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見他們進來,笑著迎上來道:“陳老師,來啦?……這位是?”
不知道為什么,當聽到“陳老師”這稱呼,陳中夏心頭莫名一緊,覺得自己不配,趕緊道:“老夫子,可別這么叫我,你年紀比我大,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她是我愛人,對你也非常景仰,這次有機會,便一起過來看望一下你。”
一陣寒暄后,老夫子領著二人一起去了他書房。
“老夫子,你這次手書讓我過來,是為何事?”陳中夏直接道出了心中疑惑。
“你看我寫幅字。”老夫子也不賣關子,桌上已經準備好了筆墨紙硯,他拿起毛筆,飽蘸濃墨,提在手上,安靜的站在桌案前,并沒有立刻開動,似乎在心底盤算整幅字的結構。
陳中夏安靜看著,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在他的感知中,作為普通人的老夫子精神力量是非常孱弱的,可在此刻,隨著他完全將心神凝聚于此,匯于筆尖,雖然他的精神力量并沒有變得更強大,卻更加凝聚純粹。
在他金丹境的感知中,真看見那筆尖在緩緩發光。
旁邊的金允兒明顯也發現了這點,扭頭與他對視一眼,但卻都保持了安靜,沒有打斷老夫子的節奏。
再仔細感應,陳中夏發覺,隨著那筆尖真正寄托了老夫子的精神意志,周圍空間有一種莫名氣韻在圍著老夫子還有他手中的筆在轉動。
這股氣韻非常特別,和靈氣完全不同,更縹緲,更虛幻,他以前甚至不曾感知到這股力量的存在。
仔細感應,卻又感覺如此親和,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畫面,村莊上空的裊裊炊煙,田地里農人勞作,學堂里孩童瑯瑯的讀書聲,市井中熱鬧繁華的人間萬象,在空中往來穿梭的飛船,廟堂上那些克己奉公、憂國憂民的公仆。
都是一些很模糊的意象,若想繼續抓住,就又立刻消散于無形。
他心中涌現出了種種猜測。
終于,老夫子動了,筆走龍蛇,一氣呵成,在紙上寫下了八個標準楷體大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句極簡單卻又極深刻的話語。
這一次陳中夏看得更清晰了,隨著老夫子筆下游走,那縈繞在筆尖周圍的氣韻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又似有了一個寄付依托的目標。
在普通人看來,這是一幅上乘的書畫作品。
可在他眼中,每一個字,每一筆每一畫都飽含著那種氣韻,自然而然的向外散發著一種特殊的氣勢。
最后,當八字完成,這種氣勢變得完整而清晰,形成渾然天成的一個整體。
從和多方面來說,這都和符文系的制符過程很像。
制符前凝心靜氣,做好整體構思,胸有成竹,然后精神氣連貫,一氣呵成,中途出現任何打斷就算是制符失敗。
一道完整的符箓成型,自動成為首尾相接,回環一體的整體,氣韻上渾然天成。
這些都和當下情景很像。
卻也有更多不同的地方,首先,老夫子這不是畫符,而是毫無疑問的一副書法作品,而且,通過觀察,他發現在運筆過程中,老夫子更在意氣韻的一體和審美布局,每一筆畫的粗細輕重,每一個字的重心結構,字與字之間的間距呼應,都是源于審美的需要而沒有固定的結構,這又和符文不同,符文可是出了一點紕漏就會失效。
老夫子的創作像是在做一件藝術品,而制符卻更像是匠人在進行微雕創作。
都有難度,但難的點卻不同。
再就是符文成型后,其特殊的紙張、筆墨還有空氣的靈氣會自動對其進行灌注賦能。
而老夫子從開始到結束,都沒和靈氣產生交集,而是與那特殊氣韻產生親密互動,也是因為它們的深度參與,才成就了這幅書法作品的特殊。
不用老夫子介紹,他就已經感覺到了這幅字畫的作用。
張掛于書房,可以清心凝神,若修行者能將之張掛于靜室,不說完全杜絕外魔侵擾,但卻會極大地降低走火入魔的概率。
若是將之當成一次性的消耗品,則可以止息紛爭,譬如劍拔弩張,下一刻就要彼此火拼,殺個血流成河的緊張局面,若將這幅字畫使出來,熱血上頭、亢奮到不行的雙方會瞬間失去殺戮的欲望,有很大概率坐在茶室里平心靜氣的交心談判。
而若是以之對付魔人,很可能有超乎想象的奇效。
因為這幅字畫的作用不針對靈氣,也不針對精神,而是針對心靈。
能讓充滿殺戮暴虐,對世界充滿戾氣的心靈獲得片刻清寧,讓被各種渾噩俗務蒙上種種塵埃的心靈獲得片刻自由,以一種“清醒”的態度審視自我,審視世界。
無論對普通人還是修行者,這都是一件鎮宅之寶。
而對魔人來說,可以把他們內心深處作為人的一面勾引出來。
沒有什么攻擊比這更簡潔高效,無法防御,無法躲避。
我本事沒你高,打不過你,那就送你一幅字畫吧。
你自己與自己去人魔交戰吧,從身體層面到精神層面,都可隨意,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若能把這戰場打得崩潰就最好。
老夫子完成這幅字后也沒說話,安靜的站在一邊。
陳中夏也默不作聲的圍著這幅字反復觀摩,嘴里不時發出嘖嘖贊嘆之聲。
許久之后,他才抬起頭,看向老夫子道:“老夫子,你什么時候有這本事了?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你這是不聲不響就開辟出了一條新道路啊,和我們現在的修行體系完全不同,卻也有獨特精妙之處,我都想向你學兩手了。”
老夫子擺手道:
“這可不是我開辟出來的,變化都是來自于今年氣運規則誕生之后。
最開始,我也只是有些朦朦朧朧的感覺,慢慢的嘗試印證,一個人摸索了幾個月,現在終于弄出了些名堂,但我于這方面的知識實在是匱乏,雖然隱隱約約感覺這里有一條路,但卻看不真切,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走。
便想起了你。”
說到這里,他對陳中夏恭敬的行了一個師禮,道:“在這方面你就是我的老師,我希望能從你這得到一些指點和啟發。”
陳中夏趕緊將他扶起,道:“老夫子,可別這么說,談不上指點,咱們交流切磋。”
兩人在茶室坐定,陳中夏道:
“我看見在你書寫的時候有特殊氣韻受到牽引隨著你的筆尖注入文字,這幅書法作品有這么神奇的效用,也是因此而來。
這種氣韻我也是頭一次見,不過,據我判斷,它應該是人道之氣,或者更準確的說,它是炎夏人道之氣。”
而后,他又將天道和人道的理念和彼此的關聯、分野分享給老夫子。
老夫子聽得非常專注認真,偶爾心中浮現疑惑或啟發,他也不打斷,而是等陳中夏講完在就這些疑惑與啟發與他切磋交流。
最后,他若有所思的道:
“所以,現世的變化不是來于一個核心,而是兩個。一個是世界也即是天道的核心,一個是人道核心,當年那條橫空數萬里的神龍就是炎夏人道的具現。
我現在所引動的,也是賦予這幅字神奇效果的,乃是炎夏人道之氣。”
“嗯。”陳中夏頷首稱是。
“我……”老夫子正想繼續說話,整個人忽然僵住,也不說話,陳中夏以為他出了什么狀況,就要問候,忽見他雙目如涌泉般流出兩行淚來,糊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
老淚縱橫。
不僅陳中夏,旁邊鮮少出聲的金允兒都吃了一驚,忙問:“老爺子,你這是怎么啦,怎么忽然就哭了?”
老夫子沒有立刻回應,繼續靜坐了一會兒,這才慢慢用衣襟拭干臉上縱橫的老淚,方才緩緩開口道:“因為我感覺到了愛,一種無聲的大愛。”
“天道無私,沒有親疏,不分善惡好壞。
外魔侵擾,黑風成災,魔人滋生,非人智慧生命崛起,就連人死之后都不得安寧,連生者都為此充滿憂慮,對死后遭遇充滿了恐懼。
在我們的周圍,布滿了荊棘。
我們就如同行赤腳走在荊棘從中、衣衫單薄的童子,每進一步,都會被掛得鮮血淋漓。
這時候,我們……我們的炎夏站了出來,祂給了我們陰冥世界,讓死者得以安息,也讓生者不再憂慮,現在又有了氣運規則,神道體系,使善有善報,善有善終。
祂默默無言,不顯于人前,但卻時時刻刻記掛著我們,關懷著我們,給我們穿上了防扎防刺的鞋,給我們披上了更厚的衣衫護具,哪怕行走在荊棘叢林,也不再會被扎得鮮血淋漓。
我們在愛著炎夏,祂也在愛著我們。”
說到這里,老夫子的心靈似乎又與那浩大無聲的大愛共情,語音再次哽咽。
聽他如此講,陳中夏、金允兒兩人都動容不已,他們的心緒都跟著起伏不定。
是啊,怎能不哭呢,那不是痛哭,那是喜悅,是感動,是一個行走于荊棘叢林的孺子驀然轉身,陡然發現有一個身影默默守護在自己身后,為了讓他免于被扎傷操碎了心,想盡了一切辦法來保護他,來呵護他。
這一刻,怎能不哭呢?除了用哭聲,他還有其他任何的辦法來回報這份愛嗎?
茶室陷入安靜之中,無一人出聲打破這沉默。
都沉浸在這難以言表,不可多得的心靈境界之中。
許久之后,陳中夏向老夫子恭敬拜謝道:“自從一位長者口中領悟到天道與人道的奧妙后,我就一直在以一種審視的心態看待,就像是外科醫生看待解剖臺上的人體,對祂一切的研究參悟都是為了‘解剖’出更多的東西,這讓我忽略錯過了最重要的東西,若非你的提點,我至今都擺脫不了這種修行者的傲慢。”
過了一會兒,他才再次坐正,回到剛才的話題,道:
“我們修行者的修行一切的來源有二,一是靈氣,二是精神,再加一項,就是我們自身。
而老夫子你走出的這條路既與靈氣無關,和一人精神的強弱也無關,甚至與一個人的天賦也無關聯,更像是一種心靈的修養,所以,我不敢拿修行那套來指點你,那有害無益。
我甚至不建議你去了解任何與修行相關的一切,既然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那就最好不要受既有的其他道路的任何影響,這樣才能走出一條足夠新穎,足夠與眾不同的道路。”
老夫子聞言,一邊思索,不時輕輕點頭。
金允兒在旁附和道:“我覺得老爺子你這條路比現在的修行路還要寬闊呢,有修行天賦的人畢竟是少數,絕大部分都是天賦差乃至是沒天賦的,他們正適合走這條路……哦,這條路只適合讀書人嗎?”
老夫子搖頭道:
“不是你想的這樣,經過這些日子的摸索,雖然對前路該如何走依然很模糊,但我也有一些基本的感悟。
首先,要想引動這人道之氣,個人氣運必須非常旺盛,現在我也明白了,氣運越盛,在炎夏人道的角度,就越是值得重視,甚至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調動人道之氣為我所用,這相當于給了氣運盛者一個特殊的權限優待。”
這真就是某種意義上的“另眼相待”。
“福運者都不行,至少得是身具鴻運者才能真正調動人道之氣,而且會很艱難,唯有功德者才能比較輕松調動人道之氣。
這還只是基礎,因為人道之氣本身如同流水一樣,并不具備任何形狀,也不具備任何能力,必須由調用者來為其賦能。
而這賦能不是說我想給它賦予一個什么能力它就會具備什么能力,用我們讀書人的話說,必須調用者自身心靈修養達到相應的層次,所謂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知行合一,你不僅要懂得一個道理,還要將這道理真正融入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之間,從心靈到行動,完美的契合諧一。
任何一個理,不僅要入心,還要能通過身體完美的表達出來,這才能夠成功為這人道之氣賦能。”
金允兒喃喃道:“這樣啊……那難度確實挺大的,以你這么說,這條路雖沒有天賦限制,但能真正進得去的怕是比有天賦者更少,若是讀書人,真就是那種把道理讀進骨子里的真正讀書人。”
想到這里,金允兒心中偷偷吐了吐舌頭,心道,自己這輩子大概都達不到這個境界,眼神甚至忍不住偷偷瞥了眼旁邊的歐巴,心道,這家伙如果真能心口如一,知行合一,說追慕大道就堅定不動搖,說一個月一次就一月一次,哪怕面對掌握了百變之數的自己也能坐懷不亂,甚至控制不舉,那真就是知行合一了,可很顯然,他并沒有真正做到,木頭只是個假木頭而不是真木頭,不過,一想到假如這家伙真要去踐行這種知行合一,自己怕是想盡一切辦法也要將這勞什子修行打斷吧……咦,這么一想,自己很像他修行路上的外魔啊,啊,外魔,魔……金允兒心思浮動,本來正正經經的談話卻想到了一些特別新奇的玩法,看向歐巴的眼神忽然變得水汪汪的。
陳中夏修行者的直覺不是蓋的,莫名有感,看了她一眼,然后就看到那雙眼,他心底忽然一抽,卻知道場合不對,趕緊按捺心神。
老夫子渾然不知剛才那一瞬茶室中暗流涌動,繼續道:
“另外,據我推測,這條道路的寬度還是足夠的,并不局限于讀書人,或者說,不局限于一般意義上的讀書人,只要讀透了某一本書,心靈達到了那微妙的層次,又有足夠的氣韻可以調動人道之氣,那么都可以為之賦能。
琴棋書畫、詩酒花茶,百工百業,哪怕經商為官都不影響。”
金允兒腦子里總有各種天馬行空的念頭,前一刻還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此刻又忽然飄到了另一處,忽然道:“這么說,以后梨園唱戲的名角也有可能達到這一層次。”
老夫子忽然笑了,雖然不知她的念頭為何忽然轉到了這里,但他還是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嗯,金允兒心里其實在轉著另一個念頭,心道,如果說夫妻間的人倫之道也有個知行合一,她也不是謙虛,絕對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這豈不是說……
老夫子又道:“不過,若只論斗戰殺敵之能,是遠不能與修行體系相比的,真要我說,花哨有余,而絕對實力不足。”
陳中夏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搖頭道:“老夫子自謙了,這可一點都不花哨。”
他想了想,點評道:“這是一條全新的道路,與天道無涉,只與炎夏人道相關,雖然門檻有些高,但炎夏最不缺的就是人,百行百業,乃至修行者都有可能,真若發展起來,絕對數量也不會少,更重要的是,這給炎夏帶來了更多的可能性,若只看到其在斗戰殺伐上面的缺陷,反倒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了。”
他沒有具體指點老夫子這條路該如何如何,但卻不妨礙他與他在一些大方向上進行切磋,互相交流印證,都覺大受啟發,獲益匪淺。
到了離開的時候,陳中夏忽然指著桌上那幅字道:“不知老夫子可否割愛,將這幅字贈與我?”
老夫子捻須哈哈大笑道:“什么割愛不割愛,你不嫌棄就盡管拿去,左右不過是寫幅字而已。”
金允兒眼珠子轉了轉,忽然道:“老爺子,那我再多要幾幅可好,送給那些姐妹當禮物,掛在家里既能賞心悅目,還能清心凝神,輔助修行,她們一定都很喜歡。”
老夫子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好。”
說著轉身就到了一個書柜邊,打開書柜,抱出一捆卷軸,數量不下三十個,他道:“這些都是我這些日子摸索試驗后的成品,都是那種比較成功的,那些不成功的會自己毀掉,只給我剩一地的灰,所以從外觀上看但凡品相完整的,即便效用各有高低,也都差不了太多。”
說著他把這些卷軸全部交給金允兒,金允兒像是撿到寶一樣滿臉竊喜,趕緊一把全摟住。
陳中夏感覺有些尷尬,對枕邊人這種連吃帶拿的行為感到有些難為情,他知道老夫子弄這東西并沒有他說的那么容易,因為每一幅字畫都是他全部心神意志的成果,一幅成功的作品對心神意志的消耗必然非常大,而他本身又不以此見長。
一天最多也就寫一幅,炎夏這三十多幅,除了那些嘗試失敗自毀的,怕是所有成功的作品都在這里了。
他直接抽了兩幅,道:“我們再拿兩幅就夠了,我們也在學院里幫你宣傳宣傳,如果他們有需要讓他們自己來你這求取。”
說罷,便讓金允兒將其他卷軸全部還回老夫子書柜中,任老夫子怎么堅持,這便宜他也不想多占。金允兒本來就是略帶玩笑般的隨口一提,現在陳中夏讓她還回去也不覺得有什么損失,笑嘻嘻的又給他裝了回去。
正在這時,房門外忽然傳來動靜,有人在外稟報道:“院長,盛司長又來了。”
老夫子眉頭皺了皺,道:“讓他進來吧。”
陳中夏感覺這氣氛似乎有些不對,給金允兒使了個眼色,讓她待會兒可不要隨意出聲,金允兒兩頰不滿的鼓了鼓,仿佛在反駁,我是那么不懂規矩的人嗎?
很快,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他看到屋中還有陳中夏金允兒兩人,一臉的差異道:“你們怎么也在這里?”
陳中夏道:“很老夫子討論一些事情,不過,盛司長怎么也來這里,神道司現在不正是最忙的時候嗎?”
盛司長有些遲疑,似乎不知道這話該如何說,老夫子先開口了,帶著明顯不滿的口吻,道:“這家伙在盼著我老頭子早點死呢。”
陳中夏二人看他的目光瞬間變得不同起來。
盛司長一臉尷尬,卻堅持辯解道:“別聽老夫子的氣話,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他趕緊將事情原委解釋了一下。
陳中夏二人聽了,心中就一個感覺,荒唐。
但仔細一想,又真不能說人家盛司長做錯了什么。
他此刻的感覺大概就和那些公推神祇的城民差不多,這是既有觀念和實實在在的現實相互沖擊造成的。
前文說過,神道司成立之初就肩負著一個重要職責,就是將福運者、鴻運者、乃至功德者從人群中找出來。
第二步就是跟他們進行談話,確認他們是否有成為神祇的意愿。
第三步就是將有意愿的列入候選名單,再交由城民公推。
現在,炎夏疆域內所有人煙聚居之地都已將這工作做完了,就剩下帝都這個獨苗苗。
按照盛司長的解釋,帝都因為其特殊的地位,帝都城隍神祇不僅是一城之神祇,也不會只吸收一城之民的禱祝之念,祂身兼帝都城隍的同時還是現有神道體系當之無愧、獨一無二的核心,炎夏境內必會無數炎夏子民的禱祝之念送給祂。
這相當于帝都城隍還是所有神祇的主神,力量之強,權柄之中,非同小可,神道司甚至根據天下其他已誕生神祇的威能進行了推演,帝都神祇的誕生能在很大程度上加強對分散天下各處的各類神祇的管理與聯系,也就是說,如果有帝都神祇相助,神道司的工作會輕松十倍,神道體系的發展也會加速至少十倍,整個神道體系的實力和影響力,也至少有十倍以上的提升。
這就相當于已經畫好了一條龍,只需再有一個點睛之筆,這龍就活了,就可以飛了。
所以,帝都城隍的確立是神道司工作的重中之重。
可另一方面,如此強大的帝都城隍,不僅福運者,鴻運者無法承受數量過于巨大的人口禱祝之念,就連功德比較低的,也很難承受得住,即便勉強承受住了,也必會被萬民祝念裹挾,最嚴重的情況,自我都會在這種沖刷中快速消失。
所以,必須挑選一位功德足夠高,心性足夠強的人去擔任,選來選去,神道司發現,唯一合適的目標就是三心書院的老夫子。
神道司老大盛驊盛司長便親自前來跟老夫子交流此事,卻沒想到老夫子對此非常抵觸。
哪怕他用任何大義大局增強自己的說服力,老夫子都不為所動。
盛司長便退而求其次,說了句:“您喜歡搞學術理論研究,我們可以等,等您壽終正寢之后再去就職如何?”
這就是老夫子所謂的“這家伙在盼我早點死呢。”
可不是嗎,按照神道司的計劃,帝都城隍晚誕生一天都是天大的損失,若是老夫子明天就能夠一命嗚呼,他們一定會擊掌相慶!
活著不約那就死后約?
別說老夫子有點受不了,陳中夏自己都感覺受不了,心道,這個約定一旦達成,該有多少人盼著我早點死呢?
你們這工作做得可是夠可以的啊!
陰陽兩界都被你們打通了。
盛司長卻一臉的愁苦,嘆道:“其實,我也覺得這做法有些不妥,可現在,我們梳理來梳理去,符合條件的也就老夫子一人,他若不肯,帝都城隍就要空缺著……你說這氣運規則、神道體系能夠早來幾年就好了,完整經歷了天變那個大時代的,有大功德的人可就太多了,譬如再世神農,可他們去世的時候大多連靈氣誕生那段時間都沒熬到,后面那些去世的,也沒有堅持到陰冥世界誕生或者沒有修為不足以形成鬼魂,不然,我何至于盯著老夫子一個人煩擾。”
老夫子吹胡子瞪眼道:“若是再世神農,他也不會同意自己變成一尊被人供奉的神像。”
他又道:“真就沒有更多的選擇嗎?”
說著他伸手點了點陳中夏金允兒,道:“他們兩個,一個開辟了練氣修行道路,一個給非人種帶來了化形晉升之道,身具的功德比我老頭子只多不少,你怎么從來沒問過他們愿不愿意?”
盛司長啞口無言,心道,不是廢話嗎,人家金丹境大修士,身具大功德,本來有些趕不上時代的天賦因此得到了彌補,站在修行體系的最前沿,怎么可能愿意去認知帝都城隍。
老夫子繼續道:“還有搞陣法的趙世年,天機系的北遠,還有六一學院其他院系的院長主任之流,他們哪個不是身具大功德?你怎么從來都沒去問問他們愿不愿意?”
盛司長語塞。
陳中夏、金允兒兩人沉默。
老夫子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什么,至于這里面的原因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盛司長這一行為將這種區別暴露得更加徹底而已。
陳中夏心道,老夫子對這事之所以如此抵觸,或許不全是因為帝都城隍本身,也因為盛司長他們這種下意識的念頭,和他心中堅持的理念相抵觸。
陳中夏原本想以老夫子現在正在走一條新的道路,這條路對炎夏的價值不比現有的修行體系差,所以,他不去做帝都城隍,連死后都不約,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在開口之前,他就想到,他若如此說,而盛司長因此真就放過他了,不再在此事上與他糾纏,對老夫子而言,這才是真正的打擊吧。
要知道,之前盛司長可是來找過他多次,可他從不說這方面的事,態度還不明顯嗎?
“咳。”
陳中夏輕咳了一聲,對盛司長道:
“盛司長,你們的做法我本無意置喙什么,不過,既然我們在場,也不能當做沒看見。我覺得你們不用急著現在就要定下帝都城隍一職,各地的土地城隍定下來了,可炎夏還有更廣袤的山川大澤等著你們開發呢,無論帝都城隍多重要,時機沒到也不要過于強求,何況,強扭的瓜不甜,若不能出于內心主動自愿,就算被你們強推上去一個帝都城隍,我看效果也有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