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甘仲德那處回來后過了三日,趙莼便乘風去了神日宮上。
柳萱渡劫時的雷云陣仗頗大,以至于她才從血池禁地中出來,便立時得知了這一喜訊,不過渡劫不易,恐要用去許多歲月才成,其后又得靜修調息一番,只怕短時之內她都見不得柳萱臉容,便只能等到師姐自行出關,再與之賀喜了。
故此番登臨神日宮,實則是為了另外一事。
昔日她曾與日宮大帝做下約定,若她能在十年之內煉化完下等血池的藥力,五十年內煉化完中等血池的藥力,便能進入上等血池之中修行,如今她煉化下等血池用了七年,中等血池用了三十一年,已然是遠遠超過了當年約定的期限,日宮大帝也當履行承諾,給予她進入上等血池的權力。
到此懸宮之際,當初那引路的羽衣少年已是恭候在此,一見趙莼落地,便穩步上前迎接,神情未變道:“陛下已在殿中,還請閣下隨我入內。”
趙莼見狀也不意外,心說若無那位首肯,自己怕是連這神日宮都靠近不了,現下暢通無阻,便可知對方早已知曉自己順利出關。或是因為此事,面前羽衣少年的語氣,倒也要比從前初見時更加鄭重幾分,趙莼搖頭一笑,并不在此耽誤時間,當即頷首應聲,便隨少年擺袖踏入其中。
羽衣少年只將她送至殿門之外,便垂首站去一旁,示意身后之人獨自進殿。
趙莼不覺有異,坦然邁步向前,走過兩三步后,面前忽然升起一片煙霞,她定了定神,腳下速度不減,一步邁過五色霞云,便覺眼前豁然開闊,大殿高不見頂,寬不見壁,底下一片白茫茫的霧海,煙云似翻騰巨浪,不時拍打在她足下的白玉廊橋之上,左右金河之中,可見游龍與鸞鳥齊飛,偶爾發出一聲吼叫與啼鳴,聲聲震耳。
兀自往前行去,廊橋盡端只得一道身影佇立,卻縹緲如幻形,叫人覺得好不真實。
趙莼走盡廊橋,默然對其稽首一禮,便才開口言道:“晚輩趙莼,特來拜見陛下。”
那身影輕嗯一聲,陡然將身上浮云一般的煙霞散落,露出一張白發白眉,剛毅英偉的面容來,到此,趙莼方算是見了日宮大帝的真容。
“進入上等血池一事,我已囑托下去。”衡煦負手高望,目去身前遠處。
趙莼聞言拜謝,卻不知對方凝望何物,她心下好奇,遂抬起頭來往云中一望,目光窮盡處,只看得云霧蒼茫,了無旁物。
倏地,一點金光忽從她眼前亮起,幾乎是瞬間就將她眼神抓緊,叫趙莼不敢移目,心中轟然一震!
迷蒙間,好似有呢喃細語在她耳邊響起,卻又始終聽不真切,因將心神盡都付與眼前,趙莼對此倒也不曾仔細聆聽,她只全神貫注地瞧著,幾有一種毋庸置疑的直覺在告訴她,此情此景與她有著很大關聯,但若分神到旁處,便就看不清眼前景象了。
故她凝神向前看去,只見那一點金光愈發壯大,最后竟直直升起于青天之上,化作一輪金陽。而在金陽之內,又立有一只三足神鳥,其通身覆了一層漆黑如夜的玄羽,兩只眼眸卻晶亮無比,如明珠,如珀石,只道世間再無如此奪目之物。
望著望著,那兩只眼珠去猛地從金烏身上掉落下來,一路落下云天,各自飛往兩處!
其中一只眼眸滾落塵世,掉進了女子腹中,十月懷胎化作嬰孩,另一只眼眸卻顛沛流離,撞破層層堅石后,又掩埋到了枯井之下。
金烏失眼,晝夜啼鳴,指引著分別的眼睛向彼此靠近,趙莼一時大驚,欲看那兩只眼眸后話如何,卻突覺雙眼刺痛,不覺閉上眼去,等再睜開之時,面前卻只有茫茫一片云霧了。
她心緒難平,一時有太多話想問,卻又都堵塞于喉間,不知從何開始,只聽那日宮大帝衡煦喟然一嘆,道:“你既有此表現,只怕也能看見此圖。”
趙莼便問:“這便是大日天光圖?”
“正是此物不假,”衡煦點頭承認,眼神之中竟也十分意外,“按理說,本不該有異族之人能看見圖中景象,柳萱能夠一觀此圖,也是因為身懷我族神魂之故。你今如此,卻叫我不好確定,以往的猜想究竟是對是錯了。”
他細說道:“大日天光圖乃我族先祖所留,圖中景象乃先祖化日之后所發生之事,我等觀此可見過去,六翅青鳥族的智者觀之,卻能窺見未來之走向,我族之人憑借此物,曾多次挽救族人于危難之間,只是先代智者因故身隕,青梔又尚在年幼之時,今我雖知天地之間不同以往,卻無力窺探來日之景,便只好寄托于柳萱這一變數,堪為族中帶來一線生機。”
趙莼不敢分神,仔細將此話記在心底,只是心頭記掛之處卻不在此,故她斟酌一番,還是將金烏眼眸一事問于衡煦。
“晚輩以為,那只落到井底的眼睛,大抵就是我年幼時撿到的寶珠。”趙莼語氣緩緩,卻想到一路走來,此物也是助她良多,如不是有了寶珠在手,便只怕自己早已死在了邪修手下,又哪能有今日這般造化。
可若其中一只金烏瞳落到了她的手里,另一只眼瞳又變成了誰?
她心中漸有猜測,卻始終不得落實。
衡煦深深望了趙莼一眼,語氣忽然有些艱澀,道:“金烏瞳本為鎮虛神教所保有,用以鎮壓淵下神軀,隨后卻在他等手中遺失,不知去往了何處,也是在這之后,圖中景象才有所變化,我按照先祖指示尋找那一人一瞳,也曾以為圖上那人就是——”
他猛然一頓,卻苦笑道:“如今看來,圖上之人也有可能是你。
“我族先祖生而雙神,皆寄于眼瞳之中,二者若是分離,則冥冥之中自有指引,會將兩者合于一處。趙莼,你幼時所撿到的寶珠,怕就是我苦苦尋覓不得的金烏瞳。”
多年夙愿終于此日水落石出,衡煦心頭卻覺得有些空落,因他今日本也是想試探趙莼一番,卻不想當真有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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