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她再醒過來時,已經在杭州府城外臨平山下的小山村里了,前塵往事還如一場夢一般,到如今她都不知曉,到底是武馨安夢做了王大妞,又或是王大妞夢做了武馨安,說不得待到再一覺醒來時,伙計們已經在外頭叫她起床殺豬了!
武馨安這廂坐在搖椅之上,仰望天空腦子里正胡思亂想著,那邊關媽媽已經將衣裳洗好,晾在院里橫搭的竹竿之上了,回頭對武馨安笑道,
“小小姐,我這就去把魚收拾了,給你熬湯喝,昨日里托了村里的劉二在市集里割了兩斤肉,放久了怕壞掉,今兒也剁了做你最喜歡吃的獅子頭!”
武馨安聞言回過神來,忙跳起來奔到井邊,將那使小桶裝著,懸吊在井中的豬肉提了上來,
“關媽媽,讓我來!”
說罷也不待關媽媽應話,自己提著豬肉蹬蹬蹬進灶間去了,關媽媽見狀無奈的搖了搖頭,
“小小姐這性子也不知隨了誰!”
以前長在這山村里同一幫小子混得不似姑娘家也就罷了,可也不知小小姐甚么時候愛上了耍刀了,專愛在灶間里舞那一把厚背的菜刀,無事時就在灶間里切切剁剁,砍砍削削,偏那刀也不知她是怎生這手上的力氣大了許多,又刀也練得這般好,一把菜刀舞起來跟開了一朵花兒般,倒比自己這做了幾十年廚娘的人都使得好!
待到關媽媽進去時,武馨安已經咚咚咚的剁開了,只見得那一塊分做五花三層的上好豬肉,此時已被切成小小的一塊,小小姐立在那處,兩腿兒微分,挺著胸腆著肚,左右手各舉了一把菜刀,這廂運氣使勁兒,發一聲喊,
“呔!”
卻是白嫩嫩的小手一提,高高舉起再重重落下,來了一個左右開弓,上上下下,一通兒剁,
“咚咚咚……”
那架勢不是剁肉倒是如那戲臺上敲鼓的大師傅一般,叮叮咚咚的剁出了一支曲子來。
關媽媽立在那處,瞧著那手腕兒翻飛,明晃晃的菜刀上下舞動,這剁個血也能剁出賞心悅目來,武馨安不過就立在菜板兒前那么一會子,一整塊豬肉便化成了細細碎碎,肥瘦相間,紅白得宜,均勻妥帖的一整碗碎肉了。
于是又取了雞蛋,又有荸薺、香茹都切了小小的藕丁,再配上生姜、胡椒等作料等,又將雞蛋打散了,將手捏的肉丸子往里頭滾一滾,便放進熱油里炸至金黃,卻是還未等再入鍋燒,武馨安便已就著熱乎吃了兩個。
關媽媽見狀嗔道,
“我的小小姐,這肉雖好吃,可剛起鍋,吃進嘴里仔細上火牙痛!”
這廂推她出去道,
“你且在外頭等著去,待媽媽給你做好了,再慢慢的吃!”
武馨安無奈出來,又坐回搖椅上,
“汪……”
阿黃聞到了她身上的肉味兒,也不在院角刨坑了,跑過來圍著她的腳邊打轉,武馨安彎腰將它抱到了自己的膝頭上,阿黃聞到了她嘴邊的肉味,忙伸出粉紅的舌頭,往她嘴角舔了起來,
“咯咯……”
武馨安被它舔得四下躲避,咯咯笑著將它小小的身子舉了起來,阿黃這廂卻是扭著小身子,拼命往她臉上湊,一人一狗正鬧著,卻聽得院門一聲輕響,有人推開了門,往里頭走。
武馨安還當是隔壁的毛頭聞著肉香,過來偷嘴兒,聞聲轉過頭去,卻見得院門處一名頭戴文士方巾,身上穿著青色直裰的中年男子立在那處,見武馨安轉過頭來看他,立時神情激動的叫了一聲,
“安安!”。
武馨安愣了愣,自己明明不知曉這男子是誰,可見他神情激動的叫著自己的小名兒,這心里竟是莫名涌動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心緒,也說不清是悲是喜,一時呆在那里半晌未動,關媽媽聽到聲響出來立時驚喜的叫道,
“姑爺!姑爺!您可來了!”
轉頭見武馨安呆在那處,忙上前來扶著武馨安的肩頭喜道,
“小小姐,你這是歡喜傻了么?這是姑爺……你的父親來接你啦!”
武馨安聞言才回過神來,放下懷里的小狗,站起身上下打量著中年男子,
“父親?”
那武弘文緩步進來,見著女兒一臉陌生的瞧著自己,不由的是心頭一酸,幾步過來一把抱了女兒,
“安安,是父親!父親來接你了!”
武弘文的身上有一股子墨香味兒夾雜了淡淡的檀香味兒,聞起來極是好聞,武馨安皺了皺眉頭,歪著腦袋仔細回想王屠戶身上是甚么味兒,這時才發覺王屠戶好似從未抱過她,他身上甚么味兒,自己已經記不得了,想來不是豬血味兒便是臭汗味兒,還有……酒味兒吧!
武馨安伸手推開武弘文,抬頭仔細打量著他,發覺自己這位新爹比汝寧府那位舊爹,可是長得好看多了,白生生的一張臉,眉毛很濃,鼻子很直,上嘴唇留了兩撇八字胡,下巴上又有一縷胡子,看著一派斯文,讀過很多書的模樣。
“安安!”
武弘文見女兒一臉陌生的看著自己,心里的酸楚更濃,很是歉疚道,
“安安,父親這陣子公務繁忙,實在抽不開身,倒是耽誤接安安回家了!”
武馨安眨著眼兒脫口說道,
“我還當父親不來接我了!”
“怎么會!”
武弘文看著這張與亡妻肖似的臉,心里無限的懷念,忙應道,
“父親怎能不來接安安,這么些年父親心里一直惦記著安安,就想著早日將你接到身邊!”
“是么?”
武馨安的小臉上仍是一派不信,武弘文心里輕嘆,
“將這孩子撇下十年,她終究是對我心里有了……芥蒂!”
想到這處心中更加的愧疚,緊緊地摟了女兒沒有說話,一旁的關媽媽見了忙笑道,
“遲來早來,姑爺總歸是來了,先進去歇歇腳,老奴去加個菜!”
武弘文這回進山身邊帶了一老一小兩個仆人,這時節也過來同大小姐見禮,那老的乃是武誠,他是伺候武弘文多年的老仆,這些年,年年跟著武弘文進山來,武馨安從原主的記憶里也是隱約能尋到些過往的。
那十幾歲的小廝卻是從未見過的,武馨安歪著頭看了看,問道,
“你叫甚么名字?”
那小廝忙應道,
“回大小姐的話,小的乃是程家的,賤名程貴……”
“程家的?”
武馨安仔細的想了想。
原主因為自小便被送到了這小山村,記憶里除卻這小山村的日常生活,便是關于自己身世的消息,因而只是略想了想,她便想起來這身子那短命的親娘似乎就是姓程的,又憶起關媽媽曾嘟囔過一回,說是自家大小姐沒福氣做官太太,倒是讓五小姐撿了現成的便宜!
“是我母親那個程家么?”
武馨安回頭看了看武弘文,武弘文果然應道,
“正是的,這是安安外家的人,乃是你繼母從娘家里帶過來的!”
程家五小姐出嫁不同大小姐,還帶了兩房陪嫁,這程貴便是其中一家的家生子。
頓了頓才憶起只同女兒提過一回,自己娶妻之事,也不知女兒還記得不,想到這處便輕咳一聲道,
“安安,你可還記得父親說過,父親……娶了繼室,你的繼母乃是你母親的親妹妹,也就是你的姨母!”
武馨安聞言點了點頭,想了想問道,
“記得的,為何姨母從未曾來瞧過我?”
武弘文愣了愣,才應道,
“父親離了家,家里的事兒需要人照料,就沒有讓你的繼母過來,不過待你回去便可以見著她了!”
這倒不是小程氏不肯來,卻是武弘文每回來看女兒都是悼念亡妻,追憶過往之時,卻是并不想現任的妻子打擾了心境。
武馨安又點了點頭,突然又問道,
“那繼母給我生了弟弟妹妹嗎?”
“這個……咳……生了兩個弟弟,三個妹妹……”
“哦……”
武馨安撇了武弘安一眼,心中冷笑,
“這男人都一樣,口口聲聲思念亡妻,倒是不耽誤再娶妻生子,這都生了五個孩子了,看來這么些年來倒是半點沒有耽誤!”
武弘文似是從女兒那一眼中瞧出了不滿,對上女兒黑白分明的眼兒,莫名的一陣心虛,忙咳嗽一聲道,吩咐兩個下人道,
“那個……你們去灶間里瞧瞧,幫把手!”
“是!”
兩個仆人領命下去了,武弘文才柔聲對武馨安道,
“安安,父親將你撇下這么多年,你心里對父親有怨也是應當的,以后你跟著父親歸了家,必會好好補償你的……”
說罷頓了頓又道,
“你繼母那處,你也不用擔心,她性子溫婉心地也是極好的,必是不會虧待你的!”
武馨安聽了只是心里冷笑,
“說的好聽,是甚么樣兒還不知曉呢!”
她是二世為人,又兩世的際遇相同,早知曉這有了后娘便有后爹,自家這后娘雖說是嫡親的姨媽,但十年未曾謀過面,是甚么章程還不知曉呢!
不過她本就是半路到了這家里的,對武家人,對武弘文這親生的父親也無甚孺慕之情,心中暗暗道,
“這世道說多了無用,還是手里有銀子才能硬氣,我這一回可不能似以前那般傻了,為家里拼死拼活,到最后為了一間鋪子丟了性命。”
此時間且與這便宜老子耐心周旋,待從他手里哄些安身立命的本錢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