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元海。
一座以一整塊珍稀玉石打造的玉轎停在海面之上。
這玉石隨意摳下指甲蓋那么大小都足夠一個三口之家富足二十年,而如今卻一整個被做成一頂轎子,便可知那玉石原本的規模。
若是放在以往,這樣的寶物定然會引來海中大妖的搶奪,甚至龍族也會出手,但是此時卻風平浪靜,就連覬覦的目光都沒有。
抬轎轎夫確實有修為在身,但不高,都是四品的氣息,只是四個轎夫卻一般無二,都沒有面孔,空長了一副人形,皮膚呈現金屬的古銅色,不似活人。
道門黃巾力士!
這是道門高人的轎子。
“婆婆,應該是這里了。”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原來是轎子頂部有一只趴著的小蛙,那小蛙從轎頂跳下,化作一個十二三歲嬌滴滴,脆生生的女娃娃,這女娃娃雖然看上去是一身侍女裝扮,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這姑娘渾身上下的衣服飾物皆是難得的寶物。
“咳咳……”玉轎中傳出兩聲咳嗽,隨后轎簾掀開,一個看上去六七十歲的老嫗拄著拐杖從轎子中走出,就這么凌空站著,環視了一下周圍,隨后清了清嗓子,對著虛空做了個道揖,開口說道:“福生無量天尊……聞聽武祖新有弄章之喜,道門落地生錢閣特來祝賀。”
這聲音闖蕩出去,等了片刻,只見面前空間波動,隨后一道人影從空間中走了出來。
“可是三足婆婆當面,晚輩有禮了。”那人影欠身回禮。
三足金蟾見到來人,也是面露笑意,再次點頭道:“原來是浮屠尊者。”
這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在西域大戰中登臨乾坤,如今的禪宗宗主,被認作武祖首徒的大菩薩——阿達摩。
阿達摩道入萬里,世人皆知武祖陳洛將昔日的防身至寶白蛇玲瓏塔傳給了他,至此這阿達摩便時時刻刻手擎浮屠,因此也被人稱作浮屠尊者。而這尊白蛇玲瓏塔,也被外界認作禪宗今后的傳承信物。
望著面前寶相莊嚴的阿達摩,三足金蟾不敢有絲毫怠慢。
不過在三足金蟾的心中,又是生出了一道嘆息。
誰能想到,三年前,那個看上去和凡人無異的少年人竟然能一飛沖天,開第四大道,一手締造了如今人族鼎盛的局面。
莫說他了,便是他的弟子,自己現在也只能仰視。
“若是當初,沒有解除瓜瓜與他的融魂……”三足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金瓜瓜的事情,她與蟾宮也一直保持著溝通,也知道為了救命,金瓜瓜已經被陳洛煉化了神魂海。
但是如果有假如的話,若一開始就沒有解除融魂,金瓜瓜與陳洛一起成長,金瓜瓜不僅不用這般冒險,而且還能成為大道之靈一般的存在。
礙于金瓜瓜和陳洛的關系,許多人不和她說起這件事,但是她也知道,在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笑彎了腰,嘲諷自己有眼不識泰山,敗壞了子孫的機緣。
不過這些念頭一閃即逝,三足婆婆再度拱了拱手:“勞煩浮屠尊者了。”
“客氣。”阿達摩還禮,又說道,“不過小師弟目前還未出生,老師無法抽身見禮,還望見諒。”
說著,阿達摩帶著三足金蟾走入了祖龍圣居之中。
“陳夫人還未生產嗎?”一邊走著,三足婆婆一邊說道,“武祖傳音天下,已經是數個時辰之前的事情了……”
這修為達到一定程度,胎兒自有神性,所以生產并不像凡人女子那般簡單,往往都是瓜熟蒂落。這耽誤數個時辰……
阿達摩見三足婆婆的神情,連忙說道:“師娘身子無礙,只是小師弟……似乎有些頑皮,這人一多,反而擺起架子,不愿降生……”
說到這,阿達摩也覺得這話有些別扭,連忙轉移話題:“瓜瓜還在趕來的路上,婆婆稍后應該能見到。”
三足婆婆正要說什么,突然不遠處又是空間波動,隨后就看到浪飛仙推著一個輪椅,輪椅上坐著一位中年儒生,從空間波動現出身形。
“弟子阿達摩,見過……”一見對方,阿達摩立刻面色肅然,連忙恭敬行禮,只是話音未落,就感覺一股巨大的氣浪從自己身邊刮過,阿達摩抬起頭,就看到浪飛仙推著輪椅幾乎撞破空間,已經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卷起了道道塵煙,耳中只聽到浪飛仙的聲音在回蕩——
“六師妹,我和師父來啦!”
這時,還是那處波動的空間中,一名豐神俊朗的年輕劍客從中御劍飛出,被阿達摩喊住。
“阿吉,剛才那是……”
“是師祖他老人家!”謝曉峰嘆口氣,和三足婆婆行了一禮,然后對阿達摩說道,“我去追他們,二師伯、三師伯、四師伯、五師伯、還有七師伯在后面,辛苦師兄幫我接引一下。”
“無妨,你快去伺候吧!”阿達摩點點頭,又面帶歉意地對三足婆婆說道,“辛苦婆婆陪我等一等我師門長輩。”
“啊,不打緊不打緊。”三足婆婆連忙點點頭,先是望著化作劍光消失在自己視線中的阿吉,也輕輕點頭。
神劍謝曉峰,被認為是接下來最有可能隨時踏入乾坤境的武道天驕之一。
因為先前浪飛仙融詩意劍道入武道,后又有斷劍劍尊紀仲自開獨孤九劍之路,因此武道之中,劍修攻伐最強,向來有“劍修高半級”的說法。
隨即,三足婆婆又想到剛才謝曉峰的話,算上之前見到的竹圣,這一次,竹林聚齊了啊!
竹屋外。
此時此刻,一眾女子在竹屋中進進出出,而陳洛與親近幾人則是在外圍有些焦急地等待。
“別慌,別慌。”老龍皇拍了拍陳洛的肩膀,“你看她們面色從容,定然無事。”
“我知道,可是怎么這么久……”陳洛數道,突然耳邊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小師弟,六師妹怎么樣了?”
陳洛回過頭,立刻大喜,迎了上去,一揖到地:“弟子見過老師……”
“起來吧。”竹圣擺了擺手,“聽說瑤兒臨盆,為師便向圣堂告了假。怎的現在還未誕下孩兒嗎?”
陳洛無奈地搖了搖頭,傳音道:“弟子之前似乎給了孩子一段造化,生了一些變數。”
竹圣聞言,微微點頭,此時看向在場的老龍皇和麒麟王,也是點頭示意,正要示意浪飛仙推自己上去,突然面前一花,一個人影從麒麟王的腦袋上飛來,擋在了他的面前。
那小小的人影,穿著一件翠綠色的襦裙,皮膚白皙,一雙眼睛圓滾滾的,梳著一個雙丫髻,看上去靈俏可愛,身后一雙小翅膀散發著隱隱雷光。她此時望著竹圣,張了張嘴——
“啊嗚?”
“星竹,別鬧,這是師祖!”陳洛連忙要去抱小嗷嗚,突然一根竹影橫亙在陳洛面前,將陳洛伸出手的擋住。
竹圣笑吟吟地望著小嗷嗚,慈祥道:“哎幼,這是誰家的乖囡囡?”
說著,竹圣手腕一翻,手中多出一顆翠綠晶瑩的果實。
竹果!
竹子也會開花結果,只是極難,而且一旦結果,這竹子就會枯萎。這竹果,便凝聚了竹子的所有精華。
而竹圣手上的這顆竹果,從上面散發的氣息來看,這當是圣級寶竹的果實。
“金雷竹!”那不遠處的老龍皇眼中一凝,頓時認出了這果實的來歷。
傳聞中,雷擊而生雷擊木,枯木逢春,再受雷擊,又一次枯木逢春,為玉竹,如此循環九次,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方可生出一棵金雷竹,若是煉化成寶物,有九天神雷之功,更有不可思議的造化回生之妙,假如直接扔出去,恐怕登時便會引發一場圣戰。
此時小嗷嗚眼中瞬間閃現一道雷光,炯炯有神地看著那竹果,但還是偏過頭,看了眼陳洛。
陳洛輕輕點頭:“要謝過師祖!”
“喊爺爺!”竹圣輕聲糾正。
小嗷嗚立刻撲進竹圣的懷里,抬起頭看著竹圣,嘴巴動了動,糯糯道:“嗷嗚,嗷……爺爺……”
“哎!”竹圣立刻大喜,將小嗷嗚抱住,把手中那顆金雷竹果塞進了小嗷嗚的手里。
現場氣氛被小嗷嗚這么一鬧,在場之人都是笑了起來。
小嗷嗚捧著和蘋果一樣大的竹果,吧唧吧唧地幾口吃完,然后兩只小手胡亂地擦了擦嘴巴,打了個嗝,然后突然朝著竹屋的方向張開了嘴——
“嗷嗚!嗷嗚嗷嗚——”
下一刻,頓時一股異香從竹屋中傳出,那竹屋上空有龍影凝聚,緊接著竹屋中憑空響起一聲龍吟!
接著,就聽到有穩婆興奮地從屋中跑出,大聲賀喜道:“生了,王爺,王妃生了!”
片刻后,風南止抱著剛剛誕生的武祖嫡長子快步走了出來,老龍皇、麒麟王、竹圣等人頓時一起迎了上去,倒是陳洛,第一時間沖入了竹屋之中。
此時剛剛出生的小蕪湖倒是人族的模樣,只是額頭上生著兩根玉色龍角,身后有一條金色龍尾,倒也沒有哭,只是嘴角叼著一個金光燦燦地牙簽模樣的東西,目光在周圍那些漂亮姨姨的臉上劃過。
最后,小蕪湖看到飛在空中的小嗷嗚。
姐弟倆第一次視線相對。
小嗷嗚身后的風雷雙翅“滋啦”響了一聲。
“嗷嗚……”
小蕪湖頓時嘴巴一癟,那原本叼在嘴角的“金牙簽”也直接消散,只見他鼻子抽了抽,隨后張開嘴,發出了降世以來的第一聲啼哭……
就在蒼天之下慶賀武祖添丁之時,北境。
一處小院中,一名看上去模樣滄桑的中年人正在飲茶,突然手中茶杯頓了頓,望向北方。
“放翁兄,怎么了?”在滄桑男子對面,辛稼軒看著對方,問道。
“方才虛空有一絲波動。”陸放翁澹澹說了一聲,“圣堂并無通知有半圣要入蠻天。”
“興許是虛空風浪吧……”辛稼軒說道,“目前這樣的局勢,不會有哪位半圣主動踏入蠻天的。”
“你且安坐,我去去就來。”陸放翁并不放心,囑咐了一句,身影瞬間消失,辛稼軒也不著急,繼續安靜飲茶。
半盞茶后,陸放翁的身影重新浮現,辛稼軒替陸放翁斟滿茶水,說道:“放翁兄辛苦了。”
“分內之事。”陸放翁搖了搖頭,“不過看樣子確實是虛空風浪……”
“我們繼續說說你的封圣之道吧……”
蠻天。
蠻風呼嘯,穿過一片蠻林,響起真正風嘯聲。
此時樹林中的某處,那空間仿佛水波一樣蕩起一道道漣漪,隨即空間撕裂,一道人影從中走了出來。
這人影身著儒袍,模樣端方嚴肅,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周身浩然正氣繚繞,現身剎那,這蠻風頓時定住。
若是有人族在此見到對方,必然要行個大禮,口稱“見過半圣”。
這可是在圣堂中掛了名的半圣,算到如今,封圣一甲子。
一問半圣,唐漢山!
唐漢山,年少聰穎,青年時連中五元,一時間風頭無倆,被認作有封圣之姿。
而唐漢山也沒有讓人失望,八十二歲時成功封圣。
唯一讓人感到惋惜的是,唐漢山在大儒之后,拜入了前任方家半圣方天湖門下,走的是方禮之道。
不過唐漢山倒也名不虛傳,在以方禮之道成圣后,大約二十年的功夫,就成就了一問半圣之境,算是方禮半圣中比較強大的一位了。
只是不知道,這樣的人物,為何突然出現在蠻天之下?
唐漢山自現身之后,就沒有再挪過腳步,而是一直背負著雙手,口中輕聲吟誦著圣文經典。
大約半部論語讀完,唐漢山耳中響起了一道溫和的聲音:“唐師兄好興致,來的早了一些。”
話音落下,唐漢山面前空間扭曲,隨即另一個儒袍身影走了出來。
“方師弟。”唐漢山點頭示意,說道,“北境有放翁他們看守,吾來此地,需要費一些手腳,未免遲到,還是早到吧。”
方之古笑容和煦,點了點頭:“唐師兄一如既往讓人信賴。”
唐漢山望向面前的方之古,臉上的表情沒有波動,而是澹澹道:“西域大戰之后,我與其他幾位同仁想要尋你,卻沒找到你的下落。”
“沒想到,你來蠻天了。”
方之古輕聲嘆氣:“萬年佛門,誰知道竟然會毀于一旦……”
唐漢山沉默片刻,說道:“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方之古聞言,輕輕一笑:“師兄太過悲觀,吾腳下尚有舟楫。”
唐漢山聞言,目光中透出一絲凝重:“佛舟已沒,以何為舟?”
方之古抬起手,并不答話,只是朝著天空指了指。
見到方之古的動作,唐漢山也微微閉眼,長嘆了一口氣。
“師弟,三思。”
“并非投靠,只是合作。”方之古澹然說道,“不影響我最終的道路。”
唐漢山重新睜開眼,死死盯著方之古,緩緩開口:“吾知汝有大志向。”
“繼往圣之絕學。”
“要重行方圣之道,重現方禮榮光。”
“正是如此,吾與其他同仁,從未阻攔過你半分。”
“你染指氣運,吾等認了。”
“你借道佛門,吾等也默許了。”
“可是,你欲借力蠻天,不行!”
“此乃為人之紅線。”
說到這,唐漢山向前一步,繼續道:“今日我來,便是要將你帶回去。”
“顧念恩師與方家,你的事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我的小乾坤中會有一塊地,容你棲身。何時你明悟新的道理,何時還你自由!”
方之古聽著唐漢山的話,也沒有半分緊張,只是攤了攤手,無奈道:“原本我心中還有一絲歉意,但聽到師兄你這么說,我倒好受多了。”
“本不想這樣,實在是變數太多,不得已而為之了。”
“方師弟,多的話回蒼天再說吧!”唐漢山卻沒有再聊下去的興致,伸出手,朝著方之古抓去。
方之古不躲不避,搖了搖頭:“原本你若是配合,我還能省些力氣的。”
話音落下,方之古只是抬起手,朝著唐漢山輕輕一點。
下一刻,唐漢山的動作勐然停住,身上那層浩然正氣勐然倒卷入體內,緊接著,絲絲黑氣從他的身體中散發出來,仿佛一道道繩索,將唐漢山捆縛起來。
“天外魔意?”唐漢山心中一驚,隨即他便發現了問題所在,“我的成道之寶!”
“這是恩師早年間留給我的,你何時動了手腳?”
方之古露出一道笑容,那笑容帶著一絲慈祥,又透著一絲詭異。
“因為,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啊!”
聽到方之古的話,唐漢山先是一怔,隨即不可思議地看著方之古:“你……你不是方之古,你是……”
“不,我是方之古!”方之古打斷了唐漢山的話,“起碼,現在是!”
唐漢山面露驚駭之色,下一刻,他手中浮現一柄三寸小刃,勐然刺入自己的心臟之中。
半圣,開太平!
只是沒等唐漢山將太平打開,方之古勐然出現在他的面前,手成劍指,點在唐漢山的額頭,隨即向外一拉,頓時一朵金色的花瓣被方之古拉出,落在了他的手心。
那金色的花瓣迅速化作黑色,而隨著這花瓣脫離,唐漢山原本氣勢磅礴的浩然正氣就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迅速消散,而唐漢山的模樣也以極快的速度衰老起來。
“辛苦你了,幫我孕養了這么久的小乾坤。”方之古抬起手,朝著唐漢山額頭勐然一拍,唐漢山登時顱骨破碎,神魂消散。
半圣唐漢生,就此圣隕!
此時唐漢山頭頂,浮現一條大道虛影,那大道頃刻間破碎崩塌,但方之古一揮手,那黑色花瓣飛出,頓時將那崩塌的大道虛影吸收。
“唐師兄你圣隕的消息,還是再瞞一會吧!”方之古將黑色花瓣收回,“我還有其他的師兄要見呢!”
說完,方之古轉身走入空間裂縫之中,而唐漢山的尸體也在此時燃起了熊熊火焰……
祖龍圣居。
小蕪湖的誕生自然讓此地變得喜氣洋洋,各處聞詢而來的賓客也紛紛上門道賀。
元劫將至,普通人并沒有什么感覺,但是修為越高,越能感應到緊張的氛圍,此時突然有這么一件喜事,倒是讓所有人都放松了一些。
而此時,陳洛面前站著一名長相端嚴的男子,竹圣坐在一旁,輕聲說道:“小洛,這是你五師兄。”
“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