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滿不知趙莼心頭驚動,一味娓娓道來:
“當年顧九入定仙城,得了惪合尊者賞識。更因此得以遠赴一玄,力爭天劍臺魁首,以顧九之名聲震天下。甫時惪合尊者雖未將其收入門下,兩人卻形如師徒,有護持教導之恩。
“然而誰也不曾想到,
在惪合尊者欲要昭告天下,備下拜師典禮之際,顧九卻突然瘋魔,一人持劍殺至瑯州渡應山,將一處二流宗門上下屠戮得干干凈凈!”
講到此處,許滿不由打了個寒噤,顯然是為這般殘忍行徑所震怖。
“按理說,二流宗門內有真嬰坐鎮,
顧九一個歸合修士本不能敵,可巧的是,他去的那日,正好是這二流宗門的真嬰坐化之時,失去了身后倚仗,顧九要殺這些人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而聽說他離去后,血色層云籠罩渡應山方圓十里久久不散,山野溪流盡數為血河浸染,叫人望而生畏。”
趙莼心中微嘆,旁人不清楚,難道她還會不知嗎?
那二流宗門必然就是當年對顧九心生歹意,欲要殺人奪寶,致靈真多位祖師身死當場,才保下顧九得以逃離的勢力!
世間又哪有那么多巧合?
定然是顧九事前早已知曉那真嬰太上長老即將壽盡,故而在其坐化身隕之際殺上門來,
這才報得當年血仇!
而許滿所說之言,亦有夸張之處。
如若當年顧九真的犯下如此殺孽,在趙莼進入渡應山時,就當有所聽聞,且玉衡派定也不會繼續收留葦葉等人。
仔細想來,葦葉祖師口中曾道,那二流宗門是失了倚仗,一朝傾覆,而非被屠滅滿門,依照斷一道人至情至性恩怨分明的性格,只怕是殺盡當年追殺好友,對自己寶物生出歹意之輩,也不會動無辜弟子半分。
“他若如你口中那般,屠滅整整一宗,仙門大派又怎會輕易放過他?”
尋常人聽到這些,必然已心中憤然,可趙莼卻平淡如舊,如同陳述著一件真假未定的傳聞,叫許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只得答道:“那是自然,這事傳入仙門大派耳中后,不光是三州震動不平,連定仙城都人心惶惶,不過奇怪的是,屠了那二流宗門后,顧九便再無音訊,即便是仙門大派掘地三尺,也沒能將他給找出來。
“有人說他早就和那宗門同歸于盡了,也有說法是仙門大派本已暗中將其捉拿鎮殺,卻想以此為由對定仙城動手,所以惺惺作態前來逼問,不過最叫人深信不疑的,還是惪合尊者徇私將顧九救下,藏在定仙城中不肯交出。
“畢竟兩人早已有師徒情誼,且若不是有尊者庇護,又怎會叫仙門大派都找不出人來?”
趙莼喉頭咽動,追問道:“那事實究竟如何,兩大仙門難道會就此罷休不成?”
“當然沒有!”許滿斬釘截鐵,“聽聞當年仙門大派多位尊者齊出,將惪合尊者所在的玄虹塔團團圍住,若其不肯把顧九交出,就攻破定仙城,連同惪合尊者也一同鎮殺,以告慰無辜亡者。”
無辜亡者!
趙莼暗暗冷笑,只道不知誰才是真正遭受無妄之災的人!
“惪合尊者始終聲稱自己不曾見過顧九,就被玉衡派寰初尊者生生斷去一臂,定仙城內城更是被翻查了個底朝天!那宗門修士如此蠻橫,真是我定仙城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許滿說著也紅了眼睛,怒意沖冠。
再后來的事,趙莼自己也能猜測到結尾。
起初僅是顧九與那二流宗門的恩怨,只是他身為散修,連理由都不曾給出,就將正道宗門屠滅,仙門大派聞之,必然勃然大怒,欲要叫其給個說法,然而顧九自此銷聲匿跡,唯一與之有牽連的惪合尊者又全無所知。
事件遂愈演愈烈,衍變至散修與宗門修士的矛盾,到此,上界自不可能坐視不管,任由散修尊者受辱被殺。
雙方各打五十大板,散修與宗門修士再度維系舊時暗流涌動的平靜。
這是最好的,亦是唯一的結局。
所以此處的關鍵,是在于顧九究竟去了何處,是死是活。
若惪合尊者真是不知,當也是受這所害,實在無辜!
矮石上的兩人各懷心思,亦是講完這些,許滿才將青陽上人之事聯系到了此處來。
“當年顧九名滿天下,誰人不知他是絕世劍修,連三州宗門弟子都要連連入城拜會于他。”許滿聲音放低,悄悄言道,“聽聞那時顧九與天下劍修論道,在玄虹塔內以劍刻石一座,供來人觀賞悟道,而直到他消失后,惪合尊者棄玄虹塔而離,此塔亦成為內城中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禁地。
“是以誰都不曾料到青陽上人竟如此膽大妄為,為著悟道私自進入玄虹塔瞻仰劍石,后此事暴露,惪合尊者自是勃然大怒,險些就此殺了他。
“最后青陽上人雖然保住了性命,卻也在城中處處碰壁,這才一怒之下離城而去。”
許滿撓了撓頭,癟嘴道:“不過自那不久之后,便傳來他悟出劍意的消息,旁人都以為是劍石之功,只是顧忌惪合尊者,誰都不敢私自入內了。”
原來這當中還有這樣一樁舊事。
青陽上人也是剛烈之輩,連一玄劍宗的橄欖枝都敢拂去,又怎會忍下定仙城這一干拜高踩低之人的舉動。
然而如今他明悟劍心,論身份可入座天劍臺觀禮席,門下又有鄭少游這一英才,可謂揚眉吐氣,回到定仙城中,就只有旁人爭相追捧的份了。
確是風水輪流轉啊!
再從許滿處得知些許奇聞軼事,趙莼便與之別去。
今日給她的震動已是不小,最為驚訝的無疑是斷一道人之事。
其留下的《劍法百解》,可謂是奠定趙莼劍道基石之作,而截斷式一招,又實為驚才絕艷。
顧九其人,她難以見得,其留下的劍石,未必不可一觀!
然而如何進入玄虹塔,確是一樁難事。
趙莼心事并未因走入山林而紓解,反而愈發深重,眼前景象逐漸為密密樹影所遮,她不知走到了何處,只覺鼻尖嗅到一股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