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他還不是宿歸時,就已憑借著先前的身份對血河秘境有所了解,神道興盛至今將將近萬載,在此之前都是舊修統領著這方世界,他等修士進入秘境后又需以存放著舊修法術氣息的卷軸開啟寶洞,秘境真正歸屬即不言而喻。
進入赤神宮前,他乃是徹頭徹尾的舊修,因師尊在密澤大湖中頗負盛名,地位甚高,故而對地界內的秘聞也知曉一二,那以兩座巨大法壇鎮壓的古地,實則是大湖舊修傳承的根本與由來,是一處萬載前超級宗門的遺址。
這也能解釋為何寶洞中取出的諸多功法,神道修士卻完全無法修習。
血河秘境,或者說昆行山遺址,就像一座遍地是寶的圣地,擺在神道修士面前,始終得不到完美的利用,許多珍貴的法術神通,適合舊修的寶貴丹藥,因赤神宮無法獲益其中,便只能存放在庫房里吃灰。
宿歸亦是在赤神宮庫房中發現了那枚玉簡。
其上不是神通功法,也不是前人修煉心得,而是一卷記事,由昆行山最后一代弟子記刻,記著大廈將傾前的種種異怪。
此人名作樊錫,十六歲筑基,三十三歲凝元,于昆行山中司典禮籌辦之責,位為內門執事,至他三十八歲時,門中忽下一道急令,調動昆行山一切資源寶物,籌辦了一場空前絕后的大宴,三山五湖諸多宗門修士俱都前來赴會,獻上無數珍寶靈材。
這場大宴論規模之宏大,論賓客身份之尊貴,連登天之宴都無法與之比擬,對外所做宣稱,卻只是接風洗塵。
而后玉簡中略過一堆瑣事,樊錫也在五十七歲之時突破至凝元中期,同年他因處事沉穩可堪大用,被引入昆行山祖地侍奉一位道號為泅宥的太上長老,此后十年得其重用,在門中地位一時超然,至于十年后又發生了什么,樊錫卻只用了“天眷東流,仙路扼斷”這令人膽顫心驚的八字作下玄之又玄的概述。
宿歸讀到此處,心中疑惑已然堆砌不能紓解,什么是登天之宴,什么是“天眷東流,仙路扼斷”,懷著這般心癢難耐的窺探之欲再往下讀,事情的走向卻變得不可思議起來。
八字所述的天禍發生后,舉界修士無不驚慌失措,樊錫所侍奉的泅宥真人更是如此,起初百年間,他尚且存有理智,隨著壽元的流失,泅宥便開始大肆尋找可以延續壽元的寶物,成日將精力置放于丹爐之中,作為其侍者的樊錫即不可避免地成為了試藥之人。
玉簡的最后,樊錫已以凝元之身活過五百載,更甚于分玄修士,泅宥亦在一次煉丹中轟碎密澤大湖地底靈脈,致昆行山宗門根基崩毀,舉宗遷入一件名為昆山塔的法器內。
諸事讀完,宿歸忍不住心頭一蕩,那昆山塔必然就是神道修士歷來探索的血河秘境了!
萬余年過去,任你是何身份修為,都已化作一捧黃土,舊時法器更成為無主之物,只要獲得昆山塔認可,即能將秘境據為己有,把整座昆行山遺址化為私物。
是以他始終壓制境界在凝元,就是為了進入昆山塔籌謀探索,終是皇天不負有心人,被他發現了禁制之地的所在,可惜天不遂人愿,以凝元之力無法開啟禁制,分玄修為又無法進入其中。
宿歸便只得把主意打到了赤神宮秘寶赤身真身上,此物可吞噬法力真元反哺修士,歷代赤神宮主都是憑借其在神道修士中立于不敗之地,但如何將其拿到手中,卻成了奪取秘境的一大阻礙。
赤神宮主雖名義上是他師長,因他出身舊修的緣故,這些年來始終不曾完全信任于他,少宮主之位更是早已傳到愛徒宿瑛身上,壽盡之時更是因害怕宿瑛無人可用,將他押于殿中逼迫其突破分玄境界,最后見他道基崩毀肉身破碎,才受宿瑛相求,將元神封存于赤身真身,讓他能奪舍重生。
這具身體天資雖不如原身,可卻因受人奪舍的緣故,能夠在修行神道功法時,兼修舊修神通,宿歸暗道因禍得福,既解決了昆山塔對神道修士的排斥,又破除了借用赤身真身的阻礙,所求數十年未得的機會,有朝一日終于能夠被他抓握手中。
赤身真身甫一入手,宿歸便感到了沉甸甸的重量,即便此物只有小臂長,一掌寬,論重量怕是不少于十數個成年男子,除此之外,那股詭異的鮮活感,更是令他險些以為自己手中握著的不是一尊血色雕像,而是一個活生生的真人。
他喉頭微動,嘴巴忍不住吞咽幾下,隨著心中念想的勾動,丹田靈基霎時沸騰,真元自經脈滾滾流出,被赤身真身吸入其中,只短短幾個呼吸,宿歸就已眼前昏黑,有油盡燈枯之感,靈基液池更是不斷萎縮呈現干涸之態。
再不停手,他怕是要被這赤身真身活活抽干而死!
就在宿歸兩頰凹陷,肉身干癟,已完全無法承受元神時,自手中血色雕像反哺回來的一股靈力便好似甘霖,眨眼間穿過經脈穴竅形成周天,最后注入丹田靈基,使其肉眼可見地變得紅光滿面,目光炯炯。
這一股靈力只是開端,后續奔涌而來的靈力海流才是重頭戲,宿歸一手把著赤神真身,一手攤開成掌,虛放在禁制前方,便見眼前懸崖之處蕩開水波漣漪一般的紋路,緩緩將他整個小臂都吞納了進去。
而后赤身真身越來越晶瑩剔透,內里心臟愈發跳動得歡快,宿歸亦察覺出丹田內一片滿盈之態,好似有無窮的氣力可使,能戰無不勝般,也是這時,禁制里突生一股吸引之力,直接把他拽了進去!
那是一處說不上富麗堂皇的地方,正中央是一處凹陷,置放著一朵瑰麗的紫色火焰,只有拇指大小,散著些許溫熱,并不滾燙。
宿歸呼吸微窒,忍不住快步上前,凹陷之地外一圈都是擺放凌亂的桌案,其上古籍一經觸碰就化作飛灰,只有記刻成玉簡才能經后人閱讀,如他所想相同,玉簡內是各種丹方,有藥液、藥散以及常見的丹丸,效用不是外面熟知的療傷固本,而是延壽養體!
聯想到昆行山弟子樊錫玉簡中所記,他當即就能料定,這就是泅宥真人的煉丹室!
篤定了這一發現,宿歸連忙在四周翻找起來,柜架上確也還甚許多未經使用的丹藥,只是歷時太久,大多藥液都已發黃發臭,藥散更是泛出青黑,可見藥效已經流失,或還存有奇毒。他心有不甘,幾乎將煉丹室翻了個底朝天,終于在一處矮柜中找到了兩個長頸圓肚玉瓶。
拔開封口后輕輕嗅聞,氣息尚還清冽微有丹香,倒出來一看,丹丸個個圓潤喜人,呈微黃色,上面隱約有幾道突起的紋路,細細觀察是向內螺旋的紋樣,比照泅宥真人的玉簡來看,應當是一種名為延年丹的丹藥,修士一生可服食三次,每次增壽三十載!
雖不知曉樊錫是服食了什么丹藥才活到五百余歲,但能拿到這延年丹入手,就已令宿歸欣喜若狂,他清點了瓶中丹藥總數,兩瓶合計也不過只有五枚,略微可惜之下,他又轉頭看向那朵瑰麗紫火,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這莫不是……”
宿歸心中已有猜測,這紫火應當就是傳說中丹修器修奉為圣物的異火!
有此寶物在手,也無怪那泅宥真人能煉制出各種延年益壽的奇丹來了!
他心道可惜,丹器兩道自己是分毫不沾,如此至寶落在眼前,竟是無法得用,嘆息之余,采火的念頭卻是丁點未消。
只不過異火哪是能輕易采下的東西,宿歸欲要接近凹陷之處,些許溫熱便霎時化為滔天熱浪,使他完全無法靠近,更別提采下異火。
“先將它放至一邊,等昆山塔認主后再想辦法。”
他默念莫要因小失大,目光掃視周遭亂象,唯有火上的丹爐不知去了何處,適才被自己翻得凌亂不堪的柜架后還有一扇暗門,宿歸心頭一喜,飛快上前推門而入,此回不見禁制,倒是進得容易,里頭光線昏暗,四周空無一物,中間有一光源,定睛看去,正是一座巴掌大的白玉尖塔,散著灰蒙蒙的光暈。
“昆山塔!”
按寶物的記述來看,小塔實則不能完全算是昆山塔,而是控制法器的鑰匙,若是能令其成功認主,與奪得法器也無有兩樣。
是以宿歸心如擂鼓,三兩步便上前伸出手來,卻見小塔靈動避開,光暈在暗室中劃出一道并不明亮的白弧。
“看你往哪里躲!”
勝機就在眼前,宿歸是無論如何也不想白白錯過,抬手結印間,兩袖寬袍轟然炸開,露出兩只結實白皙的臂膀,淡金色的玄紋迅速攀爬至肩頭,而后游走至其面頰,使他整個人呈現出不同于邪修而言的圣潔來!
先前絞殺羅剎大山弟子的鎖網,半個呼吸后便鋪滿整間暗室,牢牢將小塔逃竄的空間封鎖,同時不斷收縮,欲要將其取入手中!
小塔并非有靈之物,對宿歸出手擒拿的躲避亦只是出自趨利避害之本能,而今諸多后路被斷,登時也沒了遁逃的辦法。
宿歸不由暗道一聲,竟是如此輕易就要得手,就在這時,漫天鎖網“噼啪”斷裂,一道身影忽地凝在他身前,此人面貌俊秀但出奇冷漠,兩只洞悉人心的眼睛望他身上一定,又訝異地輕喃一句:“竟然是你。”
話音方落,卻不像是準備敘舊,而是大手探來,要將他拿下!
饒是宿歸認定血河秘境中只有凝元方可進入,同階之中必然無人可是他敵手,但在面對此人時,還是感到了心神都為之震顫的懼意。
對方境界遠在自身之上!
“該死,不是只有凝元才能進入塔中嗎!”
宿歸轉身就要遁走,通往煉丹室的暗門卻砰地閉合,眨眼的功夫便景象一變,原來的暗室再不見蹤影,兩人對峙在一片茫茫無盡的荒野——他無路可逃!
“怎么可能,剛才我才從門中進來的!?”
事情發展實在太過詭異,宿歸呼吸急促,雙眼猩紅怒瞪向發現有人觸動小塔,急忙趕來的泅宥真人,下一刻從袖中抖出赤身真身,掌心往其背部一拍,整個人戰意沸騰,沖天氣勢暴起,九九八十一個鬼面盡數浮現在身側,張合著大嘴向前撕咬!
這鬼面他本來最多只能召出十二個,有著赤身真身的幫助,方才能達到九九八十一的極致,自認在凝元中絕無對手,可眼前之人的氣息實是無比強悍,竟叫他心頭泛起層層不絕的毛骨悚然之感!
面對宿歸使出傾巢之力,泅宥真人卻只眉峰一抖,輕輕一掌推出,荒野中便無端生出一場颶風,向宿歸席卷而去。
然而須臾后,兩人竟不由同時“呀”出了聲,宿歸被狂風卷去,肉身飄搖傷得鮮血淋漓,最后重重跌落在地,“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但卻并未像泅宥想的那般身死當場。
滔天狂風在卷去時被赤身真身所擋,后又被其吞噬大半,余下些許方擊中宿歸,同時被吞噬的氣力又迅速反哺回去,兩者相合,才使宿歸不曾喪生于泅宥之手。
“這是……”他艱難從地上爬起,赤身真身反哺而來的靈力這回卻沒作用于靈基液池,而是直接流入識海,化為澎湃的元神之力,甚至因為過于海量,他的識海更因此飽脹至極,隱隱有針扎一般的刺疼。
此人是以元神之力克敵?!
是了,宿歸確也不曾在他身上感受到過修為境界的真元壓制,對方流露出的可怖氣息是直接降臨在元神上的鎮壓,不然也不會有動搖心神之異感。
一擊不成,泅宥復又想起先時被趙莼所斬斷元神大手,連連遇挫不由令他臉色轉青,對那不知底細的血色雕像忌憚又覬覦,“嗬嗬”低笑兩聲,浩瀚的元神之力自天地間籠罩而來,將宿歸與其手中的赤身真身一并抓起入袖,再次化散成霧消失于此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