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決策者所說的那種可能,許正華之前也考慮到了,并且,他幾乎下意識的就以為這是真的。畢竟他實在無法相信救世者文明的善意。
但面對決策者的詢問,他仍舊保持了理智客觀的態度。
“坦白說,這種可能性不大。我無法想象一艘星際飛船跨越遙遠的距離到達這里,卻只是為了利用在它們眼中落后愚昧的人類。它們既然有這個能力,在它們的母星處直接進行這項工程不好么?
就算它們是一群星際流民,只有這一艘飛船,那么,它們需要的資源總量必然有限,又何必冒著風險,非要將一整顆地球都剝離出去?”
許正華并不清楚將地球從當前宇宙之中剝離出去的技術細節。但他清楚,這種事情,必然是質量越大,不可控的風險就越高。而地球之上的大部分質量其實是屬于不可利用的。
相比起剝離一整顆地球,奴役人類文明收集到足夠可以利用的物資,只將它們的飛船與物資剝離出去,其風險要比剝離整顆地球低得多。
就算它們需要的資源總量極其龐大,那么,剝離月球也是比剝離地球更好的選擇。
總的來說,這名決策者所說的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是不大。
決策者們消化片刻許正華的回答,又問道:“我注意到,你所說的剝離地球的過程之中,涉及到在關鍵的引力節點施加極為龐大的能量。這是否對我們的地球有影響?”
許正華說道:“在我的認知范圍之內,可以達到如此之高能級的東西,唯有微型黑洞湮滅爆發的能量才可以。微型黑洞因為霍金輻射的緣故,其會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將自己的所有質量轉化成能量。忽略單位能級差異的話,它大概可以類比為超大當量的氫彈。”
“大概在什么級別?”
“要看這微型黑洞的質量是多少。但就算一顆一千噸質量的微型黑洞,其完全湮滅所釋放的能量,也大約相當于一顆兩萬億噸當量的氫彈。而至少是這種級別的氫彈,在地球周邊有一百多顆。”
決策者們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足足一百多顆至少在兩萬億噸級當量的超巨型氫彈,在地球周邊同時爆炸,那種景象,單單想一想便會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哪怕是在距離地球一萬多公里的高空爆炸,其所釋放的能量,恐怕也會一瞬間殺死地球之上大部分生命,對大氣層造成嚴重的影響。
許正華淡淡道:“但相比起那一場‘戰爭’的波及,這種影響其實不算什么。太空之中沒有空氣,核彈爆炸最強大的殺傷方式,沖擊波便也無從談起。其余的一些輻射與熱量影響,躲在地下其實就可以防御了。至于生態,也總是能恢復的。唔,我忘了,被剝離進入到一個獨立的小宇宙之中后,沒有太陽照耀,恐怕也談不上什么生態圈了。我們人類搬入地下生息繁衍,恐怕已成定局。”
人類全面搬入地下生活這種情景,對于人類世界顯然不算什么好事。但相比起受到那場“戰爭”的波及,不明不白的消逝在宇宙之中,搬入地下便又不算什么事情了。
一名決策者說道:“許教授,我注意到,你對救世者文明有很深的成見。哪怕拿不出任何證據,哪怕另一種觀點的證據再多,你似乎都不愿意認為它們是善意的。”
許正華嘆了口氣。
他喃喃說道:“面對一個絲毫不將人類生命放在心上,揮手間便能殺死千萬名無辜人類的劊子手,我怎么能相信它們是善意的呢?”
那名決策者繼續道:“我記得吳淵院長曾經說過,永遠不要以我們人類世界的價值觀,道德觀和世界觀去衡量外星文明。說不定,在它們的道德觀念之中,以一小部分人類的死亡來拯救其余大部分人類,是完全可以接受,并且十分高尚的。”
“包括吳淵院長被殺這件事情么?”
決策者們沒有說話。
這件事情其實很難得出一個明確的判斷。救世者文明心懷惡意,不希望受到人類世界的臨死反撲固然可以解釋吳淵院長的被殺,但反過來,救世者文明心懷善意,出于面對落后文明的自保心理才殺死吳淵,又或者干脆直接是因為心中不爽——我耗費如此巨大精力來救援你們,你們還處處針對我,那就殺個人給你們一點小小的懲罰,同樣也可以說得過去。
如何解釋全看心里怎么想。那么這件事情就又成了自由心證了。但決策要的是理智與客觀,自由心證要不得。
許正華勉強笑了一下:“您其實不必勸我。您應該也能感覺到,我此次向您和您的同事們匯報的時候,并沒有摻雜任何個人的感情因素。”
雖然許正華一直對救世者文明所謂的善意持保留態度,但他仍舊將支持“救世者文明是來拯救地球與人類世界的”這個觀點的證據一一說出,沒有絲毫保留。
那名決策者道:“你認為我們應該繼續保持警惕嗎?”
許正華低聲說道:“是的。尤其是那三個鳳凰基地。這是我們的底牌,萬萬不容有失。”
“我同意你的觀點。”元首緩緩道:“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別人的仁慈之上。我認為,我們接下來的策略,應以謹慎樂觀為主。除了做好被剝離出當前宇宙的準備,繼續興建且完善地下生態圈,對救世者文明態度適當緩和之外,仍需保持對救世者文明的警惕。黑箱計劃必須繼續堅定的執行下去,備戰任務也不能有絲毫放松。大不了,到了最后事實真的證明了救世者文明的善意與我們的錯誤的話,我們人類文明再向其補償好了。”
“我同意。”
“我同意。”
諸位決策者紛紛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而許正華也微微松了口氣。
這正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在基本已經確定要被“剝離”出當前宇宙之后,后續需要準備的事情還有許多許多,甚至于,人類世界的整個戰略方向都需要做相當大的調整。
譬如,當前所建造的地下掩體,庇護所,基地,能否勝任未來長時間在地下生存的任務?要不要改造?如何改造?
人類世界現今可以動用的力量有多少?能再建立多少掩體?可以供多少人生存?掩體數量不夠,無法為所有民眾提供庇護該怎么辦?
地下生存的模式應該是怎么樣的?大規模的無土農業技術是否已經準備好?是否可以推廣?能源來源怎么解決?
各種各樣的問題在這些準備工作之中會一一涌現。而每一個問題的解決,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恐怕世界政府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之中,又將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狀態了。
但這一切都和許正華沒有關系。結束這次匯報之后,他再次將自己的所有精力與時間投入到了研究之中。
他在試圖尋找救世者文明對人類世界心懷惡意的證據。
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找到,甚至于,他的情感和理智都不希望他能找到,最好救世者文明對人類世界真的是善意的,真的是為了幫助人類文明免受“戰爭”的波及,真的是來拯救人類文明的。
但他仍舊必須要去尋找,且需要以最為嚴肅認真,甚至嚴苛的態度去搜尋。
他在從另一個方面為人類世界的延續保駕護航。
文華宮三號門附近,仍舊是那個湖泊旁邊的涼亭之內,天子負手而立,靜靜的望著前方靜謐的湖面。在他身后,除了莫鴻山之外,姜玉蘭竟然也在。
姜玉蘭望向天子背影的神色有些復雜。
這一次,是天子主動發出要求,讓自己前來與它會談的。這種事情在之前從未有過。
最近,有關“戰爭”爆發了,救世者文明是前來拯救人類文明的之類的傳言,她也聽說了。甚至一些相關的研究資料,以她的級別也能看到。
她甚至還知道,就在前不久,許正華教授新發現了一些堪稱關鍵性的證據,并就此向決策層做了匯報。
種種跡象都表明,忽然間降臨人類世界的救世者文明,真的有可能對人類是善意的。
難道以往的自己都錯了么?難道莫鴻山這個卑劣的叛徒,才是,才是正確的?
如果救世者文明是善意的,它為什么會收攏莫鴻山這種卑鄙小人當手下?
“或許,真的不能以人類世界的道德觀,價值觀和世界觀去衡量外星文明。在我們看來十惡不赦,罪大惡極的叛徒,可能在它們看來完全無足輕重,只要能達到目的就行。”
事情發展的巨大反差,讓她一時之間有些無法接受。哪怕理智上不得不接受,情感上也下意識的有些抗拒。
姜玉蘭旁邊,莫鴻山的神色十分恭敬。但在他望向姜玉蘭的時候,神色就變成了不屑與高傲,還略帶著一些嘲笑,似乎在無聲的問她,當初你們都看不起我,都認為我是叛徒,現在呢?事實還不是證明我才是對的?
壓下心中本能的反感,姜玉蘭繼續等待著天子的話語。
似乎看夠了面前的山湖美景,天子靜靜的轉過身來,一張陽光帥氣的臉龐之上滿是淡淡柔和的笑意。
“這次找你來,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去辦。有些事情,我需要和你們人類世界的元首談一談,你去通報吧。”
姜玉蘭心中先是下意識的一驚,隨機便有些復雜的想道:“現在這種局勢,談一談也好。”
“我會去安排的。”
天子再次轉過身去,將注意力放到面前的景色上。姜玉蘭轉身離開,但她清晰感覺到了身后莫鴻山看向自己背影的目光,以及目光之中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