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水泥制備工藝并不復雜,就是石灰石敲碎,加上黏土,扔進水泥爐里煅燒。
焦炭的爐火溫度完全足矣,甚至用普通的木柴也完全可以將生料煅燒成為熟料。
但是修路這件事本身,就需要極多的勞動力,現在沒有那么多的機械,修路完全靠肩挑背扛,這是窮耗民力之事。
修路的確是大明的當務之急,但是卻不能急躁的將這種重擔壓在百姓的頭上。
朱祁鈺認真的思考了許久說道:“農莊的道路硬化,為時過早,讓每個農莊有個曬谷場,已經是很困難的事兒了。”
“可以先建曬谷場,平整路面,硬化路面暫時不急。”
“農莊現在還經不起折騰,朕以為還是農莊現階段,還是以農桑為主,要鼓勵農作物的生產。”
“例如種植棉花、火麻、桑樹,大豆、油菜籽、芝麻、油茶、油桐,甜菜,茶葉、果樹、藥材等項農作物。”
分別是棉紡原料、油料、糖料和經濟作物。
“襄王在貴州就做的不錯,鼓勵百姓種植金不換和三七,鼓勵對桐樹進行移植,方便采摘和集中管理,這都是不錯的道路。”朱祁鈺肯定了朱瞻墡在貴州的勸農桑的功績。
等朱瞻墡回京,怕是又一枚奇功牌到手。
于謙認真的思考了一下,俯首說道:“陛下圣明。”
這句圣明,是于謙的敷衍,確切的說,就是于謙保留了自己的意見。
在他看來,其實現在已經可以開始動手做一些原材料再加工的工坊了。
水石灰窯的技術并不復雜,可以有效的改善農莊的交通。
朱祁鈺當然知道于謙這句圣明,是保守性的反對。
他解釋道:“朕主要是考慮到民力,百姓可沒有太大的承受能力,朕還是認為,眼下還是農莊法還是以鞏固成果為主。”
“勸農桑之事,大有可為,比如興修水利、增加堆肥、改良農具、積極開荒等事。”
“先保證他們吃得飽,功利一些,有人才有勞動力,有勞動力才能勞動,才能創造財富,不讓百姓們吃飽,他們哪里有精力生孩子,有精力養孩子?”
“能做的事很多,比如這興修水利之事,打井、挖塘、筑堤、打旱井、開渠、筑圩、興修蓄水排水的溝洫畦等等,是不是可以讓讓工部和各官廠的工匠們實地考察之后,出出主意?”
“比如這堆肥,可以和養殖配合起來,豬羊雞鴨,都是肉食,同樣喂養這些牲畜,多多堆肥,增加土地畝產。誰來教導農民應該如何種地呢?”
“果木、桑、柞、茶、漆、桐等林木,是不是可以考慮因地制宜的進行種植?”
于謙猶豫了下說道:“陛下,其實沒必要這么慎重的。”
有的時候,步子可以邁大一些,農莊的百姓,并不是一點承受能力沒有。
陛下說的這些當然要做,而且要努力去做,這都是本務。
但是類似于小作坊,也可以提上日程,讓農莊法探索中前進。
于謙認真的思考了一番,陛下到底在防范什么?
防范一些人破壞農莊法。
當年的軍衛法是如何被破壞的?
在李賢的十四問中,就說的很明白,有些人將勞動力據為己有,這種做法,主要的做法就是隱戶,把人丁隱瞞下來。
陛下的執政風格,依舊是大開大合的風格,毫不留情,可以想象到畸零女戶這件事,肯定會有人被送進解刳院內。
李成立為代表耆老,怕是躲不過去的。
但是只要涉及到了百姓的事兒,陛下就會極其的慎重。
比如之前戶部拿出了有防偽,面值較小的鈔法,陛下就是不肯用,到現在只用在寶源局的匯兌吸儲之上。
因為寶源局面對的大戶,是銀幣過百以上的人群,所以陛下絲毫沒有猶豫的把銀票,用在了他們身上。
陛下在涉及百姓的事,慎重到有些畏首畏尾。
“陛下,其實百姓也不是毫無自保能力的…”于謙說了半截,搖頭說道:“其實這樣也好。”
于謙的話,前后矛盾。
他想到了武裝抗稅,百姓也不是總是斗爭失敗,面對鄉部私求,百姓們也會拿起自己為數不多的武器去抗爭,斗爭總是有輸有贏。
那些土堡,就是斗爭之后的產物。
可是于謙思前想后,還是同意了陛下對百姓慎重的做法,換句話說,他還是被陛下說服了。
農莊法剛剛施行五年的時間,制度已經穩定了下來,卻還是比較脆弱,每一步都走踏實,因地制宜的將農莊法經營好,是穩健的道路。
陛下春秋鼎盛,又擅長衛生之道,不用急于這一時。
陛下說的興修水利、增加堆肥、改良農具、積極開荒、多養牲畜等等,都是穩妥向政策,對百姓是件好事。
朱祁鈺和于謙又詳細的商量下關于農莊法的種種事宜。
除了鞏固現有成果、勸農桑、養牲畜以外,還有度數旁通的十大歷局的農林局,也會承擔許多的工作。
比如積極收集各農莊法的優秀種植經驗,因地制宜的編印成書,傳播推廣。
選育良種,選擇優秀的農桑作物種子進行種植。
在農莊內,提倡勤儉,防止尚奢的惡習傳入農莊法,對人情往來譬如紅白喜事,倡導一切從簡。
在農莊內,以豐補欠,積谷防荒,儲備糧食以防止天災。
在農莊內,積極消滅老鼠、蒼蠅、蚊子等害蟲,這些害蟲不僅傳播疾病,還嚴重影響大明的農莊生產。
在農莊內,積極推行《預防與衛生簡易方》,倡導預防、衛生以及培養醫倌。
在制度上,保護英烈妻子的權益,保吃、保穿、保燒、保教、保葬等等,這部分的錢,朱祁鈺本來打算內帑全出,但是被于謙以國家之制說服了。
這部分錢沒多少,本身就只是英烈祠妻兒,十五歲成丁之前,一戶滿打滿算不過五十銀幣。
朱祁鈺是樂意出這個錢的。
于謙則認為,軍卒不僅僅是陛下的私軍,同樣是朝廷的軍隊,以前是國帑窮的耗子都不去,現在國帑可一點都不窮,尤其是各地鈔關和市舶司,以及鑄幣稅,國帑已經很有錢了。
陛下發財的時候,從沒忘記帶著戶部一起發財。
撫恤英烈,應當以五五,甚至是三七的比例去出這筆錢。
陛下出三成,朝廷出七成。
但是最終朱祁鈺還是決定以五五比例,共同負擔撫恤。
還有最重要的內容,基于衛所儒學堂的基礎,在農莊里推動社學教育,至少讓百姓們能夠看懂俗字俗語。
這是個百年樹人的工作,在過往的基礎上,需要持續、穩定的推進。
朱祁鈺和于謙聊了很久關于農莊法未來五年的計劃。
確定了大約三十二條農莊法發展綱要。
“武清侯,這些農莊里,可是有義勇團練的,管理他們是一個千頭萬緒的工作,尤其是遴選他們入京營服役,也是件大事,這些事就有勞武清侯了。”朱祁鈺對著石亨說道。
石亨俯首說道:“臣定不負陛下之期許。”
石亨松了口氣,他還以為瓦剌人跑了,大明又要開始興文匽武了,搞得他很是緊張。
可這種擔憂并沒有發生。
陛下依舊在農莊里養了無數的義勇團練,這些都是大明的兵源。
其實在石亨看來,農莊法的義勇團練的素質,甚至比南衙一些衛所的軍卒還要強。
興文匽武也是有一定的南北差異,南衙那邊的興文匽武更加嚴重,沿海巡檢司的敗壞,簡直是駭人聽聞。
朱祁鈺笑著說道:“即便是沒有瓦剌人也有山賊流匪,以及野獸啊,維持一定規模的義勇團練,是很有必要的。”
石亨和于謙對視了一樣,農莊的敵人,除了山賊流寇野獸以外,還有鄉部私求的縉紳。
陛下不知道嗎?顯然,陛下把縉紳們歸到了野獸那一類。
畢竟不干人事,不就是沒有良知和仁義,可不就是野獸嗎?
朱祁鈺結束了這場奏對,開始了一日的忙碌。
會試在預期之內結束了,有人歡喜有人憂,朱祁鈺拿到了丘濬的答卷。
丘濬這個瓊州來的學子,獨占鰲頭,獲得了會試第一名。
朱祁鈺看完之后,連連點頭。
儒家生命力之頑強,超過了朱祁鈺的預期。
丘濬顯然是幻想家,他關于大同世界的夢,和管學不謀而合,主要就是財經事務、利柄的使用。
但是丘濬吸取了景泰二年科舉失敗的經驗,這次他不再討論財經事務,而是討論君主天德王道之標準。
翻譯翻譯,就是君主論。
丘濬并不空言道理、心性這些形而上的東西,不諱言功用、功利。
提出了對君王天德王道的具體要求。
比如君不可以獨治,就像是沒有人可以離開別的人勞動一樣,君王離不開臣子的輔佐。
君主不可獨治,但是不可無已見,朝臣說什么就是什么,那君主就被忽悠瘸了。
君不可以剛愎禁諫也要分辨是非;君賞罰當合天下之公論,不可徇一己之私心。
那是非、公論的標準,賞罰的標準是什么呢?
丘濬提出:天下盛衰在庶民。
人君雖至尊、至強,小民雖至卑、至弱,但君依附于民,真正可畏的是庶民。
臣之事即君之事,君之事即庶民之事,庶民之事即天下事。
甚至還引用了南衙作亂的事兒作為例子,佐證他的觀點,那就是亡天下者唯有庶民也,生庶民休戚之本,國家治亂之基。
“世上也有人一等,口吃人肉念彌陀。”朱祁鈺非常滿意丘濬在策論里的一句話。
這一句口吃人肉念彌陀,可謂是嘲諷拉滿。
丘濬的意思很明確,要警惕朘剝階級對歷史和社會認知的曲解,這是世風日下、禮崩樂壞的開端,是對是非、公論的標準的扭曲。
丘濬無疑是一個很合格的政治幻想家,他提出了很多的幻想。
但是他并沒有能力實現他的這些政治野望,那需要萬民同欲,萬夫一力。
丘濬的策論之中,頗觸時諱,還幻想著確定君主的責任和義務。
吳敬、商輅等諸多考官,對這一篇策論的爭議極大。
丘濬的成績,到底算是一甲,還是二甲,幾位考官拿不定主意。
最后還是吳敬、商輅兩人,力排眾議確定了丘濬會試第一的成績。
丘濬說陛下不能剛愎禁諫,要良言嘉納,陛下一直是這么做的,罵亡國之君都可以,主要說的有理有據。
陛下從不畏言,所以丘濬頗觸時諱,不是不能拿會元的理由。
算學成績,丘濬也當之無愧的取得了滿分的成績。
在這次應考的舉人之中,有一百三十七人算學滿分,有三百余人,只錯了一道題。
關于做題這件事上,大明的舉人,當之無愧的做題家。
但是出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丘濬長得不好看。
丘濬有個外號,叫丘麻桿,有些瘦弱,其貌不揚。
這在科舉之中,叫做貌寢,也就是狀貌不揚,是不能當會元的。
為此成績出來還沒有公布的時候,吳敬和商輅就把最終結果送到了陛下面前,請陛下圣裁。
才學、能力都不算差,就長相差勁,就不能做會元嗎?
答案是的確如此。
比如鐘馗,就是終南山進士鐘馗,因為長得不好看,豹頭環眼,鐵面虬鬢,相貌奇異,明明考中了卻不能做貢士狀元,最終撞柱而亡。
朱祁鈺認真想了想,還是給丘濬點了會元,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丘濬殿試應該還能拿個狀元。
主要是這一屆的科舉不太能打,南衙叛亂,嚴重的影響了南卷士林學子的應考。
朱祁鈺見過丘濬,丘濬的相貌也就是普通,完全談不上長得丑,頂多算是其貌不揚,放在人群之中的蕓蕓眾生的普通人。
“《大學衍義補》不錯,寫完了可以給一枚奇功牌。”朱祁鈺十分確定的說道。
這是丘濬窮經皓首要寫的一本書,分一百六十卷,這寫完至少得三五十年了。
《大學衍義補》已經寫完了六卷,朱祁鈺已經看完了,總體來說,非常滿意。
因為丘濬作為儒學生,居然用極大的篇幅,去論述嚴武備,對于武器裝備的發展以及訓練等事,都有極為深入的見解。
這得感謝稽戾王,他一場土木堡大敗,讓所有人清楚的意識到,房子真的能被人一腳踹翻的時候,天下是何等的模樣。
就連江南的鹽引,都應聲暴跌。
嚴武備,也是大明自土木堡大敗,經歷了巨大惶恐之后,大思辨的成果之一。
大明的大思辨依舊在繼續,這種思辨并非單純的崇古,而是結合當下,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的全面反思。
稽戾王的死,就是他一生最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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