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未知區域。
慘白的圓桌靜靜存在于黑暗里,無論走多遠,無論走多近,圓桌始終是圓桌,投入視線里的大小并沒有半點變化。
但若你真想走到桌邊,那便是走上一生一世也別想走到。
此時...
圓桌周邊忽地浮現出一道道漆黑的輪廓。
竊竊私語般的討論聲響起。
“白淵的運氣可真不好,去神靈王朝朝見,結果自然神廟毀了...想給他換個朝見的地方吧,皇帝卻要囚禁他。”
“也許這就是命,本該屬于他的東西,現在歸了二皇子,而且一時間還回不去了。”
“他的命本就卑賤,不過是個取代了六皇子的普通人,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只是他的命格卻無法匹配他即將擁有的。”
“別說這些已經發生的事了,現在怎么辦?我提議殺了他。”
“確實,若被囚禁,這棋子便失去了原有的作用,且很容易處于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當殺。”
“附議。”
另一道聲音突然打斷:“我不贊同。”
“為什么?”
那聲音緩緩道:“太子剛死,皇帝觸怒,若是此時連白淵也死了,那會對我們的計劃造成不可知的影響。
太子的死,我們鋪墊了許久,才如此的合情合理。
若是白淵突然死了,那可就無法簡單地過去了,甚至......無法過去了。”
“你在皇都,你知道局勢,你說該怎么辦?”
那聲音繼續道:“這仆人的表現一直很不錯,之前的印象轉變計劃也很順利,換句話說...他在眾人心底已經從四大皆空,轉變向奉旨風流。既然如此,我覺可留他性命。
皇帝囚禁他,可能有三個原因。
其一,皇帝真的懷疑他和太子案牽連。
其二,皇帝是害怕他在奪嫡之戰中遭了殃,所以在保護他,而這個保護無意之間和我們的計劃沖突。
其三,皇帝或者說龍脈,察覺到了我們。
先說一,皇帝不可能相信白淵和太子案牽連,排除。
再說三,皇帝應該隱隱有所察覺,但如今邪教林立,他知邪教卻不知我們,他想釣魚,但即便釣上了鉤,也未必釣的是我們。
真到那一天,他想要什么魚,我們就給他準備好,貼心地幫他放到魚鉤上,讓他釣上去。
至于龍脈。
龍脈若是察覺到我們,那么他們會直接找到正確的人,通過正確的方法進行明示,那一切就結束了。
至于皇帝和龍脈想要將我們一網打盡,他們不會蠢到這種地步。
我們無法戰勝他們,他們卻也無法根除我們,這一點若至博弈,雙方皆知。
故而,排除。
一三排除,得二。
下一個問題是:
皇帝準備如何囚禁他?
一是囚于天牢,我認為莫須有之罪不至于此,為保護他而將他打入天牢,更是于理不合。
二是禁足于皇宮之中,但皇子既已在外成府,又豈有住宿皇宮之理?這有違禮儀。
三是禁足于皇城...
若我是帝皇,我定選三。
無論皇帝要他在皇城里做什么。
皇城之中,終歸有樂坊。
樂坊,便是教坊。
諸位不覺得一個奉旨風流的皇子,在遭受打擊后,自暴自棄,繼而流連于教坊之間,長醉不知歸途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
任何人,都可以扮好一個酒鬼,而喝醉了酒的男人,大抵就沒什么不同了。
之后的走向有三個。
第一,他重獲自由,依然存在價值,那我們便安排他繼續去朝見。
第二,他重獲自由,但已無價值,我們便耗盡他的剩余價值。
第三,他無法獲得自由,甚至因為醉生夢死,而被遺忘,到那時候...他若是不小心醉死了,也很正常吧?”
一段分析后。
白桌邊安靜了一會兒。
良久...
“附議...”
“附議。”
“附議。”
最后又一道深沉的聲音響起:“你在皇都,可要看好了。”
“當然。”
隨著兩個字的落下,一道道黑影開始詭異地散去。
這片未知區域的空間中,又只剩下了一張慘白的圓桌,似亙古不變地存在于此。
啪...
啪啪啪...
黑暗的林子里,有噴香的油脂滴落火焰而發出的炸響。
熾熱的紅色火苗一蓬一蓬地陡然竄起,舔舐著被兩只裹著黑煙的手舉著的大怪魚。
仔細看,那是一個散發著黑煙、無法說是男孩還是女孩的小孩子坐在火焰里...
這等能耐,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家的孩子。
但白淵的視線卻不在兇身上,而在兇舉著的那條魚身上。
這是什么魚啊...
身長七尺,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然而...卻因為腹中被塞入了兩顆烏梅的緣故,而得以烤熟。
似乎是看出了白淵的疑惑,林小玉在白淵貼身之處小聲地道:“橫公魚,以石塊為食,兇猛異常。它白天是魚身,晚上可幻化為人身上岸游蕩,屬于一種很特別的妖獸。
雖然這種魚味道鮮美,但砍不動、煮不死,除非在體內塞入兩顆烏梅混煮才行。
還有...食用...食用可以驅邪。”
還可以驅邪?!
白淵震驚地看著自己周邊一大家子的“邪”。
林小玉小聲道:“是兇背給我聽的。”
白淵道:“可是,這魚驅邪,你們...”
林小玉小聲道:“我不敢吃,不過...”
白淵感知了下裹著自己的兇無忌。
妙道傳來“翻譯”。
——今天可愛的兇無忌,想要吃點刺激性食物,那條魚不錯——
白淵愣了愣。
旋即恍然了。
原來“驅邪”類食物,對于兇和兇無忌來說,就只是刺激性食物嘛?就好像是人類吃菜加辣椒一樣?
只是...你要烤魚便烤魚吧,為何要親自坐在火里雙手托舉著烤呢?
這么做,會否太過高調了呢?
似乎察覺了父親大人的懷疑,坐在火里的兇好奇地側頭,剛好看到了白淵稍稍的皺眉...
兇:...
白淵:...
一人一鬼的視線在半空對上。
兇似乎有些沮喪,頭頂似乎漂浮著“穩定性1,1,1,1...”的字樣。
白淵急忙露出笑容,深吸一口氣,稱贊道:“大兇,你的廚藝越來越好了。”
兇:???
頭頂的字樣似乎短暫地停止了飄動。
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靜靜盯著父親大人。
白淵背脊上,有冷汗在滑落。
忽地,自明的信息于腦海浮現:
——妙道為主人服務——
——嘗試性翻譯:父親,請繼續說,告訴我好在哪兒,一定要詳細表達,只是夸我好,卻不夸我好在什么地方,我會更加不開心的——
白淵默默吐槽,幸好兇沒有獸神大司祭或是無情讀心的能力,否則這片區域已經毀滅了一遍又一遍了吧?這真是個脆弱而需要夸贊的孩子啊。
既然知道了方向,白淵咳嗽了一聲,豎起手指道:
“首先是火候,烤魚任何人都可以進行,可是卻從未有人能夠時時刻刻坐在火中,用雙手去感知魚的火候,可是...大兇你做到了,你能有這樣的覺悟,就很優秀。
其次是食材,橫公魚這種魚為父從未聽過,別人自然也很少知道,你能尋到這樣的魚,并且才用準確的烹飪方式,實在令為父感到驕傲。
因為,你做到了為父做不到的事啊。”
兇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樣,它默默回頭,頭頂飄過“穩定性1,1,1,1...”的字樣。
白淵心底暗暗舒了口氣。
真不容易啊...
不過,自己居然能夠和大兇和小兇和平相處,那是不是意味著可以嘗試單身狗畢業了?
孩子終究是需要母愛的吧?
像大兇,小兇這兩個可愛的孩子,世上有哪個女人看到不會歡喜地發出尖叫呢?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白淵便收斂心神,繼續坐到不遠處的樹下,開始盤膝感悟。
這些天,他抓緊著每一分每一秒,不停地感悟。
兩個小時后,兩點氣運點再度納入儲存氣運之中。
而大兇的橫公魚也烤好了。
大兇把燒的金黃的橫公魚舉高高,從火焰中走出。
虛空里,一塊干凈的大石頭應該是被兇無忌舉著飛了過來,落在草地上,算是作為餐桌。
大兇把橫公烤魚放在了桌上。
白淵和他的“家人們”則是坐到餐桌邊。
白淵又取出些在翡翠城補充的干糧餅和牛肉條,在每個“人”放了一份,然后準備就著這條烤橫公魚,享受一頓深夜美美的晚餐。
說是“家人們”,可這坐法實在古怪。
主座上,坐著“內穿林小玉,外穿兇無忌”的白淵。
左側坐著安安靜靜的兇。
右邊則是無法下車的老林。
開始的時候,白淵還擔心他們無法吃實體的食物,但事實證明這是他多想了,“家人們”本身就能在實體和非實體之間轉化,又如何不能進食呢?
眾“人”正準備開動,忽地從遠處傳來轟轟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極快,且越來越近...
眾“人”都側頭看了過去。
只見,一道巨影飛來,但經過時似是聞到了香味,便停了下來。
白淵看清了那巨影。
那是個約莫兩米多高的巨漢,似乎是剛剛搶劫完某處的大寇,背負巨刀,粗壯的左手還夾著個穿著新娘衣裳的少女,那少女面容姣好,但似乎被打暈過去了。
大寇瞥了一眼壓著斗笠、穿著普通灰衣的白淵,再看了看另一邊坐著的看起來很內向、周身窮的只裹了層布的小孩子,瞇了瞇眼。
忽地,他發現那小孩子居然也在回看他。
那黑漆漆的臉,簡直就是個乞丐。
而那毫無肌肉的身形,實在是一只手都可以捏死的弱雞。
大寇嗅了嗅鼻子,視線落在剛烤好的橫公魚上,突出的喉結滾動了兩下,咽下口水。
他忽地發現那乞丐般的小孩子還在盯著他,便嗤笑一聲,扭了扭脖子,發出咔咔的聲音,獰笑著走上前,盯著那內向的孩子道:“看什么看?給老子g......”
“滾”字才說了一半,音節還沒發全,黑暗里,一把巨斧從空呼嘯而降,斧影化作一道驚天的閃電。
大寇還未反應過來,直接被斧刃從頭頂一劈到底。
血腥無比一幕頓時顯現,人往兩邊分,五臟六腑還有腸子散了一地,大寇的兩顆眼珠子猶然瞪著,存著死亡一瞬間濃郁的恐懼。
老林似乎也知道兇的特征,所以不敢讓人刺激到它。
緊接著,大寇周身焚起了罪業之火,沒一會兒就灰飛煙滅了。
白淵看了眼那被點了穴道的新娘,隨手抓著她,放到遠處溫暖的篝火邊,這里鬼氣太濃,普通人觸碰了這種程度的鬼氣,沒多久就會直接暴斃。
他準備等那新娘醒了,便送到附近的村口。
經歷了小小的插曲,“家人們”開始用餐了。
白淵吃了一口橫公魚,味道鮮美極了,就著異域的干糧餅,還有牛肉干,還真是有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好像突然就過上了浪跡天涯的逍遙生活,這在穿越前的世界被稱為自駕游...
吃了一會兒,白淵地神色動了動,他瞥到了那大寇落在地上的一把巨刀,刀鐔上刻著一個古體的“比”字。
他曾在墨娘和無情處知道了不少周邊皇都的情報,又在卷宗迷宮里看過不少案件卷宗。
而這把刀所有的主人,是個皇都西方半天山中的獨行大盜,實力高強,達到了七品八星巔峰的層次...算是皇朝盜寇中當之無愧的大高手了。
雖然剛剛老林的秒殺給了他一種“此人乃是菜雞”的錯覺。
但事實并不是。
白淵忽地神色一動,微微側頭看向篝火邊的新娘。
新娘依然軟噠噠的躺著,顯得無力而嬌弱,似乎還處于昏迷之中。
可是,她那平靜的呼吸卻出賣了她。
她醒了。
只是在裝睡。
不過這很正常。
她沒有凍得直發抖,這說明她本身也有些實力。
這也很正常。
但白淵總是莫名地覺得她有些不對,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直覺,看到這新娘,他居然會聯想到月桂姑娘。
于是,他用深沉的嗓音道:“姑娘,你醒了的話,我送你到附近的村子吧。”
新娘繼續裝睡。
白淵道:“我知道你醒了。”
這話說完,新娘才緩緩睜開了眼,咳嗽了兩聲,然后無力地撐起身子,軟軟道:“多謝大俠相救。”
說罷...
她忽地愣了愣,因為她看到了一雙縹緲的好似在天邊、夢幻的仿如藏在霧氣里的眼睛。
她的視線里只剩下了這一雙眼睛。
新娘垂首,揉了揉額頭,再抬頭看向白淵時,神色里產生了一絲慢慢浮現的疑惑...
“你是...”
新娘喃喃著,眼中的疑惑緩緩散去,眼前的人不知為何變得很是親切和熟悉,終于,她的露出恍然之色。
白淵看著她。
他可能是多心了,但卻還是想測一測,而幻夢之瞳無疑是最好的檢測工具。
至于現在的謎語人環節,他已經頗為熟悉且有一定的心得了。
新娘眼中的神色越來越亮,“你...你是...”
白淵看著她,緩緩點頭,表示認可。
新娘道:“你真是組織派來接應我的人?快...東西我得手了,你快帶回去交給宮主。”
說罷,她快速上前,身形快速變化,臀部之處微微隆起,緊接著一只大尾巴露了出來。
而尾巴如手掌般,托著一個黑漆漆的拇指大小的東西,呈到了白淵面前。
白淵接過那東西。
這是什么啊...
漆黑的金屬,沉重到好像一個巨大的鐵球,散發著一種好似從死者之國傳來的陰冷。
而圖案則好像是一個憤怒的獸臉。
至于是什么野獸,他卻看不明白,至少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野獸...
此時,自明的信息在他腦海里浮現。
——妙道為主人服務——
——您發現了三十二首地獄佛尸(奇觀)的第八首,建議妥善保管——
三十二首地獄佛尸?
奇觀?
第八首?
可又怎么像是獸頭?
白淵遲疑了下。
這個就很突然...
緊接著,他又運用幻夢之瞳和這新娘進行了友好而深入的聊天。
這一聊又聊出不少東西了。
這新娘屬于修士宗門——“玉凈宮”的外圍勢力(玉凈宮的令牌白淵還有一塊,那是從陰姬處得來的)。
而“玉凈宮”是個有不少古妖的宗門,外圍勢力有不少人得到“賜福”,而擁有了妖的特征,可謂是從人轉化成了妖。
只是,人類轉化的妖大多會莫名嗜血,故而需要經常吞噬血液,甚至吞吃血肉。
這新娘便是吃了原本的新娘,然后化作了她的模樣,繼而從新郎官手中獲得了這種“小型魔像”。
而她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玉凈宮”正在發動一切力量,在暗中搜尋這種奇異的“小型魔像”。
至于目的,似乎是“玉凈宮”得了一個更大勢力的號令。
新娘本想著找到更多的“小型魔像”,但在打聽下來后才知道這物件似乎是一位農夫從土地里挖出來的,輾轉反側落在一個那即將成為新郎官的公子手里。
她知道一切后,便殺了新郎官,繼而逃跑。只不過...她外出時似乎運氣不好,遇到了這大盜,便被打暈擄走了。
白淵又問了些問題,再確認無可再問后,由老林出手,一斧子砍了這新娘。
果然...
新娘才死,便是露出了本體——一只灰色的狼。
白淵將這“第八首”放在了老林的車上,又看了一眼之前被老林秒殺的大寇,總覺得這其中似乎又藏著什么波云詭譎的事。
但此事暫時和他無關。
他需要在無情返回皇都前和她替換過來。
而在這之前,他要抓緊時間修行,從而變得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