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法相。”看到陳洛走來,正在附近尋找線索的六扇門捕頭都紛紛行禮。
“不必多禮。”陳洛擺了擺手,直接走到了尸體旁,或許是因為冷泉附近的氣溫,唐安的尸體此時保存完好,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有什么發現?”陳洛問道,那仵作起身,行了個禮,說道:“回法相,初步可以確定,唐狀元致死的原因是被人一擊震碎了內臟,這里并不是第一現場。”
“受到攻擊時,唐狀元曾凝聚浩然正氣試圖形成防護,但與兇手實力差距過大,防護破碎,肢體的外傷也是在那個時候造成的。”
“在被攻擊后,唐狀元第一時間發動了類似‘千里隨風符’這樣的空間遁逃手段,但是在傳送時被兇手干擾了空間,所以承受了空間紊亂,加劇了他身上的傷勢。最終傷勢過重而亡。”
陳洛點點頭,又問道:“能確定兇手的修為嗎?”
仵作苦笑搖頭,說道:“同一品級間戰力有差距,加上攻擊或許有寶物加持,僅憑目前的情況,很難做出準確的判斷。”
“但從尸體上來看,出手之人是儒門無疑。”
此時公孫博上前,說道:“之前春秋堂的大儒曾追溯唐安的蹤跡,卻發現他的行蹤存在被規則之力抹去。按照那位大儒的估計,兇手至少有二品修為。”
“至少二品嗎?”陳洛微微皺眉,二品大儒,在大玄都可以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部分豪門的家主也就是這個品級。但這只是至少,也就是說還可能是一品級別。
到了一品,即便是在世家圣族,也都是實權長老甚至家主的層次。
看來這背后的牽連不小。
當然還不至于是求索境。否則即便面對最弱的求索境,唐安在一擊之下也會登時斃命,沒有任何逃走的可能。
陳洛望了眼尸體原本安葬的地方,嘆了一聲:“這么說,他也是隨機被傳送到此,倒是遇上了一個好心人,將他安葬。”
公孫博點了點頭:“若是遇到那人時,唐安已經死去,那對方應當只是認出唐安的身份。但是對方明知唐安的身份,卻暗地向開封府報案,說明……”
陳洛接口道:“說明他見到唐安時,唐安未死。非但未死,反而可能告訴了他兇手的身份。”
“報案人不想卷入漩渦,所以選擇將唐安草草掩埋。”
“至于為什么又跑來報案……”
陳洛與公孫博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道:“人心!”
他們可以想見,一個善良的人,一邊擔心卷入紛爭,一邊又不愿看到唐安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死去,輾轉反側,糾結難眠。
最終,采取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報案,但不露面!
“此地雖然偏僻,但是不乏有修行寒意之人,游山玩水之人,以及取水烹茶之人前來,倒是不好確定安葬唐安之人的身份。”公孫博輕輕嘆了一聲。
“要么再請春秋堂大儒來看看。”陳洛說道。
公孫博望了一眼陳洛,一句吐槽卡在喉嚨里。
也就這位陳柱國敢如此使喚春秋堂了。
春秋堂,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人族歷史見證之所。
那是史家大儒聚集的地方。
那是整個人族風骨最硬的地方。
史家大儒看人,自帶傲然立場。
你一代帝王怎么樣?你絕世天驕又怎么樣?放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不過是一朵翻起的浪花而已。
就算是半圣,如果封圣前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們也是直書不誤的。
更何況時光回溯神通原本是為了幫助史家溯源歷史真相的大道神通。這門神通會引發歲月長河逆流,對史家大儒本身就存在反噬,因此只有求證歷史級別的事件時,他們才會動用。
上次陳洛一封書信,讓春秋堂幫忙查一查唐安的下落就已經夠出格了,現在你這查個案子就讓史家大儒來回溯一下,查個案子就讓史家大儒來回溯一下。
要么以后讓春秋堂辦案好了。
也就是你啊,換成別人,敢這么跟春秋堂說話,直接被懟回來不說,史書上少不得落一個“平庸無能”的評價!
陳洛摸了摸下巴,隨意說道:“到時候第一次開鍘的歷史時刻,讓他們來見證一下好了。”
不就是春秋堂嗎?
里面的史家大儒各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超喜歡他們的。
重要的是,那幫人真的很容易滿足啊!
“還是容六扇門再調查一番吧。”公孫博咳嗽了一聲,建議道。
你清高,你厲害,史家大儒不會怎么編排你,但是我公孫博還要臉啊。
萬一史書上稍微記錄一筆,說“博枉為副相,無輔佐之能,以老朽竊高位”,那自己這身后名還要不要了?
“那……好吧。”見公孫博堅持的模樣,陳洛點了點頭。
新科狀元遇害的消息迅速在中京城傳開,并且引發了熱議。對于這一點,陳洛沒有想過去禁止。
所謂欲蓋彌彰,隱藏遮掩才是謠言滋生的溫床。
很快,六扇門貼出公示,承認唐安遇害的事實,并且表示正在偵查中,請等待真相。
一時間,案件的關注度空前高漲。
傍晚時分,已經在云煙谷搜查了一天的六扇門捕快一個個雙眼充血,紅的可怕。
這是連續使用六扇門官術“蛛絲馬跡”后留下的癥狀。
此時云煙谷里,搭起了一個臨時的辦公大堂,大堂內的桌子上擺滿了樹葉、石子、泥土、花瓣,而此時這些物件已經按照某種規律分類擺好。
蕭長風揉了揉幾乎要溢血的眼窩,輕輕松了一口氣。
“怎么樣,有結果了嗎?”此時處理完一天公務的陳洛再次來到云煙谷,但是看到眾捕快的狀況,微微皺眉。
“讓你們加緊查案,不是讓你們透支生命去查。明日去大玄民報編輯部,一人領三百兩銀子買點東西補補。”
“法相,這不合規矩……”蕭長風上前行禮道,“查案是我等分內之事……”
“這是賞賜,本相高興!”陳洛說了一句,就不再這上面糾纏,問道,“有發現嗎?”
說起正事,蕭長風神情一肅,點了點頭,帶著陳洛來到桌子前,指著桌子上的那堆雜物說道:“正要向法相匯報。您看,這些都是沾染了浩然正氣的物件。”
“我等根據上面正氣的強弱,消散的程度做了一個分類。”
隨后,蕭長風帶著陳洛再到桌子的另一端,指著上面的雜草碎石說道:“這些物品上的浩然之氣倒是匹配仵作先生給出的唐狀元死亡時間。”
“我們初步判定,對方是五品夫子境。”
“從唐狀元死亡時間往前推算一個五品境夫子趕到云煙谷的腳程,在那段時間前后半個時辰內,通過調查中京城門的進出記錄,我們一共找到了五人。”
“這五人中,其中有三人是遠行,并未離開官道,就還剩下兩人。”
“一人是折柳書院的王戚風王夫子,另一人是中京陸家的家仆陸阿大!”
“辛苦了!”陳洛點了點頭,“兄弟們回去好好休息,本相為你們記上一功。”
在場眾捕快聽到陳洛的話都是一愣。
什么?
法相喊咱兄弟們?
臥槽,值了!
“不辛苦,我們還能干!”一名捕快說道,“我們這就去找那兩人,今天一定找到更多的線索。”
陳洛擺了擺手:“此事背后還有牽扯,陛下和百姓也都密切關注,本相會親自處理。”
“都回去休息吧。”
中京,深夜。
一輛馬車在中京城的大道上緩緩行駛著。
馬車內,公孫博望著閉目養神的陳洛,問道:“法相,您怎么確定那報案之人定然是陸阿大呢?”
陳洛睜開眼,說道:“公孫先生有所不知,在下初入京城之時,與王夫子有過數面之緣,而且折柳書院與大玄民報關系密切。”
“若真的是王夫子發現了唐安,即便他不想卷入是非,也可將此事告知折柳書院院首孔天方。”
“孔院首,可是孔家子弟,沒那么多顧忌。”
公孫博聞言,點了點頭,就說起了陸家的話題:“說起這陸家,追溯血脈的話,算是放翁先生的遠親,也算是一戶豪門,家中代代大儒不絕,只是在中京這個藏龍臥虎的地方,不顯山不露水。武帝朝時,曾出了一任正大堂的副相,但隨著武帝駕崩,便辭官了。”
“如今家主陸慷,七十有四,四年前突破到二品大儒境。下官在兩年前一次文會上曾見過一次,潛力耗盡,今生怕是止步二品了。”
“百歲前突破二品,也算很好了。”陳洛評價了一句。
交談間,馬車停了下來,馬夫的聲音傳了進來,說道:“柱國,副相,到了。”
陳洛和公孫博走下馬車,此時陸府大門半開,一個發須皆白的老者站在門口,見到陳洛與公孫博后,連忙行禮道:“在下陸慷,見過陳柱國,見過公孫副相。”
“因偏倚處傳令,不讓在下大張旗鼓,在下只好半開大門,在此親迎。”
陳洛上前扶起陸慷,說道:“夤夜來訪,是我們唐突了。”
陸慷笑著搖了搖頭:“柱國是為我陸家考慮,在下明白,進屋談話吧。”
說著,陸慷引著陳洛與公孫博走入了府宅。
陸府正廳,此時燭火通明,但是正廳之中只有陳洛、公孫博、陸慷,以及陸阿大四人。
“老夫就知道,這匿名提告,瞞不過諸位大人的慧眼。”陸慷先是拱了拱手,說了一句,“還請柱國與副相寬宥我陸家膽怯之舉啊!”
“不怪家主。”此時陸阿大說道,“人是我發現的,事也是我惹來的,和家主無關。”
“是我良心上執拗不過,忍不住告訴了家主。”
陸慷搖了搖頭:“老夫又何嘗不是懼怕淫威。”
“讀了一輩子仁義,最終也只敢匿名提告,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敢提,擔心牽扯,還要勞煩諸位大人抽絲剝繭。”
此時陳洛與公孫博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憂慮。
讓陸家如此膽寒,看來他們知道的消息不小!
“陸家主誤會了。”陳洛出聲道,“陸家之事,我等不會外傳。只是可惜,如此一來也無法為陸家邀功了。”
“不必邀功!”陸慷連忙擺手道,隨即苦笑一聲,“阿大,將你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吧。”
陸阿大點了點頭,朝著陳洛和公孫博一禮,說道:“那日,我見到唐狀元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似乎只是在等著一個人,憋著一口氣。”
“他臨死前,和我說,他真名叫做唐安世。”
“殺他之人,青安府,安……”
“最后的名字沒有說全,就咽了氣。”
“青安府,安姓!”公孫博聞言,眉頭猛然皺起,他看向陸慷,“是那個安?”
陸慷搖了搖頭:“不知道。”
“但萬一是呢……”
陳洛此時則是一副小可愛的模樣。
安家?
很厲害嗎?
和方家比誰厲害?
但是我是柱國,他們說起來好像很有名的樣子,公孫博無所謂,但是在陸慷面前不能丟了面子。
我就不問,我得繃著。
這么想著,陳洛也皺起了眉頭,一副沉思的模樣。
“安家,一般是指祁水安家!”從陸家得到了情報后,陳洛一回府就把陳希亮拉到后園飲酒,詢問起安家的情況。
陳希亮喝了一口酒,望著陳洛:“倒是一個立信的好圓木。”
“他們是圣族?”陳洛問道。
“嗯,圣族。”陳希亮點點頭,“半圣安子介,號祁水翁,說起來,你師父竹圣封圣前,也得過他的指點。”
“安家的家學是的《詩經》,他們也是禮之道的求道者。不過他們的禮與方禮不同,他們追崇的是古禮。”
“所以家風古樸,若是學得好,不失為古之君子;若是學得不好,就是迂腐頑固了!”
陳希亮又喝了一口酒:“你還真不能怪陸家膽小。這安家家祖乃是孔圣三千門人之一,雖然排不上七十二賢,但那也是有名有姓的弟子。”
“方禮之前,安禮也是一條大道,受惠者眾。”
“而且,祁水翁可不是一般的半圣,老夫尚在求學時,就聽聞他度過了入圣境,如今在一問的路上,也走了甲子時光,恐怕已經觸摸到二問的門檻了。”
陳洛抓了抓腦袋,又看了看陳希亮:“陳先生,我怎么覺得你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自然開心啊。”陳希亮笑道,“如果真的是他這一族犯的事,你要是敢抓出兇手,推到開封府一刀鍘了!”
“我的圣道困惑就有希望解開了。”
“你說我怎么能不高興呢?”
“哈哈哈哈,當浮一大白!”
“沒那么簡單。”陳洛白了陳希亮一眼,說道,“公孫先生說了,青安府姓安的開府家族足足有十六七家,其中有二品以上大儒坐鎮的,除了祁水安家,還能數出七八家來。”
“不一定就是祁水安家。”
陳希亮滿不在乎:“如不是,老夫又有什么損失呢?”
“不過,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陳洛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如今的線索,只有唐安世這么一個身份。既然能考取狀元,唐安世在當地定然不是籍籍無名之輩。”
“那唐安世明顯是在躲著人,他這藏著一個字,居然還能進入科舉考場,定然是當地鄉試卷宗有人幫他動了手腳。”
“另外殺人總要有動機。尤其是追到中京來殺,這殺意之執著,絕非小事。”
“只能去當地再查一查了。”
陳希亮:“誰去查?如果真的涉及祁水安家,眼下的六扇門恐怕無能無力。”
陳洛給陳希亮倒了一杯酒,笑道:“明日東蒼戲班計劃去洛州戲班加演《鍘美案》,我跟過去看看。”
“中京這邊,還希望陳先生幫忙掩護一二,做出我還在中京的假象!”
陳希亮略微思索,點了點頭:“微服私訪嗎?”
“倒也是一個主意。”
“不過安全還是要考慮,你打算帶誰一起去?”
“你書里的包青天可還有個展護衛呢!”
與此同時,蠻天之下。
剛剛發生了一場夜襲,一部蠻族偷襲了另一部蠻族,獲得了勝利,他們此時正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圍著火堆跳舞。
蘇爾特看著這一片肥美的草原心潮澎湃。
誰能想到,他的蘇爾特部,在一年前,還是一個只有二十幾個勇士,隨時可能滅絕的小部落呢。
隨著去年凜冬戰役中太平城一戰里,伊力薩汗部自斷大纛后,汗部爭獵就開始了。
這是一場屬于蠻族的狂歡,誰先凝聚出新的汗部大纛,誰就是替代伊力薩的新汗部。誰不想成為新的汗部,或者成為新汗部的一部分呢?
只是蘇爾特做夢也沒想到,這場對于他們這種弱小部落來說注定的苦難,居然讓他們發了。
僅僅一年的時間,他的部落就已經發展到萬人之眾,就連他的修為也隨著蠻天的不斷賞賜,突飛猛進,達到了三品蠻王!
如今,他已經成為蠻族中口口相傳的英雄,那些皇部都開出了無比優厚的條件要拉攏自己。
不過,他明白,這不是自己的能力所致,這一切全是拜那個人所賜!
蘇爾特抬起頭,望向遠方,那里空無一人,但是他知道,那個人就在那里,看著自己,看著自己的部落。
他不明白,怎么會有這樣的人物。明明十分弱小,只有五品的修為,卻能帶領自己的部落戰無不勝,一步步滾雪球一般來到如今的規模。
恐怕蠻族那些貴人還不知道,最終他的選擇,與他無關,完全取決于那一位的心思。
人族,太平學子,王玄策!
“紀大哥,要離開了嗎?”獵獵蠻風中,有些少年老成的王玄策望著面前的冷峻劍客,問道。
紀仲點了點頭:“我剛剛收到消息,公子已經返回大玄,如今坐鎮偏倚處,位居法相之位。我的蠻天歷練已經結束,該回去做好護衛之責了。”
“嗯!紀大哥保重。”王玄策拱手施禮,“這段時間,承蒙你的照顧。”
紀仲搖了搖頭,扶起王玄策:“你身在蠻天,還是小心為上。我離開后,會有其他武院弟子前來助你,也會給你帶來新的兵書。”
“活死人墓的事情你也知道,一旦遇到危險,就呼喚英夫人,從活死人墓返回東蒼。”
說完,紀仲又望向那蠻族部落,輕輕嘆氣道:“辛苦你了。”
王玄策搖了搖頭:“開太平,不苦!”
“若是有可能,我寧愿我們這一代人,把未來數代的苦都吃盡才好。”
紀仲拍了拍王玄策的肩膀,笑道:“公子一定會做到的。”
王玄策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我充滿了希望。”
紀仲后退一步,拱手一禮:“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紀仲身形一動,就消失在了原地。
王玄策長吐一口氣,剛要喝一口酒,就聽到一處傳來對話。
“錄上了嗎?”
“沒意思,沒有擁抱沒有哭泣的,錄了有什么用!”
“誰!”王玄策眉頭一皺,冷喝道。
這時空間一頓扭曲,很快露出兩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一個一頭紅發,另一個則一臉笑意,看上去十分真誠。
兩人齊齊拱手行禮。
“武院弟子葉凡!”
“武院弟子蘇宇!”
“奉武院之令,接替紀先生,前來相助王學長!”
大玄,中京。
天剛微微亮,滿載著行頭與演員的大車就朝著中京城外駛去。
應各地民眾的要求,東蒼戲院再一次啟動了全國巡演。
第一站:洛州!
“妹娃,我們不在中京繼續埋人了?”山谷中,一只巨大的霧驪獸馱著背上熟睡的女子,一邊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埋啥子嘛……”凌楚楚在霧驪獸背上翻了個身,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四仰八叉地睡著,迷糊說道,“小弟娃自己要出門埋人了……”
“反正跟到,他沒得經驗,我們替他把把關!”
霧驪獸點了點頭:“要得!”
說完,霧驪獸四足一蹬,越過了一條寬寬的山澗,遠遠地可以看見前方的官道上那正在前行的東蒼戲院的大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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