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指腹撫過光潔瓶身,心下已經了然,然而喜悅之外,卻又難免有所震驚。
姬煬得人獻寶一事他亦有所耳聞,只是對方瞞得頗緊,叫他與王闋等人都還不知其中細切,又不好大張旗鼓的喚人打聽,便也有意無意地把這事情拋之腦后了。如今看來,這獻寶一事竟大有可能是她人事先布置,即在數年之前,朱玄派就已暗中向文王山下手了!
不錯,楊滄今日的來意顯然不在那瓶中丹藥之上,鄭秋汲垂眸一看,見那丹藥一紅一黑,正是對應著朱玄二字,便不得不讓他多想幾分了。若換了平日間,他或許不會在此深思,卻偏偏是與那趙莼見面之后,楊滄才主動尋上了門來,其中得了誰的指點,自然不言而喻。
細想來,這楊滄獻寶也是在前了,彼時守真觀的金承、含昌二尊都才殞命不久,朱玄就已派了耳目過來,便只怕是早就起了異心,自己此番與她聯手,難保不是正中其下懷。
鄭秋汲幽幽暗嘆,心說這趙莼眼光深遠,卻是比旁人更早注意到了姬綏的動作,他自欣喜萬分,想到對方早已有了謀劃,數年后對上姬煬便也會多上幾分把握,自己與張雉倒真是找對了人!
姬煬,此回可真是天不助你了!
他目中兇光一閃,唇邊笑意便已收斂下來,猶自端坐上方,將神色謙卑的楊滄細細打量一眼,隨后才把玉瓶交予身側弟子,語氣平淡道:「火鼎峰正是忙碌之時,你又非是我派弟子,要分出人來幫你煉制丹藥卻是不太能了,好在本道還有幾個記名弟子在峰上做事,你自拿了煉制此丹所需的靈花異草去尋,待丹藥出爐,自會有人喚你過來取藥。」
楊滄只是抬頭,適時露出幾分欣喜神色,便點頭將此事答應下來。
直待出了葭齡峰后,才見他唇角勾起,有了些真切的笑意,心中大石也算落了半個下來。
這還是他潛入文王山后,趙莼第一回吩咐事情下來,如若將此搞砸,卻是多少條性命都不夠賠的。
便說楊滄離開洞府后不久,就有個身形矮小,眉眼機靈的弟子匆匆離去,這人走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到了平日里姬煬修行所在的挽天峰。
此峰孤高無比,直入云天之上,本不作挽天之名,乃是姬煬誅殺金承、含昌二尊,一戰成名后由掌門所賜,取中流砥柱、力挽天傾之意,自是無上尊榮,惹人贊嘆。
今這弟子上了挽天峰后,也入不得姬煬洞府之中,便只向府中一個冷臉道姑稟報去了幾句話語,這才領了賞賜歡歡喜喜地下了山。
冷臉道姑轉身入府,即把此人言來之事盡數向姬煬稟去,后者盤坐室中,周遭點起幾支明燭,照得內間光影閃晃,姬煬面上神色亦隨之陰晴難辨。
良久,姬煬略微沙啞地聲音傳了過來,冷淡道:「叫人把那楊滄給盯好了,看他究竟是個什么打算再說。」
說罷,心中卻有幾分煩悶不得紓解,只覺渾身火燒火燎一般,叫人不安得很。
冷臉道姑見得此狀,更是不敢在此久留,匆匆行禮退出內殿,才覺脊背之后一片濕冷,原不知從何時起就出了一身冷汗。
她才卸下后怕之心,便知會一名弟子上得前來,將姬煬的吩咐細細交待之后,這才凝定心神,暗說尊者的威懾愈發深重,怕是實力又將大進了。
數月后,冷臉道姑拿了消息去與姬煬稟報,倒是將那楊滄沒有什么異樣,的確是去火鼎峰求藥去了。
「那弟子說,楊滄所求之藥甚是難得煉制,雖是請動了鄭長老的弟子出手,卻也額外交付了不少靈藥出去,現下火鼎峰的人都拿他當冤大頭呢。」冷臉道姑面露譏諷,似是覺察出姬煬有些不悅,登時又改換了語氣道,「他畢竟是個外人,求教我派中人做事,正該拿了誠意出來才是。」
姬煬不置可否,只把眉頭一擰,不耐煩道:「既如此,這等小事就不必拿到我耳邊來講了,這段時日我須閉關修行,任誰過來也不得打擾,都下去吧!」
道姑聞聽此言,更是求之不得,連忙躬身退下,再不作任何言語。
時間兜轉流逝,區區四載歲月倒是極快就過了。
駱成遺等人聽趙莼要去取那五行玉露,心下也是擔心無比,生怕她在秘宮之中出了什么變故,會叫宗門無人可依。雖說趙莼實力也是不容小覷,卻畢竟獨木難支,要是同時對上多位外化,亦難保不會吃虧。
況當年朱玄派的大禍就是從鄔檀青赴往秘宮而起,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駱成遺等人自當擔驚受怕,憂慮萬千。
趙莼卻無心思安撫朱玄之人,忖度著秘宮開啟的時日將近,張雉那邊也是遞了傳書過來,講她與鄭秋汲都已做好籌備,屆時只看趙莼如何周旋,能將那姬煬拖入鄭秋汲的布置當中了。
趙莼回信一封,便去鄔檀青處拿了當年朱玄派與文王山簽下的契書在手,估摸著還有五六日就要到契書上的時間,這才動身離去,一路飛遁向了北地。
文王山外,汨成原。
契書之上除了朱玄等派,本還有七座宗門留名其中,只是多少年歲月過去,算上那等壽盡坐化與飛升上界的人,如今能有外化修士來此赴約的,亦不過只剩四座宗門。
這些宗門皆是只有一位外化尊者坐鎮,并不能與文王、守真、扶微這三派相比,然而北云洲內風云變幻,大勢更迭,自金承、含昌二尊隕落,守真觀自不能再與另外兩派相提并論,故這幾年之間,昔日稱霸北云的三座大派,已未有守真觀的容身之處了。
大江之上,幾道身影從那云霞之中渡來,各自稽首行禮,微笑寒暄幾句,便哂笑著開口道:「卻不知今日能否見到守真觀的張道友。」
說話這人蓄得一把美髯,雙目炯炯有神,聲音亦是洪亮如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