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外。
山峰如劍,峽谷如流,狂風湍涌在山巖之間如無法馴服的野獸在奔跑著、咆哮著。
八門金鎖陣依然佇立在這諸多峽谷匯聚的戰略要地,即便過去了幾天,卻依然巍峨不動。
山道里花木濺血,腥味兒如一絲絲的血蛇,彌漫著...
行走于其間,蚊蟲“嗡嗡”的聲音不絕于耳,時有深山固有的瘴氣一陣陣地飄過,讓普通士兵中招昏倒。
“大夫!大夫!!”一名正扛著長槍的士卒許衛焦急地大喊起來,“大夫,又有人暈過去了”
這是個皮膚偏黑的少年。
山野之中陽光毒辣,被曬成這樣很正常。
然而即便陽光再毒辣,作為士兵在這一關一城中間的戰地行走,卻必須要穿著鎧甲,所以鎧甲里早就流滿了汗水,膩滋滋的,很是難受。
可沒辦法,身為士兵必須著甲,這是一切“軍陣”對于“軍”的基本要求。
士兵若不著甲,那便不是軍,便無法讓大將們凝聚出軍陣虛影巨人,或是動用其他的軍陣力量。
此時,
士卒許衛一邊高喊著,一邊出手擔住身邊的一名士兵。
那暈倒的士兵顯得身體更強壯些,卻不知為何暈倒了過去,此時倒在許衛懷里,雙眼翻白,身子一抽一抽的。
“大夫!!”
“大夫!!!!”
士卒許衛焦急地喊著。
可即便他如此,大夫也過了許久才到。
這不是因為大夫偷懶擺架子,而是因為大夫已經忙的頭都快沒了,而就在大夫跑來給這暈倒的士兵查看時,另一邊又響起了類似于“大夫,又有人嘔吐了”之類的呼喊聲。
大夫暫時不管那邊的喊聲,一邊診斷,一邊問:“他怎么了?”
許衛急忙道:“剛剛經過一處林子時,樹林里忽地飄來一陣甘甜的異香。
洪原他...他就多吸了兩口,還說像是小時候在老家偷吃的那野棗子的甜味兒...
我本來也想聞,可就那么一陣,我想聞還沒聞到。
結果,才走了沒多遠,洪原他就暈過去了,我看他面色不對...大夫他怎么了?是中毒了嗎?”
這士卒露出擔憂之色,顯然和暈倒的名為洪原的士卒關系不錯,屬于背對背生死相托的戰友。
大夫看看四周,見不遠處有一條潺潺的溪流,便對許衛道:“背著他,跟我走。”
許衛也不多問,背起兄弟,跟著大夫往溪流方向去了。
大夫指地道:“放這兒。”
許衛放下。
大夫道:“你站遠點。”
許衛道:“大夫...我能幫忙的...”
大夫道:“站遠點!我要給他治療!”
許衛心想大夫真小氣,難不成害怕他偷學了醫術不成?
但他沒再多問,服從地站遠,扛著長槍在一片鵝卵石和沙礫混雜的河灘上,遠遠眺望著。
大夫從身后背包里抓出一個特制的面具,戴在臉上,隨后又取出存放于烈酒中的銀針。
他靜靜看著面前依然在抽搐的士兵,看著他肌膚下又一種紫綠色的瘤子正在慢慢地拱出...
這種紫綠色的瘤子極多,密密麻麻,異常恐怖。
大夫看準了地方,一針戳下...再提起,針尖上竟已是幽熒的綠色。
以上的景象,在各處都能看到。
而天色漸暮,此方領軍的將軍便選擇了在一處靠水的高地駐扎,以待白天。
此時,雁門關已經迎來了各方軍隊,駐扎數量也達到了三十萬人,而為了破開堵在南亭之前的八門金鎖陣,不少軍隊已經離開雁門關,而在八門金鎖陣前二十里地處安營扎寨。
這一支軍隊則是屬于前去支援的。
然而,南亭雁門關之間的地形極其復雜,可謂是峽谷迷宮。
鎮北王的軍隊也是小股小股地潛入,以干擾支援。
故而,此處隨時可能爆發戰斗。
軍中紀律雖嚴明,但小股小股士兵之間的竊竊私語卻還是管不了那么多的。
“我就不明白了,那八門金鎖陣有那么難破么...我雖然沒學會,但之前也看過一點點兵書,知道這八門金鎖陣只是門尚算可以的陣法。
華老爺子都來了,將軍們也是牛逼的很,怎么可能破不了呢?”有個士兵很無語地說著。
“這你就不知道了,據說那八門金鎖陣不是普通的陣...我聽說里面有魔鬼。”
“什么魔鬼,你不懂別亂說,我這邊可是有真正的小道消息的。”
聽到“小道消息”,不少士兵都感興趣地湊過來。
他們都有可能去闖陣,多知道一點細節,就可以多一點活命的生機。
有士兵催促道:“快說快說...”
那人才道:“我聽之前闖陣的士兵說,這八門金鎖陣,一旦入內,陰風陣陣,黑煙四起,遮天蔽日,幾乎沒有一點光亮,再待到煙云散盡,內里稍稍明亮起來后,就會發現入陣的人就都死了”
“吹牛...告訴你的人就沒死么?”
“他只是去闖陣的軍隊中的士兵,并不是入陣的士兵...”
這邊吵吵嚷嚷著。
在遠處的一方高地上,率領此軍的將軍高相卻是眉關緊鎖,眺望著遠方。
月色里,峽谷邊側的溪水汪汪,如一條白蛇在蜿蜒游動。
山林晝夜溫差較大,白天的熏意消失了,曠野之景透出某種近秋的蒼涼。
士兵們都聽到了不少前線關于“八門金鎖陣”的消息,這名為高相的將軍自更是如此。
前方那八門金鎖陣何止是“黑煙四起”...
那簡直就是個吞噬一切生命,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
明明列陣的士兵都是鎮北王麾下的士兵,可這發揮出來的陣法卻是恐怖到難以想象。
要不是高相深諳兵道,他幾乎要懷疑那根本不是八門金鎖陣。
“怎么會這樣?”
“那八門金鎖陣為何能發揮出這等可怕的威力?”
“鎮北王...難道掌握了某種邪術么?”
高相很不理解,也很煩心。
明日入夜,就是他帶著軍隊去沖陣了,他會是第三支入陣的軍隊...
而前兩支軍隊都已經一敗涂地,入陣的是一個都沒回得來,沒入的則是逃回了些許,從而帶回了不少消息。
這一次,雁門關派遣了多支軍隊,但不過是虛虛實實的佯攻,用來牽制鎮北王派出的在陣外游走的軍隊,從而確保主力軍的完好無損。
真正會去進行第三次闖陣的會是他的軍隊。
所以,這一路上,他的軍隊幾乎沒有遭遇任何襲擊。
為了確保他能夠闖陣成功,上面已經給他提供了不少有關這大陣的信息,這些信息都是前失敗的兩支軍隊用生命換來的...
但是,他還是看不到希望,更讓他感到異常的是“那一直以莽聞名的華老爺子,居然縮在后面,選擇了冷靜地觀察”,這就更讓他絕望了。
他倒不是覺得華老爺子是害怕,當初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天天聽華老爺子在西方異域浴血奮戰的故事,在見了幾次面后也明白華老爺子是什么樣的人...可一個敢于闖入任何地方的猛將,居然會學會冷靜觀察,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高相閉目良久,繼而沉聲自喃道:“也罷,也罷!大丈夫生于世間,當報效國家!為國而死,總好過老死病榻!”
他正待起身,忽地見山野月光之中,一名執著黎杖的老者沿溪高歌,恍如經過的旅人。
高相一愣。
待到那老者走近了,高相才看清老者的樣子:
鶴發童顏,面色慈祥,雖在這窮山惡水的荒野之地,卻是不慌不忙,宛如晚飯后閑庭信步地走在靜謐安靜的鄉間小道上一般。
他哼著優哉游哉的小曲兒,姿勢隨意,卻又顯得豁達灑然...
高相神色動了動,急忙起身,遙遙抱拳道:“皇朝游擊將軍高相,見過老丈...”
老丈聞聲頓了頓,抬頭笑道:“哦?是個將軍啊...不得了不得了...老夫見過高將軍。”
高相見他這般模樣,絲毫不敢怠慢,道:“此處戰亂之地,老丈緣何在此?若是誤入此間,高某便令人護送老丈回家...”
老丈呵呵笑道:“只是飯后出來散個步...這是到哪兒了?”
高相繼續恭敬道:“此處乃南亭城與雁門關之間的千山峽...”
老丈愣了愣,喃喃著奇道:“今日怎生散步散了這么遠?南亭城...雁門關...老夫這是走了幾萬里路了?嗯...明明沒走多久啊?”
高相:
媽的,誰家的老頭兒晚飯后能散步散到幾萬里之外?
高人就喜歡這調調嗎?
身為將軍,自然是知道一些修士仙人,也曾經在一些古戰例上見過類似的描述,當時他雖看的津津有味,但總覺得只是故事。
此時自個兒碰到,高相哪里不知道遇到了高人。
而高人一般出現在這里,不是殺你,就是幫你。
高相不覺得自己還需要這等“散步散幾萬里”的高人來刺殺,所以...
他急忙上前,推金山倒玉柱般地跪倒在地,納頭就拜,道:“老丈幫我!”
那鶴發童顏的老者呵呵笑道:“山野之人罷了,哪里能幫將軍什么忙?”
高相:
媽的,高人就喜歡這樣嗎?
明明是來幫你的,就非要先嗲一下...
高相恭敬地繼續叩首。
白發老者上前,攙扶其他,道:“高將軍且說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高相:
媽的,我覺得你就是知道,卻故意還要我再說一遍。
有意思嗎?
但這位將軍還是開始用恭敬的態度走流程,他道:“老丈,鎮北王謀反,我們正是皇朝平叛的軍隊...可是,這鎮北王不知施了什么妖術,在前方擺下了八門金鎖陣。
這陣法若是尋常,我等凡夫俗子自也破之了。
可卻不知為何,一旦有軍隊進入,陣中旋生黑煙濃霧,噬肉吞骨,入陣將士不得生還吶。
高某死不足惜,只恨無力破陣,無法報效皇朝,無法平息戰亂啊...”
說罷,他又長嘆一聲。
那白發老者只是笑笑,道:“高將軍無需擔憂,明日破陣,老夫隨你一同進去。”
高相大喜,連連拜謝道:“多謝老丈,多謝老丈!!”
白發老者只是笑笑。
高相又問:“不知老丈如何稱呼?”
白發老者擺擺手道:“不過區區山野之人,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此時,南亭城。
守將韓成乃是鎮北王心腹大將,深諳軍陣之道,實力拔群,若非如此,鎮北王安祿也不會讓他奇襲南亭,繼而據守南亭。
韓成對皇朝,對皇帝是一腔憤怒。
他是北地人,看慣了北地的戰亂之苦,也看到世子手執十萬百姓血書入皇城。
他滿心希望皇帝能夠“迷途知返”,讓北地修生養息。
可結果呢?
世子被囚,皇帝依然我行我素,逼迫鎮北王攻打戎朝...
鎮北王不得不反。
鎮北王是什么樣的人,他韓成最清楚,那就是個為國為民的好人。
雖說不善言辭,欠缺圓滑,但在外是一個好元帥,在內是一個好王爺。
百姓受苦,王府里便也絕了肉食,每日粗茶淡飯,試問偌大王朝,有幾人能做到?
韓成憤怒無比,誓要殺入皇城,抓了那狗皇帝問問他“到底是百姓重要,社稷重要,還是他那點不能容人的權謀重要”!
他身為大將,或許不曾聽說過“龍脈”、“萬古識海”,但卻肯定知道修士仙人的。
而自開戰之初,就有異人前來相助,這讓韓成欣喜不已。
隨后,他所布下的八門金鎖陣竟然發揮了恐怖的力量,區區八千人就將皇朝大軍抵擋在外,來一波人殺一波人,這讓韓成更有一種快感。
如今在陣中的那位異人自號“文先生”。
而就在今日,“文先生”說皇朝攻勢或將增強,到時候需得他再派遣人馬,駐防各處。
韓成知道皇朝底蘊深厚,聞言便是一驚。
但,“文先生”旋即又說:“鎮北王高義,自有援軍會到來。”
韓成見異人胸有成竹,這才放心了些。
鎮北王讓他鎮守南亭,他可不能丟了南亭。
此時,他攤開地圖,開始細細思量,準備安排兵馬了。
時間緩緩過去,黎明,正午,午后,下午...很快又到了黃昏。
黃昏時分,本是士兵生灶煮米的時候,但峽谷里卻是驟地沖出了一支八千人的軍隊。
這軍隊扛著皇朝的赤色龍旗,自是皇朝軍。
領軍的高相手執大斧,一馬當先,而他身側的白馬上卻是坐著個鶴發童顏的老者。
這老者正是昨晚“散步而至”的山野之人。
八門金鎖陣中的將軍自也立刻運陣,士兵迅速收攏...
頓時之間,軍陣成型,八門虛影,憑空生出,佇立于地,高達十余丈,宛如實質般突然出現在這荒野之地上...
八門旋轉,彩色變動,幻化不休,而外圍則是絕對堅實的銅墻鐵壁,若要破此陣,則必先入得陣,而無法從外破之...
當然,若是有大能力者以大力量,自也能摧枯拉朽地破之...
可此戰,皇朝主在為萬國搜集“異族樣本”以謀長治久安,戎朝則想悄悄地為萬古咒念提供更多的“信仰之地”以求更多地入侵...
此戰,各懷鬼胎,重在按部就班的過程。
大能力者為此出手?
時機到了,自是可以。
時機沒到,那便絕不會出手。
此中玄妙時機,存乎一心,知者自知,不知者便不知,秘而不宣,不可多言。
高相見八門矗起,也迅速以軍陣之法凝聚士兵之力,化出約莫十丈執斧巨人,全軍宛如一體...
與此同時,他亦在觀察著這陣...
要破陣,需得從“生門、景門、開門”三門出入。
可這三門卻又是時刻處于變化之中。
高相耐心地等著,看好時機,領軍直接沖向“生門”。
可半道,“生門”一變,卻是迅速化作“傷門”,顯然守陣大將也是不凡。
高相早存了心眼,眼見著將入“傷門”,他卻又半道岔開,看準那一剎掠過的“開門”,領軍如狂風般沖了進去。
這一入內,他頓時警惕起來,對身邊白發老者道了聲“老丈小心”后,便打起十萬分的精神,開始面對接踵而至的攻擊。
軍陣巨人手執大斧,不時抵擋著來自八門金鎖陣中不時刺出的槍矛。
雖說陣中危險重重,利芒道道,但軍陣巨人的大斧也不是吃素的。
八門金鎖陣在旋轉,想用讓軍陣巨人置身于死門、杜門,但軍陣巨人也在走位,時時刻刻在生門、開門、景門之間。
雙方打得有來有往。
沒多久,忽地...陣中刮起了一陣刺骨的陰風。
緊接著的是陣陣“嗡嗡嗡”的聲音。
黑煙彌漫開來,于八門之間開始縈繞...
陣外,夕陽如血,可這如血的光輝卻迅速被陣內的黑煙給隔絕了。
黑煙才一出現,就越發濃郁,充斥里外,好似一團厚重的鐵灰色云絮。
高相大驚。
他知道,這就是讓前兩支軍隊覆滅的罪魁禍首。
此時,他見到了,便是抬起巨斧猛地向撲來的云絮砍去。
可這云絮又豈是利刃能砍動的?
巨斧切割而過,卻未傷到那黑云半點。
而這一點的時間里,黑云卻已經包裹住了他的軍陣巨人。
高相這才看清,那哪里是黑煙,而是一個個浮塵顆粒大小的蚊子。
他心頭“咯噔”一跳,暗道不妙...
但平淡的聲音從他身側傳來。
白發老者笑道:“將軍莫慌,不過是些小蟲子罷了...”
高相狂吼道:“老丈可有辦法?”
白發老者淡淡道:“山野之人沒什么本事,但對付蟲子,點個火就行了。”
說完,
他左手抬起隨身的黎杖,右手稍作摩挲。
蓬!!!!
一團火焰從黎杖上升騰起來,頓時間,焰光爆開,往周邊四射,十丈軍陣巨人身周頓時環繞了一層淡淡的火甲。
這火甲起初平靜,卻一瞬間沸騰起來,波濤猙獰,宛如一個越旋越大的漩渦,開始飛快轉動,而周邊那些小蟲子竟是不受控制地被焰流牽引。
黑煙察覺了這力量,頓時想要散開,可是...這火焰漩渦卻似有一種強大無比的吸力,將那些奮力逃離的蟲子一點點的吸了回來。
火光濃郁,黑煙濃郁。
但這火焰卻并不傷人,顯然絕非凡火...
高相看的目瞪口呆。
這就是修士法術嗎?
而就在此時,八門金鎖陣中又傳來一聲悶哼。
隨著這聲音的落下,那些黑煙小蟲子周身頓時顯化出一層淡淡的黑甲。
在這黑甲的加持下,火焰竟似失去了作用。
老丈微微搖頭,右手五指虛握,高相隱約見到內里有乳白色氣息虛流不休。
老丈口中念念有詞,末了道著“一真焰,二靈焰”,同時將右手緩緩壓下。
當乳白色氣息沒入黎杖上的火焰時。
那淡紅火焰頓時轉為淡淡的金紅色。
蓬!!!
火蛇炸開。
那本是不怕火焰的黑甲小蟲子頓時又發出“哧哧”“嗶哩...啪”之類的清脆燃爆聲,伴隨著詭異的蚊蟲尖鳴。
高相這才明白對方這八門金鎖陣中也有異人相助,此時他處于這修士斗法的中心...
一時間,戰場核心已經變成了這白發老者和那隱藏在暗中的操蚊之人了。
但看著形勢,卻明顯是白發老者占了上風。
那些黑甲蚊子根本逃不出去,正在金紅之焰中快速的燒毀。
這一波,正是法術相克,再難回天。
高相突然有些好奇,難道那暗中之人還有底牌?
否則,事已至此,難道不該逃跑嗎?
其實別說是他,便是白發老者那看似悠閑的神色里也多了幾分凝重,他也有些察覺事情古怪了...
八門金鎖陣的陣心。
八門縮影的陣圖正在緩緩燃燒。
守陣之將正滿臉焦急,他不時看向身側那名有些怪異的短須男子...
守將恭敬道:“文先生,這如何是好?”
被喚作“文先生”的短須男子卻不慌不忙,低頭垂目,云淡風輕地掐指算了算,繼而淡淡道:“今日恰有援軍將至,不出半刻,援軍便至,屆時...這皇朝的軍隊皆會葬身于此。”
守將道:“文先生,若皇朝也有后手,又如何是好呢?”
文先生怪笑道:“不急,不急...”
是的。
文先生當然不急。
固然,皇朝也恰如守將所料,有著后手。
譬如陣外十多里的高處,華孤鴻便是騎著碧水金晴獸在遠遠眺望,龐鳳微扇玉扇站在他身側。
但是...在八門金鎖陣的東北方向,卻正有三個人在飛速走來。
這三個人,平平常常...
好似一家三口。
一個壯漢,一個美婦,再帶著一個男孩。
壯漢粗布衣裳,肌肉結實,顯是跑慣了江湖的。
美婦衣衫雖麗,內里卻隱見補丁,可見是勤儉持家的。
男孩雖然塊頭頗大,但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道走著,居然不吵不鬧,可見是乖巧懂事的。
這樣的三人走在一起,沒人會覺得奇怪。
可是,若是細細去看,就能感到三人的皮膚有些灰暗,動作有些僵硬和機械。
在江湖腥風血雨里打過滾的人會聯想到他們是“藥人”、“傀儡”之類的存在...
可是,這些人都錯了。
錯的很徹底。
但這不怪他們,因為誰都無法想到...這三個人,只是“樹根編織起來的人形,外面套了一層被撐得鼓起的保鮮人皮”而已。
在三個人之下的泥土里,是龐大的倒長的怪樹。
這些樹絕非人類文明所有,也絕不該出現在人間,任何看到它們的人都覺得它們是萬古某個未知的時間段里的恐怖生命。
它們在地下,無視泥土的阻力,如在水中游著的魚兒。
而就如魚兒露出水面的是魚鰭...它們在土面露出的則是....人!!
當然,若這是其他時代,它們還會露出其他存在的樣子,
就如響尾蛇的尾巴,在黃沙里搖動出清脆的響聲以吸引獵物,然后再猛然竄出,將獵物吞噬。
夕陽已將落山,天地萬物黯淡。
明月已然東起,將皎潔的光華普照于千山萬壑的大地上,投落萬萬幽影。
那三個“人”忽地停了下來。
這意味著泥土里的三棵怪樹停了下來。
這樣的三棵怪樹本不該停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三個一看便是六品層次的存在,在此時此刻的這片土地上完全是橫行無忌...
根本不需要為誰停下。
可它們偏偏停了。
因為,它們前面出現了怪人。
魁梧的軀體,外裹雙角獸面吞頭巨甲,色澤慘白,什么兵器都沒抓,就那么突兀地站在這片月光和夕陽并存的大地上...
他的巨影被斜落成幾道,幽幽地印貼在風塵陣陣的地面。
而他的背后,則是背著一座“山”。
細細看去,那不是山,而是一座“墓園”。
一座由一百多個青銅古棺組成的“墓園”,這使得原本只有兩米左右的怪人的整體高度拔高到了六七十米。
試問這么一個怪人攔在道上,有誰不慫?
別說正常人了,就連怪樹們都沒見過有誰會背著墓園出來的...
怪樹們雖然不至于慫,但卻還是停下了,靜靜地打量著這背墓怪人。
怪人也打量著它們露出在泥土外的“人皮樹根一家三口”。
這一波,是古怪對古怪。
比的就是誰更怪,誰更滲人。
怪樹身為萬古某個文明的復蘇存在,自然學過人類語言,這語言就是諸多復蘇異族的共同語言...
良久,那露在外面的壯漢張口,機械道:“你怎么,在這里?”
顯然,他把對面這怪人當做了同時萬古文明某個異族的存在。
慘白背墓巨人用嫻熟的人類語言道:“散散步而已。”
美婦機械道:“沒想到,你,人類的,語言,居然說的,這么,流利。”
慘白背墓巨人道:“你們去哪兒?”
男孩道:“南,亭城外,吃人,類,一起嗎?”
慘白背墓巨人問:“為什么吃人類?”
壯漢道:“有,營養。”
美婦道:“攻破,雁,門關,收獲,信徒。”
男孩道:“香火,更多,香,火。”
那慘白背墓巨人忽地盤膝坐下了。
他背脊上小山般的墓園,也隨著這動作動了動,棺材蓋子微微掀開,內里發出詭異的吼叫。
頓時間,陰風陣陣,如刀割人。
這慘白背墓巨人自然是白淵,明日朝圣團準備回歸寧山城,今晚他們這些祭拜過白王的“妖”則可以“自由活動”。
于是,他就早早的過來了,然后在幾方探查后,從古妖大主教夢三處得到到了一些信息,繼而提前攔截在了這里的路道上。
因為他是巫尸文明氣運者的緣故,這墓園對他來說是沒有重量的,想怎么背就怎么背。
壯漢靜靜盯著白淵,它似乎很敏感,瞬間察覺了白淵的惡意,聲音變得怪異而冷淡:“你想,吃我,們?”
美婦尖銳道:“你,一個,我們,三個...”
男孩吼吼道:“吃,吃,吃...吃...”
白淵靜靜看著它們,再加上這段時間的經歷,他也算明白了...異族之間也絕非鐵板一塊,而是在一定程度內聯盟,可卻還是互相提防的。
壯漢揮了揮手,讓美婦和男孩停下說話,繼而道:“你要違,背約,定嗎?
你只有一個,我,們三個。
即便你,厲,害,也,要再想,想。”
白淵安靜地看著它們,其實他只是在觀察。
而顯然,他的觀察已經結束了,于是甕聲道:“當然不會違背約定,我們可是相親相愛的伙伴啊。”
“而且,你們有三個六品,我只是一個...我...怎么可能對你們出手呢?”
“你們一定誤會了。”
說完,他背后的一百二十五具青銅古棺驟地聳動了下,繼而狂暴地飛射而出。
古老荒涼的氣息瞬間彌散,覆壓向周邊的萬物。
空氣都變得粘稠沸騰,如無形怒潮滾滾而動。
半空中,“咯咯咯咯”的粗糙怪異聲響著,好似要磨爛人的耳膜。
緊接著,
古棺紛紛落地。
啪啪啪啪!!!
一陣兒夯砸大地的轟鳴后,古棺竟是擺出了圍住三“人”的陣勢。
緊接著棺材蓋兒全部打開了。
一百二十五尊巫尸,從不朽青銅古棺里爬了出來,強烈的尸臭味兒頓時擴散而出,圍繞住了這“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