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國之君  第二百七十八章 精忠演義說本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吾誰與歸   作者:吾誰與歸  書名:朕就是亡國之君  更新時間:2021-10-13
 
朱祁鈺作為大明的戶部尚書,清楚的知道大明皇帝的一紙敕諭的價值,幾千匹嗎?韃靼人也是想屁吃。

他們的百姓投獻到了大明,那就是大明的百姓了。

只要處理得當,他們就是大明最好的馬倌,最好的放牧人,最好的佃戶,最好的納稅人。

只要處理得當,分而劃之,不讓他們聚集起來,三五十年后,他們就會忘記自己韃靼人的身份,孩子批右衽蓄發說漢話寫漢字,長相幾無區別,他們就變成了漢人。

于謙在前線的處理意見,朱祁鈺毫無意見,他收起了自己關于貨幣戰爭的論點。

他發現這個年代的一般等價物,是一種極其兇殘的收割工具,甚至可以收割對方的百姓。

朱祁鈺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好人就該被罵嗎?”

“就因為于少保,他脾氣好,是個好人,所以他們就可以指著鼻子罵于少保,朕不是個好人,所以他們不敢。”

“明明是于少保帶著大明百姓守住了京師,君出虜入播遷黨禍,全都是于少保全力維持!”

“當國家之多難,保社稷以無虞,惟公道而自持,卻要為機奸之所害!天下焉有此等道理?”

朱祁鈺對于謙挨罵是非常憤怒的,他朱祁鈺是個不惜身的壞人,所以那些人不敢。

他們不敢指著大皇帝的鼻子,罵大皇帝陰謀的策劃了土木堡天變,陰謀的篡位登極陰謀的將大明五十萬軍民葬送于塞外,就為了那個位子。

其實罵大皇帝,理由更加充分,因為最大的受益者是皇帝,最有可能做到這種陰謀的是皇帝。

雖然當時的郕王只是京師留守。

他們甚至不懂明朝監國和留守的區別,甚至不知道朝廷的公文里,面對皇帝是奏,面對監國是啟,面對留守是不屑一顧,問都不問。

但是說郕王是陰謀家,更能站得住腳。

但是他們不敢。

因為大皇帝真的會把他們送進太醫院里,開膛破肚碎尸萬段的看看他們的腦子里到底裝的是什么。

他們只敢針對于謙。

胡濙看著怒氣沖天的皇帝,老神在在的說道:“這個其實很好解決,不就是因為大明沒有播遷,他們這么說話嗎?其實很好辦。”

“陛下看看這個是什么。”

胡濙正準備把自己的解決之道拿出來,結果小黃門匆匆的跑了進來。

“陛下,內閣大學士陳循求見。”

“宣。”

陳循見禮,然后坐在了另外一側,他不和胡濙坐在一起,胡濙無德,名聲太差。

陳循笑呵呵的說道:“陛下,臣有一本書。”

胡濙一愣,笑著說道:“誒,巧了,胡某也有一本書,不知道陳學士的書,和我的書,是否相同。”

“要不一起拿出來?”

胡濙先拿出了自己的書,看著陳循。

陳循一看封面,瞪著眼睛,心有不甘的拿出了自己的書,放在了桌上。

一模一樣。

胡濙看著陳循終于樂了,陳循這家伙進門就坐到另一冊,意思是不屑和胡濙道不同,不相為謀。

但是做的事,卻一模一樣。

什么狗屁的讀書人的清高!都特么的彪子立牌坊,又當又立!

陳循漲紅了臉,一言不發。

朱祁鈺看著胡濙得意洋洋的表情,也是無奈。

胡濙不是朱祁鈺,胡濙其實非常在乎自己的名聲,否則就不會在朝堂上,以六部之首尚書之尊,對著一個后輩兒,近似狷狂的怒斥了。

“這什么書?”朱祁鈺拿起了胡濙那本書,立刻了然了胡濙的想法,點頭說道:“胡尚書高明,真的很高。”

胡濙立刻坐直了身子,笑呵呵的說道:“臣哪有什么高明之處,還不是陛下首先戡定了江山,我們才查漏補缺?作為臣子,為陛下分憂,那不是臣子的本分嗎?”

“陳學士,您說是不是?”

陳循吐了口濁氣,胡濙拿出了君臣大義來砸他,他也沒什么還手之力,只能悶聲說道:“是,胡尚書說得對。”

“哈哈哈。”胡濙七十有六,卻笑得中氣十足,趕忙俯首說道:“臣唐突。”

朱祁鈺拿起了那本書笑著說道:“無礙。”

陳循為什么要想著幫陛下分憂解難呢?

清流不是最喜歡跟皇帝對著干嗎?

跟皇帝對著干的確可以博得清名,但是也只有清名了,眼看著禮部把地洗了,通政司把通政二字給做了,他們文淵閣的權柄,越來越低,越來越少。

清名是追求,但權柄卻是現實的,陳循只能嘆息,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機會,能在陛下這里露露臉,還被胡濙搶了先。

朱祁鈺拿起了胡濙那本書,全名叫《精忠演義說本岳王全傳》,乃是和《水滸傳》《三國演義》一樣的章回體,一共八十回。

說岳飛是天界赤須龍金翅鳥降凡,主要單元分為了拜師周桐槍挑小梁王岳母刺字盡忠報國鏖兵死戰牛頭山,岳云銜枚出世,錘震金彈子,朱仙鎮大捷風波亭一杯毒酒。

后半段,則是完全的虛構,是岳飛次子岳雷,率領宋軍打敗金人,直搗黃龍府,恭迎二帝還朝,大宋重開的。

為何胡濙要平息最近的倒于風波呢?

因為胡濙知道于謙不能倒。

于謙持正守節都這么被污名化,然后被逼到不視事,最后倒臺,他胡濙根本扛不住這樣的輿情,幾個回合就變成奸佞了。

保于就是保胡,保住于謙就是胡濙對大皇帝最大的忠誠。

胡濙拿出這本書平息反倒于風波,其實邏輯很簡單,就是以岳爺爺之神武,都無法真的奉天翊運,大明奉天翊運,還守住了京師,這不就是于謙最大的功績嗎?

憶苦思甜,不二法門。

胡濙專注洗地四十年,皇帝讓他洗成什么樣,他就會洗成什么樣。

朱祁鈺打開了第一頁,是胡濙題的一首小詞和小詩。

他又打開了陳循那本,陳循那一頁,并沒有任何題注。

什么是恭順之心?

這就是胡濙一直以來,保持的恭順之心,胡濙不僅要辦差,還要把差事辦得圓滿,辦到極致。

朱祁鈺笑著說道:“胡尚書,等朕的孩子再大些,就到東宮教授皇嗣們讀書識字吧。”

翻譯翻譯,就是朱祁鈺給胡濙升了個官,那就是太子少師。

這是給胡濙留下一條退路,未來無論哪個孩子登基了,天地君親師,像胡濙這樣無害的老師,最后都會留下體面。

于謙是少保,按制三孤,從一品。

胡濙是太子少師,是東宮輔臣,正二品。

“臣謝陛下隆恩!”胡濙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微笑,給孩子找老師,都想找個德行好的。

至少陛下對他的人品,并沒有像外面一樣,人云亦云,以為他是個奸佞。

胡濙一輩子做的事,不過是給大明一塊遮羞布罷了。

“我朝自戡定以來,太子三師三少,皆為虛職,從無實授,陛下卻加官實授,臣以為不妥。”陳循一看這個立刻就急眼了,太子三師三少,歷來都是文淵閣大學士或者東閣大學士才會加官贈官。

陛下這是壞規矩。

朱祁鈺對京官有著絕對的任免權力,自然可以一意孤行,他剛要開口說話。

胡濙則是笑意盎然的說道:“要不說陳學士啊,還是得多學習學習。”

“永樂二年,榮國恭靖公姚廣孝拜資善大夫,太子太師,教導仁宗皇帝,永樂五年,又教導宣宗皇帝,這是實授。這就是陳學士,孤陋寡聞咯。”

“呵呵。”

胡濙一個嘴角輕佻的笑容,寫滿了對陳循的嘲弄,都七十多歲的人了,自然不必顧忌對方的臉色。

就差點說,你什么東西,跟爺掰扯禮法體統這東西,您配嗎?

陳循呆滯的看著胡濙,姚廣孝在仕林里,就是個妖僧,而且終身為僧。

文皇帝朱棣讓姚廣孝還俗,姚廣孝不還,朱棣一看,這能讓你天天當和尚,那還怎么加官進爵?

朱棣就強行給他復姓,賜名,但是姚廣孝卻不應賜名,朱棣叫他名字,他都不答應,朱棣無奈,只好以少師相稱。

姚廣孝是個很特立獨行的人,他是朝中資善大夫,朱棣的絕大多數悍將謀士的領路人,但是姚廣孝從不以這個身份恃恩自恣。

姚廣孝上朝朝服,下了朝就是僧服,寺廟里一鉆,專心禮佛。

即便是朱棣找他,都得去廟里找他。

姚廣孝在靖難之役后,近乎于一個透明人一樣。

誰閑的沒事干,研究這個人?

但人家胡濙是親歷者,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陳循完敗。

想要挑戰胡濙,挑戰一下胡濙的祖宗之法宗族禮法,陳循不是第一個了,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胡濙隨時隨地的顯示了自己的專業性,和豐富的閱歷,然后無懈可擊的打敗他們。

《專業》

朱祁鈺看著胡濙和陳循斗法,連連感慨,閑的沒事干,你惹他干嘛?

“臣等告退。”胡濙得勝乃還,樂呵呵的走出了聚賢閣,晃晃悠悠的等到了陳循從后面跟上。

“陳學士,還得多學習學習,實在不行多翻翻書啊。”胡濙樂呵呵的說道。

陳循臉色漲紅,他用力的吐了口濁氣,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是人家胡濙結結實實的在文道之上,甩了他一個大嘴巴子,他還無話可說。

經史子集乃四類學問,每一類,陳循都不是對手。

這對文淵閣大學士而言,是天大的羞辱!

陳循一甩袖子,忿忿的說道:“學海無涯,有所遺漏,在所難免!”

陳循疾走了兩步,不和胡濙撕扯,就欲先走,可是沒走兩步,地上有個突起,卻沒注意,絆了一下,便是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胡濙見狀終于笑了起來,大聲的說道:“我說陳學士,您可慢著點啊。”

朱祁鈺在房間里,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也聽到了胡濙那中氣十足的笑聲。

興安笑著說道:“剛才胡尚書揶揄了陳學士兩句,陳學士嘟囔了兩句,就甩了甩袖子離開了,還差點摔了,穩住了身形,急急匆匆的走了。”

朱祁鈺憋著笑,打開了胡濙送來的那本書,胡濙題注的那首小詞,詞牌名乃是西江月。

「三百余年宋史,中間南北縱橫。閑將二帝事評論,忠義堪悲堪敬。」

「忠義炎天霜露,奸邪秋月癡蠅。忽榮忽辱總虛名,怎奈黃粱不醒。」

還有一句小詩,乃是七絕。

「五代干戈未肯休,黃袍加體始無憂。那知南渡偏安主,不用忠良萬姓愁。」

這首小詩,道盡了胡濙洗地的角度。

哪知道那南渡的偏安主趙構,他不用忠良,萬民惆悵。

朱祁鈺滿是笑容,這世間有很多的道理,是顛不破的。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但歷史總是如此。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

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歷史,是一種循環。

胡濙得到了大皇帝的首肯之后,立刻開始了他的輿論大戰。

坊刻書房里胡濙的人脈很廣,這《精忠演義說本》很快就印的哪里都是。

胡濙的朋友也很多,很快街頭巷尾就有了說書人開始說著《精忠演義說本》,勾欄瓦舍里,也唱起了《秦太師東窗事犯》《宋大將岳飛精忠》等曲目。

三十七折的《精忠旌》更成為了大明京師街頭巷尾的大戲,朱祁鈺從講武堂回泰安宮,都能夠聽到喝彩聲。

那些關于于謙陰謀的傳聞,慢慢的銷聲匿跡,他們就像被打回了洞里的毒蛇一樣,隨時可能再次出洞。

可能下次在出現的時候,會更加毒辣。

想要消滅一個國家,首先得敲碎他們的脊梁,污名化那些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進而打斷這個國家的脊梁,最后將這個國家的所有人,都踩到泥土里。

大明已經經歷了一次如此的興文匽武,大明的英雄們已經被污名化了一次,朱祁鈺當然不允許發生第二次。

他回到了泰安宮里,就看到了唐云燕頗為幽怨的眼神。

“怎么了?”朱祁鈺拍了拍那匹大黑馬,讓他自己回馬廄,滿是奇怪的問道。

唐云燕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氣呼呼的說道:“我的肚子,一點都不爭氣。”

“那朕就好好的給你打打氣!”朱祁鈺笑著說道。

看來,今夜,免不得一場惡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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