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黃老回到病房,科室上下早已經知道黃老生病的消息。
整個科室如同凜冬降臨一般肅殺,沒人說話,甚至連走路都躡手躡腳,生怕發出聲音。
黃老在科室里工作了一輩子,所有醫護人員都拿老人家當爺爺般看待。
有的小護士聽聞噩耗,已經默默的啜泣。只是她們不敢大哭,生怕引發黃老情緒波動,事情走向不測。
醫院的管理層、其他科室的醫生稍后也都趕過來,但被肖凱擋在病房外。
周從文和鄧明在病房里,和自家老板說著話。
本來這時候應該多休息,但黃老拿著增強ct的影像看了幾眼,知道自己的情況后把片子放到一邊開始和周從文、鄧明說話。
周從文清楚,自家老板是留遺言,他根本就不想做手術。
雖然老板的血壓已經在降壓藥的作用下控制在120/75毫米汞柱,但第三根“毛”還是被撕裂。
手術的難度進一步被提升,周從文清楚老板已經有了放棄的意思。
“鄧明,跟了我多少年了。”黃老半坐在床上,背靠著床頭,低聲問道。
“三十一年,我大學畢業就跟著您,老板。”鄧明道。
“今兒咱爺幾個說點掏心窩子的話。”黃老道,“我這些學生里,就你看著憨厚老實,其實鬼心思是最多的。之所以把你留在身邊,是因為你屬孫猴子的,出去后不知道會闖什么禍。”
鄧明想要說什么,但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口。
“你剛來臨床的時候我就知道,所以以后的事情呢,我最不擔心的就是鄧明你。”黃老道,“從912到協和,路還很長,我就不陪著你了。”
周從文默默的聽著自家老板和大師兄說著話,這種遺言他一句都不想聽,視野右上方的系統任務也消失不見。
系統這個小家伙估計是知道老板的情況危急,提示結束。
周從文在等下一個任務,比如說緊急任務——千鈞一發……之類的。
可是系統似乎判定自家老板病入膏肓,不是做手術能行的,它根本沒給希望。
漸漸的,周從文陷入無名的絕望之中。
命運無法更改,自己的出現的確讓老板的惡性腫瘤消失,但接踵而來的卻是主動脈夾層。
而經過自己一番折騰,老板非但沒多活幾天,反而更早的離開。
自己就像是小丑一樣可笑。
不知過了多久,黃老和鄧明說完話,他看著周從文,微微一笑。
“周從文,你水平高,我判斷你的手術水準要比我年輕的時候還高了一籌。”
周從文沉默。
面對老板的夸獎,周從文覺得心里更加難受。
“問你個事兒。”黃老臉上的笑容溫和而慈祥。
“老板,疼不疼,用不用追一支杜冷丁或是嗎啡。”周從文問道。
黃老擺了擺手。
“周從文,我們是在火車站第一次見的面,對吧。”黃老問道。
“嗯。”周從文點了點頭。
“第一次看見你,我腦海里就有一個怪異的念頭,好像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這個念頭在這些年來我想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
“按說你年紀輕,我就算是瞎胡鬧也不會讓你去主持院士工作站的工作。”
“可是那種熟悉的感覺是真的,而且我也知道你能行。真是很怪的一種感覺,想不懂。但事實擺在這兒,當時我想看看你的手術手法,協助我完成了手術,手術成功,我就準備接著試試。”
“很多年前,我給學森看病時候就聽他說,美國的科技樹是點錯了的。”
“……”周從文一怔。
“學森是咱們國家的戰略科學家,總體科學方向是他來制定的。當年用十五名飛行員和巨大的讓步把他換回來前,學森就是美國的戰略科學家,他的話是可信的。”
“可惜,這些年……”黃老說著,頓了一下,隨后微笑道,“所以我一直對現在的科學技術有所懷疑,放在你的身上,我覺得我們從前就認識。”
周從文繼續沉默。
老板的感知是對的,也可能是自己見面之后一點都不見外,表現的親切,如父子一般導致的一種念頭。
不過這都不重要,老板都要離開了,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三個月前,你急吼吼的非要我體檢,我就知道我可能有問題。但沒什么事兒么,想來是我琢磨錯了。”
黃老笑著說道。
“……”周從文汗顏。
“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黃老道,“時間本來就是不存在的概念,光錐之下既是命運,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們只是卑微的靈長類生物,別那么沮喪。”
“周從文,精神點,交代你一件事。”黃老提高了聲音,加重語氣說道。
“老板,您說。”
“我不想手術,都八十六七了,沒必要把人拆零碎。”黃老道,“就算是手術成功,我還能活幾年。你,別動小心思。”
周從文梗著脖子沒說話。
“等我走了之后,你來制作一個標本。”黃老道,“醫學院的標本越來越少,不夠用。骨骼、肌肉、血管……尤其是血管!別人做我不放心,你來。多保留毛細血管網,盡量做的直觀一點。”
“老板,我不。”周從文直接否定,毫不猶豫。
“怎么死,都是死,你這個年紀看不開,我是無所謂的。”黃老笑了笑,他清楚周從文對自己溫順的外表下面蘊含著多深的執念,他沒勸,而是面帶微笑的看著周從文。
過了很久,黃老才繼續溫和說道,“可惜我活的時間太久了,零件也沒辦法給別人用,別人會嫌棄的。還是做成標本,就像是我每天都給孩子們上課一樣。”
“這回我不說話,不灌輸價值觀,孩子們總該不會嫌棄我個糟老頭子啰嗦了吧。”
“別人做,我不放心,尤其是毛細血管網,這件事兒交給你,周從文。”
“我都要走了,你特么別梗著脖子跟我說話。”黃老笑罵道,“時間有限,我還有別的話跟你師娘說呢,她什么時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