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一直沒有參與談話的王珣,突然起身,湊了過來。
“阿寧,依你看,謝公今天會來嗎?”
王珣的開口總是那么的平澹,那么的輕松,但是,他拋出來的問題,又從來都是很尖銳的。
可謂是一針見血。
說起這件事,那話題可就長了。
“賢弟以為呢?”
見總是不說話的王珣突然開口了,王恭也是興致大增,既然他對這件事有興趣,那肯定就是已經有答桉了。
王恭笑道:“我覺得,肯定會來的。”
“如此確定?”
王珣想了想,認真的點了點頭:“確實。”
可是,反觀在場的另外兩位兄弟,似乎看法就不同了。
尤其是急脾氣,對很多事情還都一副無所謂態度的郗恢,是絕對忍不了的。
王珣的話音剛落,郗恢就立刻發表了反對意見。
“這怎么可能?”
“我覺得,謝公他絕對不可能到場。”
“你又是為什么如此肯定?”
郗恢的脾氣,兄弟們也都清楚的很,是個沾火就著的,于是,也最喜歡逗他。
“這還用說。”手指頭敲著桌面,郗恢顯得很有自信。
“且不說,這一次的邀請是因為什么,就說兩人的輩分也是有差距的。”
“本來謝安就是長輩,近來也很少出門,聽說連到訪的客人都極少能夠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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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時候,他怎么可能主動來參加你的壽宴?”
還有些更深層次的原因,郗恢這里就不便說明了,總不能說,更何況,發出邀請的是你王阿寧。
本來謝安就與你有矛盾,躲著還來不及,怎么可能給你祝壽,這不是自降身價嗎?
不過,即便郗恢沒有明說,在場諸位也都清楚的很,倒是也不用說的很清楚了。
“那仲堪你以為呢?”王恭就好像是要搞投票似的,問了這個,問那個。
把身邊的朋友都問了一個遍,卻偏偏就是不說自己的想法,這不是故意調別人的胃口嗎?
殷仲堪就不是郗恢這樣的大嘴巴,他很是認真的想了想,而后才道:“我也覺得,謝公不會來。”
“因為沒有一定要來的理由。”
雖然他和郗恢是保持著同樣的觀點,但是兩人的出發點截然不同。
郗恢還擺出了各種理由,用以左證謝安不會來參加壽宴,而殷仲堪呢?
這回倒是一點也沒有麻煩自己。
直接就說了,謝安沒有理由要來。
他既不會衷心的祝福王恭壽比南山,更加不會真心想看到王恭過得好。
這樣的心理背景下,謝安為什么要來?
更何況,以他謝公之尊,主動到王府來,那可是屈尊。
謝安和王恭也根本就不是平等的朋友關系,無論從哪個方面來分析,謝安都沒有非來不可的理由。
甚至是,一個能來的理由都找不到。
難道,謝安到訪,是為了看熱鬧?
殷仲堪所言,倒是換來了王恭的部分贊同,他輕輕垂首,亦笑道:“你們的看法我都知道了。”
“不過,謝公會來了。”
這是什么情況?
阿寧為何如此篤定?
難道,謝公已經給了他回信了?
“阿寧,你是不是在唬我們吶!”
“謝公會不會已經給你回音了,已經答應出席了?”
只有這一種可能了!
沒錯!
哈哈哈!
頃刻間,王恭就發出了爽朗的大笑。
這些人,說的都是些什么啊!
“怎么可能?”
“實話告訴你們,自從請帖送出去,我還一直都沒有收到回音呢,更不要說是確定謝公會來了。”
哎哎哎!
這不就對了嘛?
謝安是絕對不會來的。
甚至連個回音都不會給,這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不過,既然謝安也不來,王恭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這有什么好笑的?
眾人紛紛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王恭卻依然神色未變。
“阿寧,既是如此,你還是認為,謝公一定會來嗎?”還是王珣第一個察覺到了王恭的心思。
王恭遂笑道:“還是你了解我,正是。”
“我堅信,這一次謝公一定會來。”
嘖嘖……
連個回信都不給,還這么有自信。
郗恢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根本是一個字都不相信。
“怎么?”
“郗恢,你不相信?”王恭笑意未改,顯然他今天的心情很好,興致很高,這也正常。
畢竟,人家是壽星老嘛。
郗恢梗著脖子,堅決捍衛自己的想法:“確實不信。”
“那我們不妨賭一場。”
“可以啊!”
“賭什么?”
一聽說要開賭,幾個人都來了興致。
一時之間,全都湊了上來,興致勃勃的看著王恭,等著他把賭注說出來。
至于王恭,他自然是早有目標了。
“諸位看,我覺得,那個地方缺了點東西,空空蕩蕩的。”
“怎么樣,阿乞,你來把它填上吧!”
王恭所指,正是迎面就可以看到的,王府的正堂。
視線向上,可以看出正堂的屋檐下面,確實有些空蕩。
殷仲堪大悟:“原來如此。”
“阿寧,你是想向阿乞求一幅墨寶。”
王謐垂首:“是了。”
“怎么樣?”
“阿乞,我們就賭你一幅匾額,如何?”
“我要是贏了,謝公來了,你就給我寫一幅匾額,掛到我這正堂上。”
“你要是贏了,我就送你一塊上好的硯臺,如何?”
這個賭注可以啊!
不賠不賺。
王恭也是愛書如命之人,兄弟們知道,王恭的收藏很是不少,上好的毛筆,硯臺,更是多到數不清。
一幅墨寶,或是一個硯臺,這筆交易怎么算都很合適。
人人都很樂意的事情,卻唯有一人很不情愿。
便是郗恢。
“這可使不得!”
“阿寧,你想求墨寶,該找王珣,我的那幾筆字,羞于見人矣!”
“我可不寫。”
“不行!”
別人覺得劃算無比的買賣,在郗恢看來,卻極有可能讓他丟人現眼。
他可是個很愛面子的人,雖然大家都是世家子弟,有家學淵源,郗恢也不否認,他也是愛寫愛畫之人。
但熱愛,不代表擅長。
這里的兄弟,當然也包括壽星老王恭都知道,他的水平是不怎么樣的。頂著這種水平,還讓他寫匾額,這不是開玩笑嗎?
那匾額是在哪里的?
那是要掛在正堂,明晃晃的擺在那里,只要是進入王府的人一抬頭,都可以看到的。
王府里整日人來人往,還要讓這些客人來觀賞他郗恢的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這也太刺激了!
絕對不行!
郗恢此言一出,兄弟們立刻爆發出了嘻嘻哈哈的笑聲,哎,怎么把這件事忘了。
郗恢,他的字可是不那么美好的。
于是,眾人的笑聲,更加顯得王恭出的所謂賭注,充滿了惡意。
“誒,阿乞,我們是朋友,誰會嘲笑你?”
“再說,我是和你打賭,求王珣的墨寶做什么?”
“說的就是了。”王珣亦笑呵呵的認同。
今日宴席雖然還沒有開始,但是,也算是出了些有意思的事情了。
熱鬧!
熱鬧的很!
看起來,今日宴席上的王珣是不動聲色,但實際上,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平日里,他是兄弟們之間最不喜歡攛掇事情的,也正是因為這副云澹風輕的做派,讓兄弟們也都對他放松了警惕。
只當他是這個圈子里,理應存在的風雅之士,有了他,整個圈子也蹭蹭的上檔次,高端了許多。
但是,因為王珣一向不喜歡發表見解,少言寡語,不喜歡得罪人,于是,時間長了,也就很少有朋友會專門問一問他的想法。
進化到后來,更是連他的存在都不那么明顯了。
忽略,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都是一向不能容忍的壞事,但是對于此刻的王珣來說,卻可以說是一件好事。
越是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就越自在。
郗恢和王恭的爭論,還在繼續。
若論書法造詣,兄弟們說的沒錯,王珣的水平是最高的,當世聞名,王恭既然想求墨寶,當然是要找王珣來。
更何況,這幅匾額,還是要掛在正堂上,明晃晃的做門面的,更是非王珣莫屬。
可是,王恭卻找上了郗恢,明明知道,郗恢是不會同意的,卻還是勉強他,朋友之間的調侃,也有些過分了。
“阿乞,就這么定了!”
“你就別再倔了!”王恭不依不饒,強行一錘定音。
郗恢哪能答應?
“阿寧,我不寫,你還能強迫我嗎?”
“換個別的賭!”
看他急扯白臉的樣子,王恭更覺得有意思。
遂笑道:“你這是做什么?”
“臉都紅了,你這是篤定謝公一定會來,自己一定會輸咯?”
“你要是贏了,還有硯臺哩!”
什么鬼硯臺?
郗恢才不相信!
“只要不讓我寫匾額,我不要硯臺也行!”
不要了還不行嗎?
不賭了,還不行嗎?
真是!
這些人,還做不做人了?
還有強買強賣的?
你想逃脫,那也要看壽星老的想法,壽星老現在可算是找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怎么可能輕易放棄。
“阿乞,那可不行,你剛剛都同意了的!”
“怎能收回?”
說出去的話,可就相當于那潑出去的水,對吧!
覆水難收!
“怎么不能?”
“我說能,就能!”這一回,不只是臉紅,連眼珠子都紅彤彤的了,郗恢據理力爭。
可惜,身邊的兄弟,卻連一個站在他這邊的都沒有,全都在看熱鬧!
王恭遂轉向眾人說道:“你想反悔?”
“那可不行!”
“兄弟們可都看著呢!”
“人證在此,你還能不承認?”
“謝公到!”
“主公,謝公到了!”
“真的來了?”殷仲堪發出感嘆,簡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
而下一刻,他就連自己的眼睛也無法相信了。
雖然還沒有看到謝安的人,但是,他身邊日常追隨的幾個扈從,卻已經可以看到了。
見到了他們,就可以確定,謝安確實是親自到了!
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場院里,頓時安靜下來,就好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的。
賓客們的眼中,有人震驚,有人好奇,有人看熱鬧,總之,各種表情,千奇百怪,什么樣的都有。
他們其中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今日的宴席還有謝安這么一個重磅嘉賓。
于是,初聽的這個名號,趕緊挖了挖耳朵,唯恐自己聽錯了。
聽錯是不可能聽錯的。
報信的小廝在王恭耳邊低語幾句,王恭立刻就拉起了郗恢的手:“怎么樣?”
“你是躲不過去了!”
“交上匾額吧!”
謝安!
我xxxxx!
你什么時候來不好?
偏要在這個時候來?
難道不是為了誠心和我過不去嗎?
郗恢氣的,眉毛胡子都快一把抓了,雖然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心里早就把謝安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阿珣,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謝公會來?”
王恭出去迎客,此刻,殷仲堪的頭腦忽然上線,他勐然間意識到,王珣之前就說過,謝公一定會來。
之前,只當他是隨便亂猜的,或者是為了和郗恢唱反調。
可現在想來,說不定,王珣那樣說,也是有根據的。
只是,他不喜歡表示,他們也就沒有在意。
“是嗎?”
“還有這種事?”郗恢震驚的表情,再加上他傻氣的問話,充分表明,他就沒有看出這一層來。
王珣掃了他們一眼,事到如今,說一說,倒是也無妨。
于是,王珣一邊品茶,一邊笑道:“要說早有預料,也未免有些夸張,我也是聽說了阿寧邀請了謝公,這才有了些想法。”
“既然阿寧有意邀請謝公,謝公這一次就肯定會來。”
“這么肯定?”郗恢很驚奇,這樣看來,確實是有隱情了。
王珣點點頭:“甚至可以說,這一次開壽宴,就是為了邀請謝公,若不是想和謝公見面,甚至都不會有今日的聚會。”
這是一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
一般人都認為,是先有壽宴,再有邀請,壽宴是雞,邀請是蛋。
但是王珣卻主張,一切都是反過來的。
是先有邀請,為了完成邀請,才張羅了壽宴。
這還真是個新奇的說法!
“難不成,我們還都是沾了謝公的光,才能吃上這一頓壽宴的?”想到這一點,郗恢趕緊夾了幾快子。
尤其是那一道節節高升糕,更是郗恢的最愛。
聽說,制作這種糕點的糖,是從遙遠的天竺國來的,糖質綿軟潔白,十足的珍品。
可以說是郗恢的最愛。
有便宜不占是傻蛋,當然要多吃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