿,嬤嬤回頭看她,正要訓斥,她用帕子捂住她的嘴,一擰頭……
嬤嬤倒在床上,聲音依舊很輕,小蚊子將帳子放下來,將嬤嬤遮住。
小蚊子快步走到正在掛衣服的女官身后,湯婆子很重,發出輕微的聲響,太后問道:“什么聲?”
“是衣服掉了。”
太后沒再問,繼續闔著眼睛,享受梳頭。
跪著按摩腳的女官回頭去看,剛一回頭,一方帕子落在她的眼睛上,耳邊咯噔一聲響,女官倒在地上。
這一切做得很快,不過走過來走過去十多步的速度。
小蚊子走到門口,沖著門外的剛剛和他說話的內侍笑了一下,將門關上了。
那小內侍奇怪:“怎么還關門?”
“他在里面干什么?”他問跟著太子來的另外一位面熟的內侍,那內侍搖頭,不敢說話。
寢殿內,太后昏昏欲睡,打了哈欠道:“太子回去吧,哀家休息了。”
“是。”太子道。
太后睜眼,猛就看到她面前站著個內侍,但因為背著光她還沒有看清,對方用布捂住了她的口鼻,隨即敲了她的頭。
太后就覺得后腦刺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葉、葉姐姐……”太子扶住了太后,“現、現在怎么辦?”
“別慌。你做得很好,我們還可以更好!”葉文初輕聲道,“來,把太后扶到床上躺好。”
葉文初將床上的嬤嬤拖下來,太子將太后放在床上,蓋好了被子。
葉文初給太后喂了一粒藥。
太子在抖,他脫力地在床沿坐下來,這才開始,后面才是真正的可怕的。
整個宮里都是韓國公的人,如果被發現,他們都活不成。
“你、你的計劃太、太冒險了。”他道。
“做什么都冒險,吃魚也有被卡喉嚨而死掉的。”葉文初低聲道,“沒什么可怕的!”
太子抿著唇,顫抖著:“好、好!”
就在這時,蘇公公在外面道:“娘娘,您歇了嗎?奴婢有話和您回稟!”
太子看著葉文初。
葉文初和他點了點頭。
門外蘇公公問道:“娘娘歇下了嗎?誰在里面伺候。”
內侍回道:“太子殿下在里面。”
蘇公公疑惑了一下,嘀咕道:“怎么這么晚還在這里?”
他正琢磨,門打開來太子站在門口,噓了一聲:“蘇公公,我正給太后讀書,您進來說話。”
蘇公公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太后,和正背對著這里,給太后捶腿的女官。
他放心了,一腳跨進門,給太后去回事。
圣上端著碗,并不喝。
能拖就拖,他還在等蔡公公。
“蔡公公在夾道里,肯定凍死了。”韓國公并不著急,整個皇宮都在他的手里握著的,他有整個晚上的時間。
圣上沒說話,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低低的議論聲,隨即他們的侍衛在外面回道:“國公爺,太后娘娘生病了,剛傳了太醫去。”
韓國公一愣,猛然看向圣上。
圣上心里也驚訝了一下,但面上卻一派鎮定:“朕不知道。你不去看看?”
“你要敢對太后如何,那今晚就是你的死期。”姚文山扇了圣上一耳光,“蠢貨!”
圣上捂著臉,深吸了口氣:“姚文山,你我之仇不共戴天。”
“你也要有命報才行!”姚文山其實很沒有耐心,姚宏生病了,他很焦慮,現在又聽到太后生病。
現在他用強硬的手段,讓圣上生病退位扶持太子登基,有太后在事半功倍。
所以,太后暫時不能死。
姚文山拂袖而去,邊走邊問侍衛:“蘇大官呢?”
“在仁壽宮里。”
“為什么生病?”
“說是在梳頭,梳著梳著就說暈的很,然后就倒了。”
姚文山進了仁壽宮,值守的太醫正圍著床在給太后診脈,太子焦急地站在床邊,臉色煞白。
“怎么回事?”姚文山喝問道,他看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了的太后,“姑母?”
太醫讓開一些位置,姚文山背對著外面,查看太后的氣息情況。
沒死,呼吸是平穩的。
一刻鐘后,太子大發雷霆,傳太醫院幾位太醫進宮來,侍衛挨家去拍門,動靜鬧得特別大。
太子又傳了姚文山的口令,說太醫都在宮中,讓韓國公夫人將姚宏帶到宮中來治病,一則照顧姚宏,一則給太后侍疾。
稍后,太子來找圣上,讓圣上去仁壽宮。
陸先生疑惑,問太子:“為什么去仁壽宮?不在這里?”
“我也不知道。只說讓您押著……護送我父皇去仁壽宮。”太子說著話,都不敢看圣上,圣上將手里的茶盅砸太子身上,“孽障。”
陸先生讓侍衛護送圣上去仁壽宮。
后半夜,雪又開始下了,皇后將沈弘鈺扯起來:“穿好衣服,我們秀安宮偏殿等聞大夫。”
“今晚我們就住那邊。”
沈弘鈺喜歡那邊,跟著皇后兩個人,趁著夜色去了夾道……
這一夜很漫長,宮門開了兩回,一次是徐院正來,徐院正又請了聞玉和另外幾位大夫一起。
一回是國公夫人帶著姚宏來。
眾人都去了仁壽宮。
天亮、早朝。
圣上沒來,蔡公公沒有來,唯有張公公帶著病體出現在金殿上,啞著嗓子道:“太后娘娘鳳體欠安,國公爺和圣上都在侍候。”
“太后娘娘又病了?為何生病?”袁為民道,“不是病才好?”
“太醫還沒說法,奴婢也不大清楚。”張公公道,“這幾日朝堂的事,要各位大人辛苦了。”
袁為民咄咄逼人,問道:“為何張公公您出來,蔡公公呢?”
他這話一問,滿朝的百官都懂了,昨天晚上一定發生了什么事,導致蔡公公失勢,又變成張公公為掌印太監了。
張公公代表著太后和韓國公,蔡公公則代表圣上。
大家懂了,這是韓國公趁著沈翼不在,控制了圣上。
“那、太子呢?”舒世文問道。
“也在仁壽宮。”張公公說完也不再多言,“雜家去做事了,各位大人請吧。”
袁為民不同意,他召集了十幾位官員,沖進了內宮,去仁壽宮。
仁壽宮外不但有內侍,還有侍衛。
袁為民他們來了,就攔在侍衛前面。
“微臣等,要給太后娘娘問安。”袁為民的意思,他要見太后。
但他是真的見太后,還是確認圣上生死,不言而喻。
內衛統領姓盧,單名一個庭,他的妻子是姚文山的侄女。
圣上在內衛沒有人信得過沒有人用,就是因為盧庭。
“袁大人,各位大人,”盧庭攔著不讓袁為民進去,“這是仁壽宮,無宣召外臣不可入內,您若不知道,下官可以告訴您。”
袁為民老當益壯,氣到沖動,就推了一把盧庭:“老夫做探花的時候,你連話都不會說,現在和老夫橫?”
其他人也跟一起對峙盧庭。
“各位大人莫要得寸進尺,也不要為難下官。下官沒有權限,一切都是聽從圣上和太后娘娘的吩咐而已。”盧庭道。
“你聽是圣上還是國公爺你心里清楚?”袁為民道,“莫要攔著,我們要見圣上!”
盧庭不給進。
盧庭從昨天晚上,等到早上沒見到韓國公的時候,他其實是疑惑的。
韓國公沒道理不出來。
但也有可能,韓國公在休息。
直到,袁為民帶著人來鬧,他心存的一點疑慮就沒有了。
畢竟在內宮行走,圣上有危險,韓國公和太后都不可能有危險,再說,說敢動他們?
沈翼為什么不敢殺韓國公?
難道是因為殺不了?是因為個不敢!
現在亦是。
韓國公一死,邊疆大亂,他們也會立刻為韓國公報仇。
等到下午,仁壽宮中,進出的還是只有太醫,太醫都說在給太后治病,但韓國公和圣上,他們不知道。
“十之八九,是接著侍疾的名義,將圣上控制了。”有官員低聲道。
“就看看,明天早上太子會不會出現。”
下午,袁為民等人開始輪流值班和盧庭吵架。
第二天下午,太子收拾妥當,喊了張公公:“你陪著我上朝去。”
“是!”
張公公陪著太子上朝,坐在太后先坐的位置。
太子一出現,猜測的事情就成了定局。
韓國公在內宮,以太后侍疾的名義,軟禁了圣上,現在他也不出面,而遣太子代理國政,試探百官的反應。
袁為民等沈翼的“同黨”鬧翻了天,太子進了仁壽宮,請示了韓國公后,將袁為民等人,每個人扣了三個月的俸祿。
朝堂上,沈翼的“黨羽”們不依不饒,要沖進內宮,盧庭帶著人,不停和袁為民等人交涉。
一時,朝堂內外沸反盈天,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