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山村,村后。
東西貫通的峽谷之間。
古文嘉將軍忽地抬了抬手。
他隨后的二十九名黑豹騎士頓時停下。
騎士看了看前方。
雖是山勢拔起,但兩邊山峰都不似能夠埋伏人的樣子。
除此之外,此處山形并非環狀、兜狀,中間開闊,換句話說,即便埋伏了人也用處不大。
一名騎士抓著長槍,夾了夾豹腹,上前問:“怎么了,將軍?”
古文嘉神色凝重,鐵盔后的雙瞳死死在周圍轉著。
“將軍,前面不遠就是臨山村了...即便有人埋伏也應沒什么用才是。”
古文嘉搖搖頭,用嘶啞的聲音沉沉道:“你們不要忘了我們的敵人是誰...”
“戒備!!”
“散鷹!!”
他下達命令。
其他騎士頓時明白了,他們面對的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植王,是自然神廟。
此處山形雖然不適合埋伏,但這山中的樹木卻是格外的多,一眼看去蒼翠無垠,郁郁蔥蔥,在這種環境里,便是平地也可能遭遇埋伏。
正面廝殺,他們固然不怕誰,但是...身為信徒是可以借用一些特殊力量的。
這些力量大多是通過某個媒介而借用(譬如火焰公主林小玉給縱火的兇徒們借用的物品,譬如老林送給白淵的罪業火海黑刀等等)。
不同的信仰,能借用的力量不同。
自然神廟,當然是花草樹木向的。
不過,他們信奉獸神的,也有可以借用的力量。
大司祭說過,他們信奉的獸神不是遠古之前的,而是隨著人類神佛的誕生而誕生的。
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人類還未曾靈智開化時,就馴養了不少野獸,至今還有不少野獸是人類的朋友,而神佛的坐騎也常常都是某些野獸。
獸神是人間的神,故而賜予的力量也偏向于人間的力量。
每個文化都必然會凝聚出屬于自己的“范圍力量”(譬如噩花文明的窒息空間,傀儡文明的封絕空間)。
人類的“范圍力量”則是“陣”。
軍陣,劍陣,刀陣等等...
后者要極高,江湖中人用的都是些假把式,或許修士才能真正動用這樣的力量。
但軍陣卻是名副其實的,使用難度也一般,否則...在這樣的世界里,國家要軍隊做什么?
軍陣之道,以將為首,聯合眾人之力,從而發揮出每一個普通人所沒有的力量。
曾有儒家大賢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水自然就是民心,軍心。
萬眾一心,可斬神佛。
若是個體覺得自己辛辛苦苦修煉了,登到了高處,就可以視普通人為螻蟻,就覺得普通人怎么都拿他沒辦法,那他必然是錯了。
然而,對于未曾踏入修士境界的士兵們武者們而言,要凝結這“陣”,首先需得為將者懂得兵陣之道,其次,則也有人數的最低要求。
這個最低要求就是三千。
可是,獸神賜予古文嘉等人的力量便是:只要騎著接受過神宮祝福的猛獸,就可以極大幅度地降低成陣的最低要求,人數從三千降到三十。
所以,古文嘉雖知道有埋伏,卻也不慌,更沒有下達“人員分散”的命令。
一只只黑色大鷹從黑豹騎兵們身后振翅飛起,在陽光里撲閃著翅膀,往遠飛去,開始偵查。
可是,已經不用偵查了。
在古文嘉停下的時候,對方可能就覺得埋伏失敗了,繼而四周就傳來了動靜。
前方山道左右,后方山道左右各走出了個裹著灰色斗篷的人形。
四個人形雙手似捧著什么。
轉瞬間,峽谷的橫風吹來,卷起斗篷的大袖,露出蠟白枯瘦皮包骨頭般的手,以及手掌上托著的粗大黑色蠟燭。
哧哧哧
即便在山風了,蠟燭還是瞬間點燃了。
而點燃的一瞬間,周邊的環境突兀地變化了。
空氣里的氧氣怪異地消失了。
而中央的三十名黑豹以及黑豹騎兵頓時都感受到了強烈的窒息感,好像一瞬間被人按入了水中一般。
古文嘉反應也快,吼了聲:“陣!!”
其余二十九名黑豹騎兵頓時冷靜下來。
一時間,三十人氣勢如焚,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收攏,盡皆附加到了古文嘉身上。
古文嘉抬手取了豹腹邊的一桿銅標槍,高高舉起。
強橫的氣息頓時擴散開來,古文嘉抬手處竟是氣流瘋狂暴漲,于周邊空間激蕩出一重宛如實質的虛影————一只毛絨絨的巨臂。
巨臂高達近十丈,其上的銅標槍也瞬間長成了六七丈的模樣。
“去!!”
古文嘉抬手就射,射向后方左邊的那名黑衣教徒。
六七丈的銅標槍化作一道凌厲的光電,瞬間劃破數百丈空間,命中了黑衣教徒所在范圍。
轟!!
劇烈的爆炸聲里,黑衣教徒被這狂暴的力量炸的血肉橫飛。
古嘉文再取一枚銅標槍,又瞬間射中了后方右邊的黑衣教徒。
那黑衣教徒在這等強大的力量前,也是半點反應都沒有,直接成了漫天肉碎。
而三十名黑豹騎兵卻是整齊劃一地在空地上繞過一個半月弧光,調轉方向,如三十支黑色的箭矢往來時的方向狂掠而回。
古文嘉聽過自然神廟教徒這邪異的力量,自然心中不慌不忙,一邊最大限度地利用腹中的最后一口氣,一邊馭豹狂奔。
這些黑豹若是普通豹子,此時怕是都會因為窒息而發瘋了,但它們也是得過百獸神宮祝福的豹子,故而和騎士算得上“合一”了。
在這種形勢下,一瞬間,三十名黑豹騎兵便沖刺了近百丈距離...
眼見著就要沖出時,只見林間有走出了六個身形各異,壓著斗笠而看不清面容的人,或抓異族長槍,或抓巨刀攔在路上。
古文嘉眉頭皺了皺,因為這些攔路者的兵器他都很熟悉,而那些人的身形更是勾起了一些他對故人的回憶。
他雖不知道這六人是蠟像,而且很可能是用他故人所做成的蠟像。
但他卻很是果斷,因為此時此刻,攔路者便是敵人。
下一剎那,那六人從六個方向往三十名黑豹騎兵對沖而來,他們似乎完全沒有受到窒息空間的影響。
古文嘉右手五指抓緊長槍。
兩只近十丈的毛絨絨的獸爪虛影則是以這整個三十人黑豹騎兵為身體,生了出來。
長槍亦是變為近十丈。
這十丈的長槍被毛絨絨的巨獸之爪虛影狂舞著,發出宛能令山岳崩塌的呼嘯槍風,震蕩周邊空間。
三十人對那六尊蠟像。
但那六尊蠟像是單獨作戰,這三十人卻是以陣凝聚成了一體。
古文嘉勇猛異常,十丈長槍戳掃刺挑,那攔路的六尊蠟人竟是無法阻擋,紛紛被刺穿、挑飛,然后遠遠地落開,在地上身首分離。
而,古文嘉看不到的是,那些身首分離的蠟人在落地后,竟是殘肢自動蠕動,重新組合在了一起,顯然無法通過這辦法消滅。
然,在這電光火石的交鋒里,古文嘉卻終于帶著三十名黑豹退出了窒息區域之外,繼而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古文嘉一雙瞳孔死死盯著遠處。
“沒想到連這個地方都有埋伏...”
就在這時,
古文嘉忽地聽到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文嘉,文嘉...你別管娘,你快跑...快跑...”
“爹,爹,你別聽奶奶的,救我...救我!!!爹!!”
這突兀而熟悉無比的聲音從邊上鉆入古文嘉的耳中,就好像兩把利刃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回憶,心里的劇痛后知后覺地到來。
他緩緩側頭,只見峽谷旁的綠葉灌木之中正有著窸窸窣窣地抖動,聲音正是從其中傳來。
忽地,那抖動的綠葉中央探出了一顆腐爛的頭顱,而這腐爛頭顱邊又出現了一個頭顱。
雖然腐爛,但古文嘉卻依稀可見這是他的母親還有他的兒子。
古文嘉雙目驟地通紅。
他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他恨不得立刻上去殺了這東西,但諸多思緒閃過,他大吼道:“撤!!!”
黑豹騎兵得令,宛如一體地豹不停蹄地繼續往回狂退。
而那綠葉草叢中,卻是鉆出一條粗壯地掛滿了“果子”的蔓藤,每一個“果子”都是一個人頭,每一個人頭都被這蔓藤花的花蕊刺穿,從而宛如果實般。
這是嬰噩花。
哧哧哧...
嬰噩花游動起來,開始追擊那三十黑豹騎兵。
嬰噩花身后,蠟像也已經重新組合好了,和教徒一起加入了追擊的陣營。
但他們怎么可能追得上黑豹騎兵?
數息之后,眼見著黑豹騎兵就要沖出峽谷,卻忽地又有意外的一幕發生了。
出口被堵住了!
堵門的是極大量的荊棘。
荊棘從山崖垂落而下,又堆積了近百米距離。
顯然,這些荊棘是自然神廟之人借助了神明之力而造成的。
崖頂,則是兩個腰間掛著巴掌大小銀質勾刀的蠟教使徒。
黑豹見到荊棘頓時止步,用爪子試探著抓了幾下,發現荊棘極其堅硬。
身后腳步聲飛快接近。
騎士們無奈紛紛轉身,看著從遠而近,越來越多的追兵。
那一尊尊不見面容的蠟像,那一個個手捧黑色蠟燭的教徒...
古文嘉眼中露出一抹決然,如無意外,今天怕是就要葬身在這里了。
然而,他旋即握緊了長槍。
與這些邪物作戰,他非第一個戰死,也非最后一個戰死。
那就用他的血肉,為這場戰爭更添一抹悲壯吧!
“陣!!”
古文嘉大吼一聲。
三十黑豹騎兵,高舉長槍,士氣如焚,視死如歸。
臨山村出口。
“終于出來啦!!”古青月歡快地大喊一聲,然后道,“這臨山村實在名副其實嘛,這都沒遇到一個...”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古瀚打斷了。
古瀚轉身,對著村子拜了拜。
他雖不知道什么緣故,但至少知道有人幫了他們,否則他們不至于能脫困。
古青月一愣,也旋即明白過來,和古靈一起對著村子拜了拜。
古靈忽道:“遠處有打斗的聲音...”
古瀚凝神聽了聽,忽地身形縱越,飛身上了一邊的高處,眺望遠處,然后又落了下來,道:“應該是接應我們的古文嘉將軍,他和自然神廟的人對上了...可能落下風了。我去支援...
你們倆就在此處,若是片刻后看到回來的不是我們,便再躲入臨山村。”
古青月震驚道:“鯨心王,你...你還能戰斗嗎?”
她是一次次看到這位大個子被逼到極限,又硬生生地突破極限,在這一路的阻攔中沖殺出來,繼而癱倒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現在他居然還想著去戰斗?
古瀚扭了扭脖子,不以為意地笑道:“怎么不能?”
說著,他扛著開著血槽的巨刀,正要遠去...
古青月捏了捏拳頭,忽地喊道:“我們一起!”
古瀚頓了頓身子。
古青月道:“我們一起出來的,就要一起回去!而且我能幫到忙。那古靈你一個人待在這兒吧...”
古靈笑道:“我斷臂了就不能戰斗么?一起吧。”
三人彼此對視。
“一起!”
于異度空間里尾隨的棺材車上,白淵也道了聲:“老林,跟上。”
片刻后。
白淵看到了不遠處的戰場。
這戰場并不大,只是近百人的交鋒。
但戰斗的畫面卻遠遠超過了普通意義上的兩軍交戰,每一個細節都體現出了這個世界的特殊要素。
無論是灰衣教徒的窒息空間,噩花的恐怖攻擊,蠟像的不死不滅,還有掠陣使徒的強大,再或是豹騎的十丈軍陣虛影,古青月滿地打滾的尬舞,鯨心王咆哮所生出的藍鯨虛影...
這里處處都是細節。
而這樣的場景,宛如人類和萬古入侵的異族戰爭的縮影。
只不過...現在這一切都還藏蟄在水下,知道的人極少而已。
白淵已經大概弄明白局勢了,他也不再等了,問道:“老林,那些身上飄著噩花文明氣息的人,認得吧?”
林小玉道:“阿爹說...就算魂飛魄散了都不會忘。”
白淵道:“殺了他們。”
老林好像早就在等這樣的話了。
白淵話音剛落,老林便輕輕一抖韁繩。
昂著黑煙的骸骨牛頭馬面拉車騰空而去,轉瞬落在了戰爭的核心區域。
隨著落定,棺材車顯露了一個詭異神秘的輪廓。
夸張的恐懼氣息以老林為中心,化作噬人的潮水往周邊瘋拍而去,轉瞬淹沒了此間的一切人。
所有人,無論是古文嘉,古瀚,古青月,古靈,還是蠟教教徒、信徒都被強烈的恐懼感粗暴地填滿了心頭...
他們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無法想,無法看,只有一種焦躁地想要亂動亂跑的情緒在心底沖撞著。
除了...
那嬰噩花。
嬰噩花速度極快,如同遭遇了天敵般開始往遠處狂游過去。
老林弓著身子,看也不看,左手輕輕甩了下,一條黑糊糊、灰蒙蒙、沒有形體的黑色閃電從他五指間溜了出去,轉瞬落在了嬰噩花身上。
再接著...
嬰噩花的軀體如丟了靈魂的軀殼,繼續遵循慣性往前摔出。
而嬰噩花那詭異的神魂卻被一只鉤子勾著往回迅速回退,轉瞬就到了老林身邊。
老林右手抄起身后的巨斧,手起斧落,朝著嬰噩花的神魂砍下。
神魂粉碎,魂飛魄散。
棺材車雖在眾人眼前,但卻無人能看清它...因為,所有人都陷在強烈的恐懼之中,他們掙不脫恐懼,就無法看清眼前真實的畫面。
老林收回巨斧,稍稍頓了頓。
緊接著...蠟教的教徒,使徒,竟是一個個焚燒起來,好似被來自虛空中的罪惡之火吞沒。
昂昂的黑煙,如狼煙垂著而上,又被風牽引著,化作細長的龍卷往老林的棺材車方向而來,最終融入了他身體的黑炭之中。
一陣山風吹過,此間埋伏的蠟教之人,便是化作了灰燼,消失的無影無蹤。
林小玉道:“公子公子,老爹問是顯露在外面和那些人接觸,還是繼續隱藏起來?”
白淵想了想,淡淡道:“隱藏。”
“嗯,聽公子的”小女鬼歡快地答應了。
頓時間,這神秘詭異的棺材車又從空氣里消隱無蹤,好似從未來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