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日早晨。
白淵剛剛返回北城尹府,躺下還沒幾分鐘,就被小郡主叫了起來。
小郡主言簡意賅道:“有突發事件。”
白淵最煩突發事件,上次突發事件就是“成為北城府尹”,結果自己的白天的悠閑時光徹底沒了,搖身一變化作了忙碌的“社畜”。
雖然同是傀儡時光,但舒服點的,總比不舒服的好。
“又是什么事?”白淵問。
小郡主道:“今天早晨,太子會發來請帖,邀請你明晚去參加他孫女十八歲的生日晚宴。”
太子?
晚上?
還是孫女的生日晚宴?
白淵忽地想到太子居然有孫女了,而且比自己還大,這就是糅雜了仙俠超凡世界的王朝特點嗎?
不過,太子意味著“奪嫡之戰”,他不想被卷入了。
這是比做一個北城府尹還要麻煩一百倍的事。
所以,白淵還抱了一點點僥幸,“太子請了許多客人吧?”
小郡主淡淡道:“不,因為是他孫女的小生日,所以就請了你一個。”
白淵奇道:“我和太子也沒那么熟吧?而且...一個孫女的小生日,這感覺就像是臨時想出來的借口。”
小郡主道:“不錯,就是借口。太子要和你結盟,一起對付靖王聯盟,以及弘王聯盟,所以找了這么個借口。而組織上已經有了決意,讓你和太子結盟。”
白淵道:“組織...開始要拿我當炮灰了嗎?”
小郡主輕聲道:“不是拿你當炮灰,而是拿太子當炮灰,后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沒騙我?”
“除非組織騙了我。”
白淵神色動了動,這一波很復雜啊...
小郡主道:“你別問那么多了,具體細節我也不知道,我們遵從照做就是了,現在來稍加演練,把明天可能會出現的情景對話演練一遍,還有你應該認識的人的背景知識點再背誦一遍。一會兒,白天的事還很多。”
說著,小郡主開始念叨了起來。
六十年的太子,期間協助皇帝處理過不少政事,其根基之深厚,遠遠不是白淵可比的。
而太子之所以選擇白淵作為盟友,是因為太子的母氏家族在皇朝之中等同于不存在,他們需要華家的政治力量。
但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太子需要一個兄弟的幫忙,如此才不會形成“青黃不接”的場面,而效忠的部下們也才能更加安心。
道理很簡單,太子若是沒了,還有六皇子跟上,不用擔心“大樹倒了,沒樹可依”的局面。
同樣,一個兒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終究沒有兩個兒子大,而這另一個兒子還是一個十七歲的浪子回頭的好孩子。
白淵聽著聽著就明白了。
這一波,很可能是用太子“聚人”,然后這些人則會在太子死后,成為“人才遺產”,而留給他。
太子是不行了,他會被當做炮灰,吸了一切仇恨,甚至是皇帝的愧疚。
但在太子敗亡后,他卻可以繼承一大筆“人才遺產”,還有種種的同情心思。
然后,靖王弘王相爭,他深深蟄伏,之后再異軍突起。
單從戰略來看,這是可行的,甚至是很精妙的安排。
可是,這里面的細節問題太多太多了。
然而,白淵再轉念一想,尋常王朝的奪嫡之戰就已經夠復雜了,而他現在經歷的這個奪嫡之戰,還是糅雜了萬古識海,各種不明因素,各種不明心思的奪嫡之戰。
這其中,必然包括了各路仙人,還有六古文明。
內里的復雜和奧秘,簡直是千變萬化,難以窮盡。
甚至比他所想的“封神榜時期的商周大戰”都還要復雜了。
這爭的到底是什么?
香火么?
那么...天人組織到底是些什么人?
憑什么有這么大的能量?
白淵這么久以來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
或許,這個問題在去往太子府后,就能得到更多的解答了。
太子和他雖不是親兄弟,但還真是同命相連,都是被操縱的傀儡身份。
同是天涯淪落人,想救太子不可能。
明晚...多陪太子“哥哥”喝兩杯吧。
白淵默默想著。
不過他也是稍稍舒了口氣,看起來...天人組織都是玩長線的,否則太子也不至于活了這么久,沒看到人家東君在太子府做侍女嗎?這是被滲透的多狠了?
那么他就還有時間。
只要有時間,他就能成長起來。
退一萬步來說,若是有朝一日,他被逼到太子這般的地步了,他還可以去老林的棺材車里修煉,之后從人間消失,再之后則是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算一步。
早晨。
白淵和在屏風后打輔助的小郡主,繼續處理著各種日常事物。
午前。
太子差人送了請帖過來。
白淵收下。
另一邊。
皇都北門,一個白面微須,穿著雪白長袍的男人策馬入了城門。
這個男人的手永遠最溫柔地觸碰在劍上,每一個動作都沒有懈怠和輕慢的意思。
而他那一雙對萬事萬物、乃至生命都漠然的瞳孔,在看到劍的時候,卻會變得溫柔,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最心愛的妻子。
“是白云城主!”
“白云城主回來了!!”
長生樓的外圍樓眾顯然都認識這位樓眾的傳奇刺客。
這也是除了南國世子之外,唯二的會直接露面的傳奇刺客。
但和南國世子不同,白云城主他露面,是因為他孤獨。
他的心孤獨。
他的劍也孤獨。
孤獨的劍總希望可以品嘗到溫熱的血。
只要他露面了,就不會缺乏挑戰者。
然后,他就可以出劍。
而他每次出劍,都必有斬殺,這么多年來,他劍下亡魂早已不計其數。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孤獨,因為...他很少遇到敵人,或者說幾乎遇不到,那些挑戰者很少會讓他記住,就好像他不會記住一個螞蟻的名字。
但今天,他卻帶著興奮和喜悅歸來。
因為這一路上,他已經聽了太多關于那個男人的事了。
那個...在老樓主失蹤,在他被修士迷陣困住時,橫空出世,扶長生樓欲將倒之際的那個新的傳奇。
在地下刺客世界,無名先生的故事已經太多太多了。
但毫無疑問,他確實擊敗了南國世子,陰姬圣女,間接或是直接地斬殺了懸空坊主。
憑著這份戰績,他就該是地下世界新的皇帝之一。
而最關鍵的是,他似乎...還不是修士。
這讓白云城主有一種尋到了生命的意義的感覺。
所以,他回到皇都后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去見女兒,也不是去見小佛爺,而是直接來到了平安坊。
“請為我引薦無名先生。”
葉星辰很有禮貌地對墨娘說。
墨娘看著這位傳奇刺客,按輩分,葉星辰是她表弟的岳父,這也是自家人了,更何況...在無名先生出世之前,葉星辰才是撐起整個長生樓的骨架,所以,她也很熱情。
“葉城主,無名先生常要到午夜時分才會出現呢。”
葉星辰道:“我等他。”
午后。
小佛爺帶著葉霞衣來了。
“岳父。”
“爹。”
兩人迎上。
卻看到葉星辰無動于衷,似乎沒有聽到他們的說話一般,只是獨自一人盤膝坐在平安坊中,就好像佛陀坐在他的蓮花臺上,就好像皇帝坐在他的金龍寶座上。
小佛爺和葉霞衣相視一眼。
葉霞衣苦笑道:“爹就是這樣,他只會去理睬他想理的人或者事...其實平時,爹也還會理我們,可現在,他太興奮了,太想看到無名先生了,以至于他不想這個過程里有任何人打擾。”
小佛爺看著那裹著雪白長袍的劍客,心底暗暗嘆息。
岳父這樣的人,若不是絕世劍客,真是天理難容了。
兩人看了看,決定午夜再來,此時先返回樓中。
黃昏時分。
葉星辰卻忽地睜開了眼。
他看向一個裹著白色斗篷的矮個子,然后動了動神色,然后身形一動直接出現在了那矮個子面前。
正要出手,一邊的墨娘遠遠兒急忙喊道:“葉城主,這是六子。”
葉星辰打量著六子,或者說屠鶴仙,道:“看來他已經吃了那枚妖丹,并且活了下來...既然如此,我當實踐對樓主承諾,傳他衣缽。”
墨娘露出驚喜之色,匆匆上前,拉了拉六子的衣袖,道:“還不謝謝城主。”
六子認識城主,但卻沒那么熟,而且他不喜歡這么冷冰冰的人,于是吐吐舌頭道:“我有老師啦,我才不拜別人呢。”
葉星辰道:“你老師是誰?”
六子傲然道:“是我爹。”
葉星辰好奇地看向墨娘:“屠山盡不是已經死了嗎?”
他話音剛落,卻見六子哈哈笑了起來。
六子轉身拉著墨娘的衣袖搖著撒嬌著道:“娘,這個人連我爹都不認識,真好笑真好笑”
墨娘微嗔地敲了敲六子的腦瓜子,然后歉意地看向葉星辰道:“葉城主,六子說的爹正是無名先生。”
葉星辰聞言卻忽地皺了皺眉,身為劍客,怎么能有女人呢?有了女人,又把劍放在何處?
墨娘傳音道:“葉城主,六子被妖丹影響了心智,這才把我當做娘,把無名先生當做爹...我和無名先生并不是真的夫妻。”
葉星辰暗暗舒了口氣,然后再不管墨娘和六子。
夜漸深。
白淵完成了一天的活計,又為明晚去太子府的事演練了一番,這才被小郡主放回了臥室。
在感悟了1點氣運后,他的身體吸收了天地精華,恢復了狀態,然后則是輕車熟路地來到了平安坊,接著就去墨娘處“打卡”。
但今天,氣氛卻有些不同。
凝重,而神圣。
月光從天穹傾瀉而下,照亮了霜華鋪滿的道。
一襲白袍的劍客,忽地心有所感,抬頭看向道路的盡頭。
盡頭,一道裹著玄色斗篷,戴著銀色面具的神秘身影正在走來。
隨著他的走動,兩袖玄龜騰蛇向著前方虎視眈眈,還未走近,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場則已擴散而出。
葉星辰起身,向對面走去。
一股仙人般出塵而漠視一切的氣場覆籠而下,向著遠處的玄袍劍客侵襲而去。
“無名先生。”葉星辰道。
白淵聽墨娘描述過葉星辰,此時對上模樣,但還是試探著問:“白云城主?”
葉星辰答:“是我。”
白淵問:“你來做什么?”
葉星辰道:“見獵心喜,相信先生亦如是。”
白淵愣了下,這才明白了葉星辰要做什么,可是...他若是比勝負未必能戰勝葉星辰,因為后者是七品武者里巔峰的那一波人,而他還只是八品。
若是生死相搏,他倒是可以一戰,可明顯這是友軍,不適合生死相搏。
可是,他不會去解釋這些,便淡淡道:“不。”
葉星辰奇道:“不?”
緊接著,他又道:“劍是劍客唯一的伴侶,你若不以為她為傲,不以她去爭雄,你不覺得無趣么?”
白淵淡淡道:“劍,不是伴侶,而是殺人的兇器。”
“兇器?”
葉星辰有一些憤怒,“你就是這般看待劍的嗎?”
白淵淡淡道:“是,所以...我不和你比。”
兩人正說著話的時候,有馬車的聲音遠遠而來。
小佛爺帶著葉霞衣下了車,快速而來,而墨娘也從察覺了此處的動靜,快速走來。
原本,還有不少想要觀看兩名白云城主和無名先生論劍的強者,卻都被小佛爺讓人攔住了。
這樣的對決,自然是越少人見到越好。
葉霞衣走到葉星辰旁邊,喊了聲:“爹。”
墨娘站在白淵身側,輕聲道:“先生。”
小佛爺站在中間,也不知該怎么辦好,他遠遠兒就看出來無名先生不想比,而岳父卻偏要比,這可如何是好。
忽地,他靈機一動,左右行禮,然后恭敬道:“岳父,先生,請聽照塵一言。
刺客的劍常常行于生死之間,而非勝負之間...而無論岳父,還是先生,都是刺客之中的極強者,若真是交鋒,并不好。
故而,照塵建議,岳父和先生各出一劍,然后平心而論,定下勝負,可好?”
葉星辰愣了愣。
白淵卻道:“好。”
說著,他也不等葉星辰反應,直接往前踏出一步,這一步,他整個人就發生了一種夢幻般的變化。
衣袂無風而動,翩然如仙,飄然若去,孤煌清冷,無瑕無垢...
然后,他的手才握在了斗篷中的劍柄上。
他五指握住劍的時候,整個世界都似是黯淡了下來,所有的月光都好似傾瀉到了他身上。
他拔劍了。
他拔劍的時候,時間就停止了。
或者不是說停止,而是所有人明明能看到他在緩緩拔劍,可是卻只有意識能動,身體動彈不得。
這不是壓制,而是他的速度太快,他的劍太夢幻,那是仙人的劍,是不屬于人間的劍。
劍出鞘三分,然后又緩緩地壓回。
劍鐔和劍鞘的嗑撞聲里,時間又恢復了流轉。
白淵對著白云城主道:“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