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出暗算那個開拓領主羅德哈特的決定之前,岡納瑟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最終會面臨眼前這樣尷尬的處境。
察覺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攀上衣角的那位皎月城貴人,頗為青睞那個年紀輕輕的開拓領主后,雖然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克制,但是羅德的存在還是讓岡納瑟感到痛苦。嫉賢妒能,壓制有才華的年輕人,對于某一些人來說,近乎天性了。
于是,他就根據當時的戰局情況稍稍修訂了作戰計劃,把原本的正面沖鋒,修改為繞后沖鋒。
在岡納瑟的計算當中,羅德會因此吃一些苦頭,同時也讓他與那位貴人之間生出一些嫌隙,但戰局發展的后半部分完全亂套了。
先是那個羅德哈特為了保護自己的射手部隊,他居然甘冒奇險親自率領兩名手下,牽制住地精主力部隊,然后他意外墜馬遇險了。
若是羅德哈特就此死了,那倒也是一件好事,在岡納瑟而言,算是直接把事情做絕了。
在北方邊境,死上一兩個開拓領主是常有的事,有亞洛斯先生的關系在,這個家伙的死連一點水花都不會激起。
然而,在羅德遇險之后,他的手下,就是那些明顯沒受訓多久的村鎮泥腿子,就像發了瘋一樣一波接一波的沖上去營救。
這一幕把岡納瑟與他的手下都看懵了,他們實在是沒見過統御威望如此之高的貴族領主,也沒見過如此忠誠悍勇的民兵。
紅木鎮的戰士肯為羅德拼命,一方面是因為所謂“神佑儀式”的作用,但更多的方面也是因為羅德與他們同吃同住的訓練,帶領著他們把紅木鎮經營的更好,讓他們的父母妻兒都過上了更好的生活……這些泥腿子的確是沒有什么見識,但是當遇到一位真正的對他們好的領主時,是肯為這位領主,豁上性命的。
權力的本質,本就是這樣產生的,讓身邊的人,相信你可以帶領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因此在流浪騎士法提斯重整軍隊的時候,有一個民兵看到了羅德墜馬遇險,嗷一嗓子喊出來,周圍原本都已經精疲力竭的民兵,沉默著再一次端起武器,甚至是彼此摻扶拖拽著再一次沖向戰場。
即便是以法提斯的戰術統御都幾乎控制不住局面,只能在士兵們的行進過程中進行調整,盡量的控制好沖鋒陣形。
真正的狼群,在行軍的時候健壯的公狼在隊伍的最前方開路,婦孺老弱在隊伍中間,強壯的母狼和普通公狼在隊尾,而在面對危險時,最危險的地方由誰頂上?
是頭狼。
這些,羅德全部做到了,于是他收獲了一支由泥腿子組成卻充滿狂熱斗志的強軍,他們不僅僅是在為一位貴族領主拼命,也是在為自己的未來拼命。
雪地上,許多長矛手拋下盾牌,怒吼著舉起手中長桿鐵矛,然后他們排列起隊形,以一種慘烈的,近乎于排山倒海的威勢,向面前的狂暴地精們直推了過去。
勢動如山!矛出如林!山林推進,當者披靡!
為了救出自家領主,紅木鎮的士兵放下了一切防御,一個接一個的前仆后繼,就是以這樣的決死之勢,直接就殺穿了以藥劑迷惑心智的狂暴地精,一邊是憑磕藥,一邊是大腦一片清醒但就是要和你換死玩命。
然后,地精就全面崩潰了,即便它們不崩潰,也只會在這樣的戰力面前,被徹底殺穿過去。
這個時候岡納瑟才帶著自己的騎兵,抵達適合沖鋒的地點,等他那二十騎重甲騎兵從雪坡上沖下來的時候,地精主力早就已經先一步炸開了。
被恐懼吞噬心智的地精是那種三百六十度的潰散狀態,因此即便是騎兵部隊,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別想再獲得什么斬獲了。
也就是說,這場戰斗完全是紅木鎮民兵、完全是羅德哈特打下來的,跟岡納瑟一點關系都沒有,岡納瑟和他的手下,最后就是白白轉了一圈,絲毫的戰果都沒能拿到。
在一場軍事行動而言,這就是無能的表現。
帶著手下戰騎一沖而下,結果就趕上打掃戰場了。岡納瑟騎在鏈甲戰馬上略有一些尷尬,他策騎想往羅德的那一邊湊,至少說上一兩句場面話,然而此時此刻羅德的面前擺著一排尸體,傷勢不輕的克雷斯被他抱在懷中,向其體內輸送著圣光氣斗氣,鎮痛療傷。
四周的士兵以法提斯為首,擋住了岡納瑟。
這是一場輝煌的勝利,部隊士氣+18。你獲得了354第納爾,有價值的戰利品
目前統御士氣89,有士兵可以升級了。
由于你在此次戰斗中突破了自身極限,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超凡的力量。力量+1、敏捷+1,系統技能俘虜管理+1領悟完成。目前,隊伍當中的俘虜數量5/5。
靈魂的救贖2/5,已經觸發。請在任務日志選擇,是否接受。
以八十名受訓未久的人類士兵,迎戰兩百數量的荒野種族,在自身并無大損的情況下,擊潰對手,獲得了最后的勝利。
連系統都承認這是一場輝煌的勝利,事實上這都是取巧了,如果羅德的圣光氣斗氣沒有領悟爆發,地精隊伍當中的那兩頭食人魔沒有臣服,僅僅只是這兩頭發狂的食人魔,想要殺死它們,就夠紅木鎮的民兵吃苦頭的,更何況現在是直接俘虜,這一役勝得這樣輕易,是有著僥幸的。
然而此時此刻,羅德卻并沒有多么開心,因為他眼前的雪地上排著一地的人,傷者不計,這一役紅木鎮僅僅只是戰死的士兵,就有十二人之多。
羅德的心都在滴血,如果這是在前世,他早就強行退出,重新打這一役了。但是現在他卻沒有辦法,讓眼前這些人再一次活過來。
“這一戰明明可以不用死人,至少,可以不用死這么多人的。岡納瑟……你TM敢陰老子。”
“老子發誓要讓你死,我要讓你死!”
“羅德大人,您已經做得很好了。這是戰場,戰場上沒有不死人的。為您而戰死,他們是安心的也是榮耀的。”
在這個時候,法提斯來到羅德的身旁,這樣勸告言道,在這個方面法提斯的心理素質比羅德實在強出太多了,羅德的上一世生活在一個和平的時代,一個強盛的國家,即便活過了九十多歲,也并沒有遭遇什么太過痛苦的生離死別。
而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自家領主大人不愧是貴族,感情實在是太充沛了,打下這樣一場大仗,才死這么點人,還要難過這么久。
并不是他們淡漠無情,而是這種事在這個時代看得實在太多,已經麻木了,并且,充沛豐富的感情需要大量的能量去支撐,對于許多一年到頭都吃不上飽飯的平民來說,沒有客觀條件產生太過于強烈的愛恨。
在羅德抱著還陷入昏迷中的小姑娘克雷斯,從雪坡處起身之時,沒有人注意到,他左手食指上的那枚戒指,有一瞬間閃過一抹奇異光輝。
這枚地精科技文明的最高杰作,其真實的名稱叫作:虛空神國,是地精文明以科技文明探究神之奧秘的最高成就,也是讓天界諸神再也無法忍受向地精開戰的直接原因之一。
當然,這種東西與現在的羅德實在是關系不大,此時此刻羅德腦海中所思所想的,就只有怎么弄死岡納瑟這個雜碎。
近夜時分,在雪地軍帳之內。商隊的所有首腦人物,全部匯聚過來了:亞洛斯、岡納瑟,羅德。
亞洛斯的貼身侍衛瑞兒被他派出去沏茶了,此時此刻在這帳篷之內,就只有三人。
當然,這里真正可以決策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亞洛斯,此時此刻這位氣質華貴的貴公子,抱臂于懷,以手指輕輕按壓著眉心,聽著岡納瑟努力狡辯……哦,是在進行解釋。
“我本來也是想按照原本的計劃,正面沖擊敵軍,對羅德領主進行援助的,可是我發現地精群當中有兩頭武裝食人魔,因為當時離得太遠了,我并沒發現這是尚未成年的幼體食人魔。我擔心按照原計劃正面沖鋒的話,重騎兵隊會有所損失,甚至影響到亞洛斯大人開辟新商道的計劃,因此選擇了繞后,讓羅德兄弟更多承擔了一些壓力。”
“羅德兄弟,這次是老哥哥對不住你啊,你所有戰死的士兵,我都出錢替你進行撫恤。”
作為奴隸販子的首領岡納瑟,他是從骯臟的社會底層廝混,一點點爬起來的人,無理狡辯、皮厚心黑對于他來說是最基本的素質、技能,這年頭的士兵撫恤金,就算是國家正規軍又能有多少?更遑論紅木鎮士兵,是民兵標準的了。
岡納瑟此時此刻就是要當著亞洛斯的面,徹底解決這件事,而只要亞洛斯不再追究了,羅德?岡納瑟其實并不怎么在乎。
在奴隸販子當中混到他這把年紀,他這樣的地位,誰還沒幾個仇家?區區一個還在發展起步階段的開拓領主,算個屁,誰怕誰啊?就算有一些潛力,也不知道哪天就突然全鎮失蹤了。
“那么,岡納瑟先生準備支付我多少撫恤?”
面無表情的注視眼前的岡納瑟片刻,然后羅德突然間就笑了,這樣問道,似乎并不太在意,有意向用錢解決此事。
然而因為羅德之前那有些詭異的神態,被他弄得有些愕然的岡納瑟,聞言一愣,然后他想了一下,開口道:“兩……四百枚金幣如何,多出來的那些,就給兄弟你壓壓驚了。”
帝國正規軍的死亡撫恤,也才不過十枚金幣,雖然軍屬在其它方面享有一定的政策優惠,但是岡納瑟給出的這個價格,還是說得過去的,至少在他看來,已經很說得過去了。
“好,四百枚金幣就四百枚。”連價都沒有還,羅德直接點頭答應。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站在一旁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的亞洛斯先生,他突然開口了:“那四百枚金幣就不要給了。”
聽到這樣的話,羅德與岡納瑟都是一愣,兩人目光都轉向眼前這位,都帶有著疑惑。
“羅德,開戰之前,你向岡納瑟租借了一批鏈甲防具吧?這件事我做主,那二十套防具你就不用還了,今日發生的事,我也有一定的責任。”
“大人!”
岡納瑟這時想要開口,那批防具可比四百金幣貴太多了,就算是算上折舊費,起碼也是一兩倍的差價,岡納瑟并不想付出這樣一筆代價。
然而此時此刻亞洛斯心意已決,岡納瑟剛想開口被亞洛斯以目光一掃,他頓時就什么話都說不出了。
“好了,岡納瑟你先出去吧,給我好好的反省一下自己,再發生這樣的事,我絕不會再給你彌補過失的機會了。”此時此刻,在這位金發藍眼的貴公子身上,擴散開一股可怕的威嚴,那是一種絕對不是一個商人該有的威嚴,而將這樣的姿態毫不避諱的在羅德面前展現出來,也意味著某種信號。
可謂是老奸巨猾的岡納瑟,在這一刻真的被嚇到了,他低頭應是,再不敢再多說一句廢話,然后退出帳篷。
“羅德哈特,我知道你絕不會輕易放過此事。但是,至少在我此行的目的達成前,我絕對不允許你施展什么手段……”
“你還年輕,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不要因為一時的怒火,做出不理智的事。”
“……亞洛斯管事,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不過發生這種事之后,我也要求我和我的隊伍,從現在開始擁有選擇戰斗、自主決策的權力,換句話說,以后再有這樣大規模的戰斗,你們的人不上,我的人就絕對不會再上了。你們人的命是命,我的那些手下他們也是人命!”
羅德的這番回話,很是意味深長。
他稱呼亞洛斯為“管事”而不是“大人”,換而言之,羅德只要與對方達到這個層次的交流。
至于沒看出身份,那是不可能的事,抵達荒野之原后雖然沒有說明,但是亞洛斯與瑞兒他們已經不怎么進行掩飾了,以羅德的能力水準,他根本不可能看不出來。
但他現在就是“看不出來”了,在另一層面上就等于是拒絕了亞洛斯遞過來的橄欖枝:我并不愿意上你們這一派系的船。
這種內涵,已經表達得非常清楚。
瑞兒在燒好茶,端著熱茶走入帳篷時,正好看到羅德走出來,然后,走進帳篷當中的瑞兒,就看到自家一向氣定神閑,冷傲端莊的主子,嘩得一聲掃落了桌面上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