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一道沉重的嘆息聲從茶樓中傳出來。
小二沏了一壺好茶,看著那向來愛和外地人吹噓的胡二爺坐在椅子上獨自嗟嘆,陪笑道:“二爺,今兒個有啥不對付的事了?怎么不說話盡在嘆氣啊?”
那胡二爺喪氣地搖搖頭:“唉……小子,怕是還沒聽說吧,咱們萬安伯又有新作品了。戲曲!聽說過嗎?”
小二搖了搖頭,鄰桌的一人接話道:“昨兒個聽人說了,說是侯爺新創的文體,一群人在臺上唱一個故事,那叫一個活靈活現。而且啊……哪怕目不識丁,看了這戲曲,也能生出紅塵氣來。”
“還有這等事?”立刻就有另一位茶客問道。
胡二爺白了一眼:“等著吧,消息馬上就會傳開的。”
說完,胡二爺又是嘆口氣:“唉……咱中京,還牛個啥啊!以前侯爺在的時候,什么事不緊著中京先來。哪怕是侯爺走了,說書這行當,咱們也是這個……”
說著,胡二爺豎起了個大拇指,但很快臉色又落寞下來。
“現如今,有戲曲了,咱中京就得和那些破落地兒一樣,得排隊等著。”
“得東蒼城先有了,咱們這才能跟著起來!”
“咱中京城什么地兒?首善之都!什么時候受過這委屈,得跟在人屁股后面啊。但這會,還就真得跟在人屁股后面了。”
“老胡我這心里頭,不好受!”
“那……那……那可是咱中京老少爺們兒心坎里的萬安伯!放眼去掃聽掃聽,滿天下,現如今說也就這,哪怕雙侯加身,說起來最順嘴的那也是咱萬安伯。聽到沒?咱!”
“本來……本來……本來該咱中京人拍著胸膛說一句:戲曲,中京的!”
“現在,沒了……”
“哎——”
胡二爺最后一句深沉的嘆息出口,夾雜著一絲哭腔,幾乎同時,茶館里所有的茶客,聽著胡二爺的話,也頓時覺得杯子里的茶都不香了,異口同聲地嘆了一口氣——
“唉……”
“唉……”玲瓏樓里,韓三娘聽著花魁咿咿呀呀地唱著曲,心頭煩悶。
“行了行了,別唱了。”韓三娘擺了擺手,轉過頭望向在一旁自斟自飲地柳景莊,嘆口氣:“我的好詞圣喂,您就高抬貴手,再給玲瓏樓寫一曲吧。”
“這段時間,翻來覆去都是這些曲子,客人們都聽膩了。”
“也就是靠著您和梧侯的幾首曲,撐著臺子,我玲瓏樓才勉強還是青樓魁首的名號,再往下,可就不一定了。”
柳景莊微微一笑:“三娘啊,你求錯人了。”
韓三娘一愣:“詞圣相公,你的意思是?”
柳景莊說道:“你去找我那陳賢弟啊!”
韓三娘聞言,苦笑一聲:“柳大儒啊,您就別拿我一個老鴇打趣了。梧侯遠在萬里之外的東蒼,他但凡是有新曲,那都是傳遍天下,我玲瓏樓拿到也不新鮮啊!”
柳景莊點了點韓三娘:“你啊,沒聽過那句古話嗎?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
韓三娘好歹當年也是一時才女,不然也坐不穩玲瓏樓大當家的位置,瞬間明白柳景莊的意思,笑了笑:“相公又說笑了。就算我萬里迢迢派人去找侯爺,難不成侯爺還會專門給我玲瓏樓特供詩詞不成?”
“總不能讓我把玲瓏樓搬去東蒼城吧!”
“如何不能?”柳景莊拋給韓三娘一個玉簡,韓三娘接過玉簡,微微探查,頓時臉色大變。
“這……戲曲?”
“《女駙馬》?”
“天雨粟!看戲而生紅塵氣!”
“劇院!”
韓三娘震驚地抬頭看向柳景莊。
柳景莊繼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昨日陳賢弟與我書信,提到接下來數月內,東蒼城內至少有十幾萬人涌入,而且還會源源不斷。”
“他這新建之劇場,急需擅彈奏之樂師、擅唱曲之優伶。”
“三娘,如何?可愿意去東蒼城再開一番天地?”
“以色娛人,不過下三濫的路數。”
“戲臺之上,教化眾人,豈不美哉?”
韓三娘手中的玉簡啪嗒落在地上,這一刻,她的心亂了。
玲瓏樓雖然說做的不是皮肉生意,樓里的姑娘也大多是清倌人,但是歸根到底,還是賣笑的買賣。
總歸是不體面的。
但是去東蒼?
那中京怎么辦?
玲瓏樓千年傳承,萬一斷在自己手上怎么辦?
柳景莊仿佛沒有看到韓三娘的狀態,又倒了一杯酒,斟滿,將酒杯推到韓三娘面前,輕聲說道:“若是未來,天下戲曲出玲瓏,這可是流芳千古啊!”
韓三娘一怔,猛然醒悟過來,直接將柳景莊遞來的酒一飲而凈,頭一次嚴肅地朝柳景莊行了個禮,站到雅室的床邊,大喊一聲——
“姑娘們!”
“收拾細軟!”
“咱們,去東蒼——”
柳景莊緩緩起身:很好,該去下一家了。
是應該先去滿芳閣呢?還是玉堂樓?
反正不是“天下戲曲出滿芳”,就是“天下戲曲出玉堂”!
柳景莊,你真棒!
是日,中京城八大青樓驅車向北,朝那戲曲之道而去,后世有詩贊曰——
八大青樓闖東蒼,
戲曲源流萬古長。
方寸天地多少事,
唱罷愛恨唱炎涼。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暫不去提中京城內的青樓異動,此時各大世家豪族,也是一片忙碌。
第一家。
“四媳婦兒呢?快快快,快讓她收拾一下。”
“爹,晴兒還懷著三個月的身孕呢,別讓她折騰吧!”
“你懂個屁!東蒼城天雨粟啊!明不明白,天雨粟啊!”
“只要能在東蒼城出生,晴兒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就受到天道眷顧啊!”
“什么都別說,再去查查,咱們旁支里還有誰是有孕在身的,全部轉入嫡系,一并送去東蒼城。”
“快去辦!”
第二家。
“丫頭呢?府上那幫吵吵嚷嚷的小丫頭呢?”
“快快快,老夫占了一卦,《女駙馬》一出,東蒼城大利女子。”
“趕緊去占一分氣運!”
“老夫新立家規,我花家去往東蒼城的女子,只招贅,不外嫁!”
“快去辦!”
第三家。
“五百萬兩?”
“這點銀子哪里夠!二弟來信說東蒼城的好地段已經搶瘋了。”
“速去速去,將家里積攢的天道晶賣掉兩塊……不,三塊,再從公庫里支取一點,湊足一千萬兩給二弟送去!”
“趕緊,要在那些真正的世家出手前下手。”
“快點啊,聽說東蒼城主府都開始考慮限購和搖號了!”
“對了,二弟說東蒼城物資緊缺,把一千萬兩里的五百萬兩兌換成物資,想來更值錢一些。”
“還愣著干嘛?”
“快去辦!”
東蒼城內。
《女駙馬》已經開演第三天了,洛紅奴帶著一幫演藝人員幾乎每天五六場,忙的不可開交,如今的東蒼城,幾乎人人嘴里都會哼兩句“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秦當國和楊南仲也忙得不亦樂乎。
政事堂每天除了要管理新進入的人口,進行各方面的統籌安排外,就是在不斷設立新政司,不斷完善整個東蒼城的行政系統。
而楊南仲亦然,除了負責城市安防和大葉嶺中的巡邏營救外,也不得不安排一隊人專門待在劇場里,負責處理那些情緒激動的觀眾。
之前在東蒼城上空的那種隱隱約約的壓抑之感早已消散,現在的市民就是希望什么時候劇場趕緊輪完一輪,好重新再看一遍《女駙馬》!
只是可惜,那如流水一般引入的人朝讓他們明白,短期內怕是沒有希望了。
隨著豪門世家的進駐,政事堂的私人委托也多了起來,分擔了不少城市的壓力。那一棟棟豪華府宅也開始動工,同時平民的磚瓦房也不甘示弱的拔地而起,東蒼城終于看到了一絲大城氣象。
可是這一切的幕后之人,東蒼城的驕傲,梧侯陳洛,此時卻坐在書房里,皺著眉看著萬仞城的書信。
“蠻族都打來了,你還寫什么戲!”
“《三國演義》寫完了嗎?”
“劉備稱王了嗎?”
“一幫目不識丁的糙漢,不能生出氣就算了,你管他們做什么!”
“多寫幾個猛將,多弄幾個赤壁,不香嗎?”
“速速更新,否則軍法!”
“聽說東蒼城天雨粟?軍中有些好苗子,這就給你送過去。”
“怎么安排隨便你,別弄死就行!”
陳洛撇了撇嘴。
這兵相對自己越來越不客氣了。
藝術,懂不懂?
聽說當初一篇“莽撞人”就讓領悟了張飛神韻!
《定軍山》知道不?
《葭萌關》沒聽過吧?
三國戲可是京劇里的一大劇目。
到時候別來求我!
哦,連信一起還送來了一百車補給物資?是大佬啊,那沒事了。
兵相教育的對!字字珠璣,句句良言!
陳洛受教了。
不過話說回來,戲曲上陳洛暫時不打算再花心思,暫時有個《女駙馬》也就足夠了,一場也才能裝得下一千多人,足夠東蒼輪轉半年了。
自己還是得回歸更新的日子啊。
陳洛攤開紙張,繼續書寫《三國》。
前幾日,已經寫完了“三氣周瑜”的章節,這位歷史上的雄才,書中的墊腳石,只留下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嘆,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不過三國就是這樣,一花死,一花開,讓你來不及感嘆。
陳洛提筆,在紙上寫到——
“馬孟起興兵雪恨,曹阿瞞割須棄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