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金光遍灑四野,薄霧尚且未散。
云渡域中山嶺橫斜,溪河有如玉帶穿行其中,水波清澈,光華粼粼,白霧似流云垂瀉,積蘊于山嶺間處,環進青山翠樹,此刻得鳥雀啼鳴,即是“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景象。
韓旸卸下遁光,在一處云頭站定,將此清靜之景攬入眼底,卻并不覺得心情舒暢,反得幾分憋悶之感。
與普通弟子不同,他入門后便因資質尚可,拜入了鴻青殿一位長老座下,成了其記名弟子,雖說地位比不得上頭的幾位親傳,但也可憑此身份在長老洞府內修行,享得萬千靈機聚匯。此些尚且居住在云渡域內的弟子,確是比他不上的。
眼前這看似清幽寂靜的地界,實則擁擁擠擠住了許多人在,昭衍坐擁北地群山萬壑,宗門占地極廣,間有諸多洞天小界獨辟其中,方容納得下這許多弟子,但若要給他們人人辟出一方幽靜洞府,便就難說了。
云渡域地界有限,先天而生的山頭早就被人占去,其后入住的弟子,大多都是由宗門執事拔起山岳,安置為府,再之后,云渡域內幾無空地,便就出現了多人共占一山的場面。而修士吐納,是采天地靈氣入體,世間氣息清升濁降,故這最好的修行之地,必是山巔無疑,是以一座山頭內,開辟洞府當要以山頂為最佳,山腰次之,山腳為最次。
好在宗門不養閑人,歸合期修士壽千載,四百歲未得突破者,須將洞府遷至山腰,不可獨占一山,再過百年不入真嬰者,就得要遷去山腳,及至壽六百而未成嬰的弟子,便要遷出云渡域,到外府問仙谷中修行,而外府之中不如云渡域多矣,弟子到此階段,幾乎已是無望于真嬰之境了。
昭衍以此勉勵弟子勤于修行,同時亦有擇優棄劣之意,為古往今來大小宗門遍行之法則。
韓旸并不以此作殘酷,只冷眼望盡云渡域中遁光四現,人流擁雜之景,而后臉色微見緩和,尋一處山腰洞府便落了下去。
他與此間弟子身份有別,府外兩個門童見得韓旸到來,當即神色一整,絲毫不敢怠慢,齊齊行禮道:“見過韓真人。”
門童既知他名姓,便也意味著府中主人與韓旸相熟,只是韓旸今日乃是突然到訪,實在有些匆促,才叫二人目露驚訝,由其中一人躬身屈膝把他引入內間,另一人則前去稟告主家。
待韓旸在堂中坐定,府中待客的主家才匆匆趕來。
這是位五短身材的男子,濃眉大眼,面目剛毅,在其身后,則是位錦袍朱釵的女子,身量不高,體態則略見豐腴,眉眼間與前頭的男子有幾分相似,乃有血緣之親。
韓旸站起身來與之作揖,道:“賢弟有禮。”
又見那女子微帶笑意的模樣,訝異道:“原來茴妹也在此處。”
女子點頭道:“正有一事待與兄長商討。”
“竟是如此,”韓旸“啊”過一聲,笑道,“卻是我來得不巧了。”
這馮蕪、馮茴乃是同胞兄妹,父母親族皆在外府問仙谷中經營家產,族中攏共兩千余人,當今一代又以馮蕪兄妹資質最佳,最有望進入內門修行,因而得到舉族支持,享盡宗族資源,后也不負眾望,成了昭衍內門弟子,可照拂宗族一二。
韓旸則是外來求道的貧苦修士,在問仙谷內并無依托,是以生活頗為拮據,為求資源滿足修行所需,才到了馮家店鋪中做工,后遭馮蕪看重,以為此人資質不凡,來日必可成為內門弟子,故與其結交為友,并助其修行多年。
后韓旸果真一飛沖天,被鴻青殿長老引入門下,雖為記名弟子,卻也留下承諾,言其若在三百歲內成嬰,就可擢為親傳,當是遠遠超乎馮族想象,勝過馮蕪兄妹多矣。
而他確是個記恩之輩,待馮蕪兄妹進入內門后,也曾想過上稟師門,讓兩人前去長老洞府中修行,只這事中途出了岔子,便才作罷。
馮蕪見他到來自是欣喜非常,一面言道“哪里的事”,一面又請他上座,問道:“韓兄所為何事而來,竟不曾與我傳書一封,倒叫我府中怠慢于你了……童兒,還不上茶。”
韓旸卻按住他手,登時眼神一瞥,馮蕪明會其意,卻是將堂中侍從俱都屏退,只留了胞妹還在此間。
便聽韓旸道:“賢弟,我且問你,那廖成吉可是還在找你麻煩?”
聽此名姓,馮蕪兄妹頓時臉色微變,目中流露出幾分愁意,忙道:“韓兄不必憂心,我族在那外府之中經營有八百余年,到底還算是有幾分根基,有三叔祖在,還不至于讓我族傷筋動骨。”
他所言不假,馮家能在問仙谷站穩腳跟,光憑兩個內門弟子卻是不大足夠的,而今宗族之內,尚還有一位真嬰期的族老在內門,機緣巧合之下,得入一真傳弟子府中看護丹爐,守持地火,因而習得幾門靈丹妙方,以讓族人獲益,在問仙谷內開設丹鋪。
而那真傳弟子實乃世家后人,馮家借此勢力,方才在外府中經營得風生水起。
只可惜禍福相倚,馮家因丹鋪興盛,卻也為此惹上麻煩。
天下修道者,不在乎外物者少之又少,除卻自身修行所需外,洞府內客卿、奴仆的嚼用,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而親朋好友間亦需走動,若不得經營要領,自就會陷入那捉襟見肘的境地中了。
韓旸口中的廖成吉,乃是一名真嬰期弟子,蓋因內門生財之處,大多被資質非凡、背景雄厚之人占去,余下弟子才不得不將目光放至外府,乃至于宗門之外的地界去。
廖成吉便是其中之一。
他豢養丹師在府,每月靈丹皆有余量,故萌生開設丹鋪之念,欲以此做一營收,只是他鋪中靈丹俱為洞府用后余剩,故品相不佳,不得外府弟子看中,比馮家丹鋪多有不如。
而廖成吉卻不因此反省,只聽底下奴仆回稟,就覺是馮家擋其財路,欲要仗勢除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