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什么要騙我?」
趙莼倒也沒料到她會直截了當地開口詢問,目光一閃后,便也不帶虛言地答她道:「晚輩若不這么說,族長也便不會愿意一見。」
「是這樣,」那鮫人族長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竟還帶了分笑容出來,「你若不拿神教當幌子,我一定會叫族人直接殺了你。」
這般干凈溫暖的笑意,偏偏吐露出來的話語又殘忍得厲害,趙莼眉頭微抬,回敬她一笑道:「如今晚輩坦然承認,族長卻為何沒有動手?」
「我害怕,」她秉承著一貫的直白,若有所思地說,「這世上知道神教的人不多,敢拿來做幌子的就更少了,你雖不是神使,但卻極有可能是從上界而來,對神教的了解也比此界中人更加深厚幾分……你是兩大仙門的人。」
鮫人族長望來時,語氣已經算得上篤定了。
「晚輩乃昭衍仙宗,真陽上清洞天門下,」趙莼唇角翹起,目光卻漸漸冷了下去,「我派與鎮虛神教雖是有些往來,可也實在說不上是親近,族長亦不必打那借用神教之名,逼我在此就范的主意。
「家師性情剛直,疼惜弟子入骨,若我在這無垠海下出了岔子,只怕她會傾覆此海,將海中萬物挫骨揚灰了去。」
同樣是直言不諱的威脅,趙莼所言又比那鮫人族長之語更為凜冽,分明才歸合境界,可那言語中的殺機,都已快浸潤這海下方圓百里。
鮫人族長此刻,只覺自己腹中心思被人挖了個透徹。實話說,今日趙莼來此,她便沒有想過令其活著走出鮫人城。萬年前的一敗,使數十萬族人銳減至兩百余數,至如今休養生息萬年,都還沒能興復至全盛之時。她身擔一族重擔,自清楚被外人發現棲身之所是何等危險的事情,任對方是神使,是兩大仙門的弟子又能如何。
若她有了一丁點的私心,鮫人一族便會迎來滅族之禍!
鮫人族長并未直接動手擊殺趙莼,是因古籍中曾言,凡大型宗門,都會給弟子點一盞魂燈供奉在門內,是生是死只看魂燈燃滅就知,如若再有個實力強悍的師長,那便更為棘手了,傳聞中偉力滔天的強者,甚至可以循著天地間的一絲因果聯系,一路找到弟子身死的地方來。
她雖清楚那般強者在世上不多,可也不敢輕舉妄動,認定趙莼沒有后手。
是以思來想去,便打起了將之囚于此地的主意。
在趙莼之前,也不是沒有誤入鮫人城的人族修士,若其身后無所依仗,鮫人們便會直接將其殺死,以絕后患,而若如趙莼一般出身名門,叫他等不得不心生忌憚的,即會被囚于骨牢,直至老死坐化。水虺骸骨的余威會阻絕牢中修士突破的契機,既無突破之道,生生耗盡這些人族修士的壽元,也就不是一件難事。
而壽終坐化后,魂燈乃枯竭而滅,其門派中人欲要尋仇,也不知將往何處尋去。
鮫人族長自覺此乃一計妙策,但聽得趙莼威脅之語后,竟是覺得背脊一涼,眉心不自覺緊了起來。
但趙莼確不是在與她夸大,以亥清的性情與手段,若真再折損了膝下唯一的徒兒,便莫說是無垠海了,要她把重霄傾覆毀去,也都是心念一動的事情。
「晚輩既知族長心系于鮫人一族,便不會輕易與您為難,」趙莼話鋒一轉,又將下巴抬起,望了望天,「只是外界已亂,魔劫大興,這于鮫人族而言卻未必不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族長何不趁著一劫,帶著族人向外一搏,爭出一個自在天地,從此不再避居于這深海之下呢?」
她直視著鮫人族長的雙眼,將外頭的亂世坦然講述出來,從蠻荒失陷到海族退避北上,再到正道盟軍正在汲取采奪水虺骸骨的精華,直至最后知曉,如今這片海域之上,正有邪魔源源不斷侵襲而來時
,鮫人族長的眼眸中已然清澈不復,在懷疑與驚懼交織下,跳動的野心如同烈火,一經燃起便很難熄滅了。
「明日我會令族人往海上一探,」她沒有盡信趙莼的話,但也不復先前的防備與疏離了,「若真有你口中那般的大劫難到來……希望你能告訴我,要怎么做才好。」
東海鮫人遠離外界已經太久,萬年前,神使助他們保下了族群的最后一點火種,也許在萬年后,會有同樣來自上界的人,助他們重新回到天地之間。
而趙莼見之,卻是半點憐意也無。一味將命運寄托于旁人,也無怪乎此族一退再退,最終到了這暗無天日的海底來。
無垠海,鳩瑚海域。
距離十六邪尊現世,已然過去三日有余。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此回的正道盟軍,竟全然沒有從前那般,要動用什么緩兵之計的念頭,由施相元、姜牧打頭,留慈濟金剛與妙靖尊者等人坐鎮盟軍,再匯滄合劍尊、風霆尊者,乃至于玉衡派寰初尊者這等資歷深厚的老牌強者一并,竟糾集整整二十位外化期修士駕臨海上,與那十六邪尊南北對峙起來!
三關之戰結束迄今,竟是有千余年不曾產生過外化期修士的斗法,施相元此次不欲再忍邪魔半分,卻是初臨海上,就想與那十六邪尊動起手來!
「施掌門,此番出征,貧道并諸位道友也是多年未有出手,這頭陣,不如便由貧道來打?」說話之人言辭鑿鑿,聲若洪雷,乃是玉衡派太上長老寰初尊者,他資歷頗深實力強勁,真若動起手來恐不遜色于施相元、姜牧與滄合劍尊這一等的人物,此般主動請纓,也是想利落地斬下一位邪尊來,壓鎮一番邪魔的士氣。
施相元知他好意,當即便頷首應下。只見寰初尊者袍袖一抖,便卷動風云到了海上臨界之處。
如此眾多的正道尊者前來,早就將那十六邪尊給驚動了,寰初濃眉一壓,便見海霧中現出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