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從文嘆了口氣。
“我去隔壁看一眼胸瓶,沒事的話回來等著。”
說完,周從文轉身打開手術室的門離開。
只是他的姿勢有些怪異,腰背剛要彎下去,可似乎被一只無形的拳頭擂在后背上,隨即挺的筆直。
“隋主任,好險啊。”劉偉見周從文出門,心有余悸的說道。
此時此刻的劉偉也沒什么心思把之前隋主任嘲諷周從文的話甩回去,砸在他的臉上。
有些紛爭是正常的,醫院也是社會的一部分,醫生也都是人,有矛盾在所難免。
可那是患者狀態平穩的情況下。
剛剛患者忽然心跳驟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要不是周從文提早讓準備各種搶救物品、并第一時間站出來主持搶救,怕是現在患者已經涼了。
隋主任低著頭做手術,手抖的連一個簡單的縫合都做了三四次才完成。
他沒說話,而是深深的嘆了口氣,千言萬語都在一口嘆息之中。
“隋主任我想起來了。”劉偉很認真的說道,“我實習的時候,在人民醫院跟我師父麻醉,有一個大腿離斷傷的患者,被砂輪差點把腿給鋸掉。”
“嗯?”隋主任本來準備接受暴風驟雨一般的譏諷洗禮,可沒想到劉偉竟然說起了往事,他怔了一下。
“手術做的差不多了,患者止血帶打開后不到10分鐘……也就10分鐘,忽然人就沒了。”劉偉皺眉努力回憶著。
“……”隋主任也想到了幾例傳說中類似的情況。
只是說這些事兒的老醫生都說人有自己的命,手術做的好好的,忽然就沒了,到哪去說理。
隋主任深以為然。
可是今天看見周從文的搶救后,他知道自己錯了,以前的那些“經驗豐富”的老醫生也都錯了。
這是病,不是命。
“是不是你們以為是失血性休克導致的?”隋主任小聲問道。
“嗯,事后也沒做什么討論,大家都認為是失血性休克導致心臟驟停。”劉偉越說聲音越小,像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被人現場捉住似的。
雖然這種患者不多,但干一輩子麻醉醫生總是能遇到。
患者死了,自己卻不知道為什么!
劉偉一下子想起來婦產科死亡的產婦,縮宮素導致的心律失常,患者家屬差點沒把醫院給砸嘍,醫生這面最后討論來討論去還是不知道為什么。
要不是自己遇見一例,還有心去病案室查找資料,怕是下次遇到依舊茫然,患者死活只能看命。
劉偉有些無奈。
醫療的分支龐雜,汪洋大海一般,各種書籍肯定要比等身多很多,不是一個人能全部掌握的。
自己就算是有這個心,也要有這個力才行不是。
可周從文呢?
劉偉像是隋主任一樣,沉默下去,伴隨而來的是一聲嘆息。
手術室像是戰斗間歇的戰場一樣,彌散著硝煙的味道,沒人說話,大家都在喘口氣,歇一歇。
大約過了十分鐘,周從文開門回來。
“從文,那面怎么樣?”劉偉問道。
“胸瓶沒事,我讓薛哥幫忙漲肺,沒有氣兒,也沒有血。”周從文理所當然的說道。
“普外做到哪了?”
“脾摘了,正在修補肝臟。”周從文似乎想說別的,但換了個話題,“咱們做到哪了?”
“……”隋主任打了個寒顫。
他立馬想起來上一次周從文幾乎指著自己和王成發的鼻子破口大罵的事兒。
雖然周從文一直在講道理,把他們倆扔到沈浪身上的黑鍋又甩回去,但是在隋主任看來就是破口大罵。
只要說自己不對,都是破口大罵,跟潑婦一樣,隋主任心里的潛意識一直都是這么理解的。
可是周從文……隋主任不覺得他像潑婦,反而隱隱覺得像是自己的老師。哪里不對,一頓臭罵,然后手把手教自己怎么做。
周從文不知道隋主任心里想的是什么,湊過去看了一眼。
“抓緊時間吧。”周從文淡淡說道,“麻醉時間盡量短一點,對患者有好處。”
隋主任無語,他的手雖然好一些了,但卻依舊輕輕顫抖著。
作為一名外科醫生,做手術的時候手抖,別人有無數的方式來羞辱自己。
隋主任也做好了接受羞辱的準備,并且不準備還嘴。
周從文幫自己解決了一個撓頭的大問題,被罵幾句也是應該的,隋主任低著頭盡量平穩情緒,抓緊時間做手術。
但他沒想到的是周從文說道,“劉哥,凳子借我一下。”
“好。”劉偉彎腰搬自己的凳子去了一個角落,“做胸外心臟按壓累壞了吧。”
“嗯。”周從文點了點頭,“累壞了說不上,但的確有點累。”
“喘口氣,要不要糖?”劉偉關切的問道。
“不用了,我喝不慣那玩意。”周從文笑道,“每次喝糖都覺得嗓子眼被一堆棉花絮子堵住,開始心慌氣短、然后就是室上速。”
“哈哈哈!”
劉偉干巴巴的笑著,很快站在周從文身邊問道,“從文,剛才是怎么回事?”
“止血帶休克。”周從文很簡單的回答道。
“啊?”
“挺難辦的。”周從文淡淡的解釋道,“一般來講止血帶止血的時候在1小時左右,絕對不能超過一個半小時。但下肢外傷的時候上了止血帶,松解后偶爾會遇到突發性休克狀態。”
“喏,尤其是大腿受傷的患者。你說松解止血帶吧,股動脈還斷了,一股子血直接噴到對面墻上去。而且患者還在休克狀態,松一下沒什么用,卻直接少了500血。
你說不松止血帶吧,就容易……有可能出現現在的情況。”
“沒辦法避免么?或者是預防?”劉偉心熱的問道,“就像是縮宮素似的。”
骨科的小醫生忽然一怔,“縮宮素?也能用在我們手術上?”
“好好做你手術,接什么話。”劉偉斥道。
他對周從文說話是一個態度,可對骨科的小醫生說話絕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適眼睛,那種老醫生教訓小醫生的口吻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