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奴啊,說到底,沒有你,我還真的不敢回建康,誰知道這些兇狠狡詐的秦兵會不會暗中動手腳,害了我!”
“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你可要護著我!”王謐護住了胸口,一臉可憐巴巴的表情。
劉裕哭笑不得,這個王謐還真是夸張的不行。
誰不知道,這幾場大仗全都是他一人指揮的,不管是謀略還是上陣殺敵,他哪一個差了?
竟然還哀求別人的保護,不說劉裕不相信,放眼整個北府,恐怕也是沒有一個會相信的。
就這樣,接下來的計劃,兄弟幾個就算是定下來了。
卻在這時,回到了將軍帳中的王謐和劉裕二人,屁股還沒坐穩,就見隊主曾靖忙不迭的跑了進來!
只見他滿頭大汗,一副要斷氣的樣子。
幾次大戰,曾靖總是跟隨在王謐的身邊,幾乎是寸步不離,這一次,把他單獨派出去,還是王謐的特別安排。
原本在襄陽戰場上結識的時候,曾靖就是個很有能力的隊主,頭腦也靈光,身手也敏捷。
不過,自從最近跟了王謐之后,就一直充當他的貼身護衛,白白把一身的本事全都浪費了。
王謐可不是那種自私的人,該鍛煉的時候,也要給個機會,讓曾靖鍛煉一下。
于是,曾靖就被分到了新人組,跟著魏詠之一起負責晉軍這邊的收尾工作。
別看晉軍是獲勝的一方,但是,各種收尾的工作,也多得很。
就比如看護傷員這一項,就忙的魏詠之頭不是頭,腳不是腳的。他也是個大老粗,又當真是個戰場新人,雖然投軍也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因為去給自己醫病的緣故,相比其他的兄弟,他可是落后了一大截。
鄴城戰場是他第一次正式踏足戰爭,但是,就這一次,卻還打勝了。
不只是打勝了,好兄弟王謐還把吊問傷兵,戰后收尾這樣重要的差事交給了他。
一時之間,魏詠之肩上的擔子沉了許多。
幸虧還有個曾靖,頭腦清醒,人也勤快,從旁相助,才沒有讓魏詠之丟人。
而現在,原本應該在老魏身邊幫忙的曾靖卻出現在了倒松峰上,這顯然是很奇怪的。
還沒等王謐發問,曾靖就呈上來一個竹筒。
一看那竹筒的樣子,王謐就輕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朝廷送過來的?”
曾靖勐點點頭:“確實是朝廷送來了,說是十分要緊的事情,還請王侍郎親自拆看。”
雖然曾靖口口聲聲的讓王謐快一點看,并且告訴他,那傳信的使者還就在倒松峰下面等著了。
但是,王謐他就是不著急。
他是真的不著急。
為什么要著急呢?
其實,不打開這封信,他大約也知道,朝廷那邊要和他說什么,只是,為什么來的這么快?
明明獲勝的捷報今早才送出去的,這才一個半天的功夫,朝廷的命令就來了。
這也太快了!
好討厭吶!
算了,還是看看吧!
雖然,好像應該也沒有什么意外。
在眾目睽睽,萬眾期待之下,王謐終于打開了那個用蠟封好的竹筒,很是不情愿的展開來。
要是謝安寫來的多好?
可惜啊,這個時候,謝安是不可能給他暗中下命令的,他還是一個很顧忌個人名聲的人,同時也不想在大勝之后再讓朝廷眾臣抓他的把柄。
反正呢,勝仗是我的好孫婿拿到手了,不管王謐怎么想,也不管事實的情況如何,在朝廷上的那些人看來,這份功勞理所應當的有老謝一份。
王謐代為執掌北府兵,本來就是因為有謝安的支持,王謐他才能指揮得動北府兵。
要不然,他以為他是誰?
朝廷上的大臣,誰愿意聽他的指揮?
還把這樣一支重要的軍隊交給他,做夢吧!
于是,王謐頻頻獲勝,這就等于是謝家更加將北府兵拿在了自己手中,甚至連王謐自己的家族瑯琊王氏得到的好處都不能和謝安相比。
謝老爺子為人謙和,他很清楚,最近的謝家孫女婿實在是太招眼了些,而他作為長輩,自然還是應該低調些。
最近一次從建康給王謐寫信,已經是八天以前了!
現在朝廷既然發出了正式的詔令,那就肯定是對外宣布了的,謝安自然也會知曉。
朝廷都出手了,哪里還用得著他老謝跟著瞎忙活。
王謐終于打開了書信,兄弟幾個的心非但沒有放下來,反而提的更向上了。
怎么樣?
到底怎么回事?
朝廷說了什么?
快給個準話!
兄弟們熱切的眼神就在面前,王侍郎的眼珠子也盯在那一卷紙上,這個內容,還真是……
毫無意外可言……
劉裕吞了一口唾水,緊張到了極點,真是不知道這個腦殼有包的朝廷又會說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話來。
“你們看,我就說了吧,想在此處多呆一段時間,是絕對不可能的。”
“寄奴,你還想順勢去北伐,這完全是在做夢。”
“看看吧,朝廷招我們回去呢!”
王謐把那書卷交給其他幾個兄弟,兄弟們看后,每個人的表情都開始變得復雜。
或者可以說是一言難盡。
“明天就啟程?”
“這么快?”
“難道,是朝廷發生了什么變故?著急讓我們回去支援?”說到底,劉裕還是個善心人,秉性純良。
竟然還會以為這樣一封威逼利誘的信,是朝廷有難處的情況下才寫出來的。
要是朝廷知道,遠在鄴城的劉裕,竟然對他們如此忠心,不知道會不會立刻給他一份大禮。
甚至是把北府兵直接劃給劉裕掌管也說不定。
“確實就是要求我們明天就啟程,但我想,朝廷那邊應該不會有什么事,大軍打了勝仗,奪取了北方的土地,這在以往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這段日子,簡直是晉南渡以來最好的一段時光了,就這樣的好時候,還要鬧出亂子來,不太符合朝堂上的那些大臣的做法。”
“那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
“即便我們打了勝仗,也不能說回去就回去吧,大軍總是要休整一段時間的吧,難道,連這個時間都不給?”
“這也太倉促了吧!”
倉促?
確實倉促啊!
但是,朝廷就是這樣,他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是北府兵立下了大功,奪回了舊土又如何?
那不照樣還是替朝廷打工的?
既然是給朝廷打工的,那就可以按照現代的公司理論來解釋朝廷的這一行為。
你打了勝仗,功勞不是你自己的,而是朝廷的,功績也不可能是你自己的,而是屬于大晉朝廷的。
換言之,就是屬于大晉的!
既然功勞和功績都是我們的,那我們為什么沒有權力指揮你們?
我們讓你生,你就能生,我們讓你死,你就得死!
就是這樣跋扈,沒有道理可講。
至于你大軍長途奔襲的疲累,是不是要先把軍餉發到位,那等小事,根本就不是朝廷要擔心的事。
當然了,很多時候,朝廷也不是這般沒用,更不是這般刻薄,如今,他們這樣做,很顯然,是王謐等一干人等得罪了朝廷上的諸位同僚,還把北府的將士們給連累了。
“你們難道看不出來,這封信,就是沖著我們來的!”
“朝廷,這是在給我們臉色看呢!”
“難道,他們還想懲處我們不成?”
“我們可是勝利之師!”
劉裕跳起來了!
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賞罰不明。
朝廷上的人就坐在建康城里,不動不搖的,還不吃一點苦頭,甚至不必擔驚受怕,就可以決定他們的生死。
這又是什么道理?
如果說大家打敗了,灰熘熘的回到建康去,朝廷這般處置還算是有點道理。
可現在,為什么要這樣對待好不容易獲勝的將士們?
劉裕侃侃而談,一腔憤恨簡直是無處抒發,然而,王謐又有什么辦法?
恨只恨自己的能力還不夠。
如果這個朝廷是他說了算,就絕對不會這樣對待前線的將士們。
“寄奴,你這就是意氣用事了,其實,要我說,朝廷恐怕還巴不得我們打敗仗呢!”
“這又是什么道理?”劉裕明顯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不夠用了。
這個道理要是說起來,那可就太多的彎彎繞了。
要想給劉裕解釋清楚,想來是不容易的。
關鍵是,他那個直來直去的腦袋瓜,根本就無法對這樣的事情理解吸收。
大晉朝廷歷來孱弱,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越是孱弱的朝廷,卻有的時候對強大的地方部隊越是忌憚。
就比如現今的大晉朝廷,因為自己是個弱雞,只能偏安一隅,于是,也放棄了掙扎,根本就不想收回失地。
既然朝野上下都是這樣的主張,那么北府兵的接連大勝就變得很是不得人心。
顯擺你們了是不是?
你們想干什么?
短短的一段時間內,戰斗力提升的竟然這樣神速,是不是不只是應對外敵的?
會不會也想指向朝廷?
都不用去核實,王謐就知道,如今的建康朝廷上,上上下下彌漫的都是這樣的說法。
這些從這封措辭強硬而又急促的詔書上就可以看出來。
如果司馬曜還在,王謐勉強還可以做些其他的猜想,但是,現在他已經駕鶴西游,坐在皇位上的,是話都說不利落的小娃娃司馬德宗。
他會寫詔書嗎?
他甚至連今天想吃什么都表達不清楚。
于是,這封詔書是出自誰之手,就是很容易看出來的了。
只有一個人!
王恭,王阿寧!
只有他會在這樣歡喜的時刻,給王謐找麻煩。
也難怪,人家王恭現在的位置實在是太有利了。
太后是自家妹子,而被推上皇位的,又是個流著鼻涕泡的娃娃,根本管不了事。
于是,這城中的大小事情,可不就全都是王恭一個人說了算。
人家不但要說了算,人家還要專門給王謐難堪。
其實,他不寫這封奏疏,左不過五天,王謐就會啟程返回建康了,絕對不會遷延太久。
這樣對雙方都有好處,但是他偏偏不依,偏偏要送這樣一封詔書來,裝出指揮者的樣子來。
說起這件事,還真的讓人心里很不痛快。
建康距離鄴城何止是千里遠,一來一回,最快的腳程也需要十天,而現在,鄴城大戰才剛剛結束一天,這封調兵回建康的詔書就送到了。
這正常嗎?
要知道,在上一份王謐轉交給朝廷的書信之中,還只是匯報了大軍已經抵達鄴城腳下,正在伺機而動。
至于前線的狀況怎么樣,仗打的究竟如何,可還都沒有提到呢!
于是,在這樣的前提下,朝廷的詔書居然就已經到了!
也就是說,對于朝廷來講鄴城一戰的輸贏并不重要,即便是打敗了,即便是根本就沒有開打,也無所謂。
正經有所謂的是,王謐已經帶領這支大軍外出很長時間了,這讓朝廷很不放心。
兵力那么充足的一支大軍長時間掌控在王謐的手里,這對于朝廷來說,絕對是一件需要擔心的事。
當然了,最擔心的,自然是王恭。
他王恭現在可是將朝廷上的大權掌握在手中,可是,對比王謐,他的這份權力總覺得是虛得很。
在這個戰亂頻仍的年代,誰掌控了軍隊,誰就擁有了可以凌駕于任何朝廷之上的權力。
甚至是,在南北割據的這種狀態下,也許只需要一支極有素質,頗有戰斗力的軍隊,人數達到幾萬那個等級,就可以在南北兩邊左右逢源,甚至是可以改變時局!
不只是晉末,在其后的南北朝時期,更加常見!
北府兵現在就是王謐的本錢,而這份本錢,原本應該掌握在謝家的手中,按照王恭的那個設想,謝安畢竟老了,年紀大了,又本來是個不知兵,不帶兵的人。
只因為在晉朝內部有極高的聲望,于是,王恭可以忍,但是,他能夠忍下這份不滿,那也是因為謝安年紀大了,估計支撐不了多久。
而當謝安故去之后,北府兵肯定還是要回到朝廷的掌握之中的。
且不說,王恭的這份設想有多么的不切實際,只說王恭的這個氣度就可以說是非常的狹隘了。
他原來都一直在盼著謝老爺子死翹翹!
這樣的想法要是被謝安知道,恐怕老爺子本來衰敗的身體都會瞬間恢復,打上雞血,再多撐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