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小美看了看那東西并沒有接,問道,
“這是甚么?”
那男人應道,
“你一個奴婢不必多過問,只需交給夫人便是……”
頓了頓怕她不肯交給上官婷,便出言恐嚇道,
“這東西對夫人極重要,你若是敢陽奉陰違,壞了夫人的大事,你就等著被人發賣出去做女支吧!”
千葉小美聞聽那“夫人的大事”五個字,不由心頭一跳,她知曉如今上官婷心中最著緊的事是甚么,難道她……
千葉小美臉上陡然變色,卻是一言不發,伸手接過東西便要走,那男人叫住她,將手一伸道,
“銀子呢?”
千葉小美恨恨瞪了他一眼,伸手取出錢袋,
“給你!”
那男人在手里掂了掂,有些不滿的問,
“怎么才這么點兒?”
千葉小美應道,
“我只有這么多,你若是嫌少進去問夫人要,可別怪我沒告訴你,王爺正在夫人那處呢!”
那男人聽了臉上的嫉恨一閃而沒,沖著王府內院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哼!王爺又怎么樣,還不是要替老子養兒子!
待得千葉小美再回到院中時,裕王已經走了,上官婷只著了單衣在妝臺前梳理著一頭柔順黑亮的長發,千葉小美見狀上去接過她手里的梳,立在她身后一點點的梳理著凌亂的長發,千葉小美抽了抽鼻翕,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心中暗暗一嘆,上官婷從銅鏡里打量她,
“你去哪兒了?”
上官婷問,千葉小美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梳,伸手從懷里將那包東西拿了出來,
“這是您的堂兄送來的……”
上官婷接過來打開一看,見里頭有兩個小瓷瓶,小瓷瓶上用紅布包的木塞塞的死緊,上官婷費了很大的勁兒,打開來倒出里頭的藥丸,放在掌心聞了聞,倒是無色無味,卻很是不滿道,
“他再晚點兒來,這孩子都生出來了!”
“夫人……”
千葉小美聞言,秀美的臉上全是驚懼與擔憂,
“夫人,您不會是打算……”
上官婷瞪了她一眼,
“閉嘴!你若是敢泄露半個字兒,我死……你也討不了好處!”
千葉小美嚇得臉都白了,
“夫人……”
這可是傷天害理的事兒啊!
上官婷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冷冷道,
“這王府后院之中便是這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自從那賤人有了身孕之后,你也是眼睜睜瞧著他們是怎么對我的……”
這王府中人也是會看風頭火勢,李氏夫人那頭眼看著肚子平平安安的大了起來,又有風傳說御醫摸過脈了,說是十之八九是男胎,這下頭人自然就一窩蜂到李氏面前奉承、
要知曉,這王府里頭雖說王爺最大,但后院里現管可是王妃,李氏夫人有王妃撐腰,若是生下兒子,必是能比過上官婷那傻兒子的,他們不趁這時機站隊更待何時?
上官婷平日里仗著得寵,張狂得沒了邊兒,令得王府之中沒人跟她一隊,她是單打獨斗,人家卻是占著正室的位置,拉幫結伙,這兩相比較,高下立見了!
于是這人心一變,以前圍在上官婷身邊的人便少了,上官婷立時便有自云端墜落之感,這心頭的怨恨便越發重了,千葉小美聞言只是嘆氣,
“夫人……這后宅之中這么多女子,以后若是王爺做了皇帝,還會有更多女人,難道她們都不生孩子嗎?難道所有懷孕的婦人,您都要想法子除去嗎?”
上官婷聞言沉下臉,劈手將她手中的木梳奪了過來,往地上一扔,
“別人都行,就是李氏不行,我決不能讓她生出兒子來!”
“啪……”
一聲木梳落在地上,千葉小美看了一眼銅鏡之中那張艷若桃李,卻神情猙獰可怖的臉,蹲下身去撿起了木梳,只聽上官婷咬著牙低聲道,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一定要想法子將這東西弄進李氏的吃食里頭去!”
京師之中多少人如今關注著李氏的肚子,這頭皇帝的龍船已是一路南下,這一路之上沿途各州各府各縣的官員都是紛紛趕往龍船停靠的碼頭,早幾個時辰,便恭恭敬敬跪迎在地了,百官們都遞上奏折,巴望著皇帝能瞧上一眼,說不得還能見上一面。
能得見天顏,這在地方官兒來說,那是殊為難得了,只可惜皇帝龍體欠安見不得風,一路之上少有出來透氣露面!
若是論起一路之上見皇帝最多的人,除卻內侍們便是裴赫了,嘉靖皇帝似是極喜歡裴赫陪伴,時不時的招了裴赫到跟前說話,內侍們看著裴千戶那一張冷冰冰的臉,私下里都是暗暗嘀咕,
“裴千戶那張臉好看是好看,可冷的跟那冰碴子似的,瞧一眼從腳底板兒冷到頭發絲兒,也不知陛下是怎么瞧他順眼的!”
有人卻是應道,
“說不得陛下正是喜歡裴千戶那張冷臉呢?”
皇帝見得阿諛奉承的嘴臉見多了,見著裴赫這樣的。說不定還會眼前一亮呢!
這他們倒是猜對了,嘉靖倒真如是想的,裴赫雖說神情冷淡,說話的言語甚至略略還有些刻薄,不過在皇帝聽來卻是一針見血,頗有見地,倒是比那些只會說虛話套話的地方官員好上百倍!
話說也不知皇帝陛下是不是因著這陣子少吃丹藥的緣故,這人不犯迷糊了,瞧事兒倒是清醒明白了不少。
他們一路行來,沿途村鎮見了不少,皇帝便發覺這越是往南邊走,怎得見著這百姓與官員越是形容困苦,衣著破舊,
“不說是江南富庶么,怎得沒有一點富庶的模樣?”
終于這一日龍船入了蘇州境,到得一處碼頭停船靠岸,早有那久等的百姓與官員們見得龍船到了,就跪在沿河兩岸,山呼萬歲,口稱恭迎陛下圣駕之類的話。
皇帝就命黃錦將簾子撩開,卻是瞧見這河岸之上,跪拜的官員個個衣著陳舊,又百姓們也是人人面黃肌瘦,發如枯草,想著自己前頭的幾處地方所見所聞,皇帝不由是心中大為奇怪,
“不說是江南乃是魚米之鄉嗎?又有蘇州城中乃是大慶富豪聚居之地,城中百戶十之八九,都是衣食無已憂,出入行車,怎得這處的百姓看著個個窮困,官員也是一個個無精打采的?”
嘉靖皇帝問身邊的黃錦,黃錦想了想應道,
“依奴婢想來這話多半都是江南這一地的官兒吹牛吹出來的,說不得此地比北邊也強不了多少……”
嘉靖皇帝聞言卻是皺起了眉頭,
“若是江南一地都是如此,那我大慶朝年年的賦稅六成以上都是由這些地方所貢,他們又是怎么繳出來的?”
黃錦笑道,
“這個嘛……主子爺,依著奴婢看來,這賦稅甚么的,多想想法子總歸是有的!”
嘉靖皇帝聽了瞪他一眼,
“你是指朕不管百姓死活,搜刮壓榨民脂民膏嗎?”
黃錦這才驚覺失言忙跪下請罪,
“主子爺恕罪,奴婢自小就進了宮,對外頭的事兒見識,胡說八道擾亂主子爺視聽,奴婢該死!”
嘉靖看了他一眼,擺手道,
“你自己下去領幾巴掌!”
當朕真是傻的,這一處倒也罷了,二處三處都是如此,朕就不信了,難道朕的江山治下就是這樣一派蕭條貧苦的模樣?
若是北邊苦寒之地倒也罷了,怎得到了江南還是如此,便是“富甲天下”的蘇杭二地都是如此,那朕這皇帝還當個屁呀!
干脆還是早些打道回宮,繼續躲在宮里煉丹吧!
黃錦忙退了下去,嘉靖又叫人將裴赫叫了進來,指了外頭碼頭上那些人問道,
“裴赫你來說說,這外頭那些人當真一個個日子這般窮苦?”
裴赫看了一眼岸邊上的那些人,卻是冷冷一笑道,
“陛下,臣出身寒微,知曉這窮人是甚么樣兒,這些人嘛……哼……”
下頭的話他藏著沒說,嘉靖毫不在意他冷冷的語氣,卻是來了興致問道,
“那你說說……真正的窮人是甚么模樣?”
這位幾十年不出宮,在宮里能作威作福,在外頭他卻是兩眼一抹黑,甚么都不知曉!
裴赫應道,
“陛下請看這些人,一個個面黃肌瘦,頭發枯干,看著倒真似生活困頓,食不裹腹,衣不遮體般,不過……”
裴赫一指最近的一個百姓,正跪在道旁,低著頭,
“陛下可是瞧見他那后頸之上,皮膚一片白皙……”
嘉靖皇帝一看果然如此,又裴赫指著外頭另外二人道,
“陛下再瞧瞧這二人,手臂處挽起,也是皮膚光滑干凈,雙眼炯炯有神,適才迎駕之時,此人的聲音最是響亮,這樣兒……那里似窮苦之人……”
真正窮苦到了底的人,都是雙眼無神,神智渙散,見著食物便如惡狗見著肉一般,沒有誰有體力在這碼頭處規規矩矩的跪著迎接皇帝,一跪便是兩三個時辰的,若是真讓那些人來跪,只怕是一柱香的功夫,就要東倒西歪扶都扶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