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照大河,狼煙刺天穹。
北地蒼涼之景,亦是壯闊之景。
兵家爭雄,修士斗法,武者廝殺。
而在星空平原遠處的一處孤山上,正坐著一個在大吃大喝的男人。
男人披散長發,抓著紅色酒葫蘆,吃著一邊兒正在架子上烤的妖獸肉。
他身側,插著一柄丈八的方天畫戟。
他唇邊,頷下皆有短短的胡渣。
他雙目銳利到讓人無法直視,可是這無法被人直視的雙目卻似永遠沉浸在某些回憶之中,而不得解脫。
噼里啪啦的炸火聲,讓他低垂的頭顱猛地一個顛晃,而抬了起來,深邃的眸子眺望向那無邊無垠的荒原,繼而又發出一聲自嘲的輕笑。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有著故事的男人。
也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強大無比的男人。
可再強大,卻依然心存遺憾。
一些彌補不了的遺憾。
他若奮起,可揮戟,以十萬大軍之力,將任何敵人切開,可是他卻切不開自己的心結。
忽地,他身后傳來未加掩飾的腳步聲。
一個裹著黑金色長袍的身影不知何時落定在他身后。
細細看去,那黑金色長袍之上竟是繡著九條騰起飛天的龍。
這是龍袍!
卻不是金色的龍袍,而是黑色的龍袍!
至尊以金為貴,可對于見過了這天高地厚的存在來說,宇宙的黑色才是最高貴的顏色。
黑金龍袍身影站在飲酒男子身后,看定天高海闊,然后傲然道:“異族紛攘,不過如當年亂世諸國,空有底蘊,卻彼此提防,不能真正聯合。
于孤觀之,不過是破綻百出的烏合之眾爾。
今日是古妖被推上臺來,那我們就好好地陪這位太古時代的朋友演出一次。”
嘶啞的聲音從那在大吃大喝的男子口中傳來:“夜帝,你要怎么做?”
黑金龍袍身影笑道:“當然是,讓古妖朋友們看一看它們盟友的模樣。”
“如何做?”
“友人走在湖邊,若一人落水,另一人救還是不救?
不救,便是辜負了友情,救,便可能讓自己也置身險地。
而如天人組織這般的聯盟,便是絕不會救盟友。
孤只是想讓古妖們再清楚的認知到這一點。
到時候,無需我們動手,天人自亂。
天人所求,無非是搶奪我人族的江山,招攬信徒,以得香火。
而我們所求的便是萬國的材料。
越多的戰斗,越多的殘骸,對萬國的建設就越是有著好處。”
“啰嗦。”
“厲帝,戰斗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勝敗若是沒有存在更深層次的意義,那么勝亦是敗,縱是百戰無敵,卻猶為一介蠢夫。”
“所以啊...”披散長發的男子飲了口酒,笑了笑,“我只管斬殺那些落單的異族,讓司古監的人取了去,封存起來,遞交上去。
那些蠅營狗茍的事,我不懂不問也不管。”
“蠅營狗茍?”黑金龍袍身影笑道,“看來你對我們人類最大的優勢,很是嗤之以鼻啊?”
披散長發的男子自嘲地笑笑:“不會......怎么會?論陰謀詭計,論人心叵測,那些異族還真的是差遠了。有時候我甚至想,若是那些異族里有好的,那我倒是愿意和他們去稱兄道弟,一醉方休。”
“喝酒?哪有帝王喝酒的?”黑金龍袍身影冷聲道。
披散長發的男子道:“暴君而已,有什么不能?聲色犬馬,醉酒狂歌,飛揚跋扈,不敬鬼神不敬仙。”
黑金龍袍身影道:“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
披散長發的男子道:“早說打架不就得了?”
黑金龍袍身影道:“我不跟你打。
很快,會有一輛馬車經過這里。
我要你去打那馬車上的兩個。
那從星空平原上駛來的馬車上,有著我們的古妖朋友,其中有兩個四品,一個用毒,一個擅長力量和恢復,都是古妖的主教。
你一個打兩個,行嗎?”
披散長發的男子問:“那你呢?”
黑金龍袍身影笑道:“我看你打。”
披散長發的男子道:“龍脈讓你來,是和我配合,二打二吧?”
黑金龍袍身影道:“二打二,不能見得厲帝的本事,也不能震懾住那車上的人,所以...你一個人去。”
披散長發的男子道:“行,我一個人去。那打完呢?打完要殺了么?”
黑金龍袍身影道:“不必殺,你把它們全部都打趴下,后面的事交給我就行了。
在這場戰爭里,古妖是孤掌難鳴的,它們必然會敗退下去,可是啊...它們卻不該在此處敗退下去,它們的盟友可不會相信它們。
試想,兩軍交鋒,定了戰場在白鹿城。
可是,這戰斗還沒打起來,其中一支軍隊就說遭遇了伏擊,然后要撤退,不打了,你說...它的那些盟友會不會相信?”
沒等回答,黑金龍袍身影自答道:“不會相信!它們只會覺得這是為了保存實力而找的借口罷了,然后,它們會越發地逼迫古妖,讓古妖繼續趕去原定的戰場。”
披散長發的男子道:“若是它們相信呢?”
黑金龍袍身影笑道:“信不信,都沒關系,因為古妖會在這里戰敗,然后卻還要去往原定的戰場...其他文明需要時間修生養息,而發展最好的古妖就必須擋在前面。
異族不會理解,我們為什么要在這里伏擊,重創古妖,卻不斬殺古妖。
這種不理解,就會成為一把加劇它們分裂的刀。”
“然后呢?”
“然后,我們再在白鹿城外,故作僵持,屢戰屢敗,讓眾文明們看到其實人類并沒有派出高手。
那時候,它們就會確信古妖是在撒謊,古妖在這星空平原上根本沒有遭遇伏擊,它們只是想臨陣退縮罷了。
然后,我們讓那些文明在皇朝腹地多撈些好處...
等到時機成熟了,再殺了古妖的主教!
如此一來,古妖那咒念就會覺得,殺死古妖主教的其實是其他文明,再看到其他文明享盡好處,它心底豈會不恨?”
“腹地的百姓...”
“婦人之仁,是戰場大忌。”
“只是從一開始你就把百姓放在了可以犧牲的地方,所以才以此布局,設下了如此謀略。”
“所以啊,在歷史上,我是明君,謚號為文,你是暴君,謚號為厲。”
“為什么?”
“因為你只是在救你看得到的人。
你心軟,優柔寡斷,努力地去救每一個人。
你以為你仁慈,可掌權者的仁慈本就是一種殘暴!
到頭來,你誰都救不了。
而我,從一開始就想著犧牲...所以,我才能救濟天下。”
“哼...哈哈哈哈...”披散長發的男子哈哈大笑起來,他仰頭灌了一口烈酒,起身抓起方天畫戟,眺望遠方。
星垂平野闊,山河皆入眸。
厲帝抓著大戟,從山崖上縱身而下,孤身往遠而去,以迎接那即將到來的古妖馬車。
一日一夜后。
木屋前。
“學會了?”
白淵古怪地看著小郡主。
小郡主點點頭,坦然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好像在夢境里自己感悟了。可是,這門功法即便感悟了,卻好像還有許多殘缺,無法用出...也不知弟子修煉的對不對?”
白淵根本不用查,對于同樣修行了十焱琉璃身的小郡主,他是能感知出來的。
可是,小郡主并沒有如他那般達到圓滿的地步,而只是一種似是而非的入門。
“師父,我要努力的地方還很多...謝謝您深夜的時候,默默為我做的那些事。”小郡主絕不認為是她天賦了得,她以為是面前的前輩暗中出手,進行了灌輸之類的行為。
白淵默默看著她,然后淡淡道了聲:“繼續努力。”
“嗯!”小郡主眼中有了光。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她這是回到了自然,然后就開始表現出洗去紅塵后的樣子。
白淵看到她眼里的光,都有些不敢讓她知道真相。
小郡主和六皇子之間的感情固然珍貴,可他能感覺出來,在跳出原本的圈子和束縛后,現在的小郡主才活的更開心和自在。
這就有些像在藍星上,那些打扮的高大上、心機城府皆是很深的女性精英在回到農村老家后,就換上了棉褲,穿上了土掉渣的棉鞋,過上了不用動腦子的日子...
但是,這少女身上卻有著許許多多的謎。
因為,他傳授的那些功法,是根本不可能修煉成功的。
他看著紅衣少女雀躍著跑開,追逐著鳥雀,還有小獸,然后撣了撣地面的塵埃,繼而盤膝坐于溪流前,溫煦的陽光穿透林子,落照在她劉海還有眼眸里,讓她如染上了一層明媚的光,從里而外都帶著明亮。
白淵收回視線,距離上次歸來已經過去五六天了,他的氣運儲蓄再度達到了100.
既然江湖中人有劍圣在坐鎮,而白鹿城的大戰還處于纏斗階段,那么...他就還能再返回青丘圣地,領悟第六門五品術陣。
白云悠悠,于溪中落影。
白衣少年走過溪邊,掬起一抔清水,又隨意地撒開。
這一撒如是驚動了什么。
噔...噔噔噔噔...
水下傳來漸近的聲音。
泡泡升騰,漣漪擴散之間,一個黑甲“巨漢”慢慢地冒了出來。
是噩夢。
為了近距離待在冕下身邊,噩夢常常在水底撐起鋼鐵淑女傘,然后坐在小爐子上看書。
過去,她從不看書,但為了了解冕下的興趣愛好,她才在上次去往人類城鎮時,取來了一些人類的經典著作,決定好好研讀一下。
白淵看到“巨漢”,淡淡道:“守好安雪。”
“昂”噩夢發出可愛的尖叫。
白淵點點頭,然后叫來老林,直接去往了白月國的坐標點。
刷!!
蒸汽般的血色往周邊沖出,熏染出一片刺目的大紅。
血馬,鐵血的十萬軍魂,還有被縈繞于中央的披頭散發的男子往前沖出,繼而斬下了最后一擊。
無頭的黑色盔兜巨漢撲倒在地。
而這位主教的身側,還倒著一位被斬成兩半的佝僂老嫗。
只是老嫗還未死,身子被密密麻麻的螞蟻般的蟲子拖拽著,似要縫合起來。
術域失去了支撐,而正在飛快收縮。
術域之中的古怪生命體,也正在消失。
荒原上。
云在舞,草如刀。
四駕的“馬”車立無垠秋風之中。
四只巨大的妖獸,駭的雙膝早就軟了,半跪在地,不敢動彈。
車上,氣質高冷、不容侵犯的年輕道姑又驚又氣。
驚的是這突然出現的人族強者,怎會可怕到這等地步?
氣的是若不是其他文明相逼,她們古妖文明又怎么會做這出頭羊,然后遭到龍脈的針對?
不過,她也并沒有徹底絕望,因為在這星空平原上藏著一個只有她才知道的大秘密。
當年,她可以靠著這大秘密將那位怨念留在這里,現在也同樣可以面對這位明顯是來自龍脈的人族強者。
只是不到最后一步,她不會動用,因為她也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而這最后一步,就是那披散長發的男子徹底斬殺兩名主教,以及對這邊的馬車出手。
她在等。
她捏著拳,拳心都已經濕漉漉的了。
但是,奇異的是,那披散長發的男子并沒有踏過“最后的線”,而是及時地停駐在了那恰到好處的臨界點。
隨后,不知為何,他突然收起大戟,轉身離去,轉瞬就消失在了太元的視線之中。
太元下意識地愣了愣。
遠處...
厲帝走遠,才將拄著的大戟猛地插落泥地。
他的身子往前稍稍踉蹌了下,然后發出劇烈咳嗽。
顯然,與兩名同階廝殺,即便在外看起來勝的光鮮、勝的無敵,可事實上他卻也不那么好受。
漆黑龍袍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側,拍了拍他的肩,然后道:“剩下的交給我吧。”
說罷,夜帝踏步,往遙遠的馬車而去。
要破這等聯盟,合縱連橫之謀,足矣。
而欲要實施連橫,展露武力,則是必須的。
厲帝已經展示了武力,下面則是他登場了。
秋風吹草,草浪颯颯,如一弘弘枯黃的波濤,閃電般地往遠而去,旋又復回。
馬車如島嶼,依然佇立在原地。
無頭巨漢,毒蟲老嫗都未曾徹底死去,被斬裂的身軀正在快速復合。
道姑扶著安放小金絲爾特的棺材,幽幽地看向遠方,癡聲喃喃著:“可憐的小金絲爾特,等你達到四品,再等小拉格納露達到四品,不,小拉格納露只要...達到五品,就足夠了。
五品的小拉格納露就可以獨當一面了...到時候,有他在的白月國和沒有他在的白月國,完全是兩個國度。
五品的他,甚至能夠比四品更有作用。
媽媽真想早點看到這一天到來。
真想,真想,真想,真想真想真想...”
她仰起雪白的脖頸,發出神經質般的尖聲,帶著喘息而越來越快。
她面容圣潔,氣質宛如不融的冰山,這與神經質形成了矛盾,故而變得極具視覺沖擊感。
忽地,道姑的叫聲停了下來,她那一雙冰冷的美目微微凝了凝。
她的視線透過車窗,落在荒原的盡頭。
一個穿著漆黑龍袍的男子正從天邊踏步而來。
“聊聊吧。”夜帝露出微笑。
四天之后,十月二十六日。
白淵于清冷的樹屋中再度睜開了眼。
他已經領悟了第七門五品術陣。
內視其中。
靈巢之外,原本聯系著的“白王血脈”之中忽地多出了一顆顆緊閉的瞳孔,其玄奇程度雖是比不上劍墓、監獄、太歲、重啟,但卻也有著自己的特色。
除此之外,靈巢亦是再度得到擴展,這使得白淵的身體整體收益,也意味著他在施展一些不需靈氣的功法時會更加得心應手。
這門法術,誕生于白王血脈,自是白王所對應的五品——三千夢瞳。
三千夢瞳:幻夢之瞳的上位五品術陣。
于夢境世界,生出夢境的瞳孔。
可以悄無聲息地復制他人的夢境,成為自己的主場...
可以將視者拉入該夢境...
可以復制夢境,并進行重疊,將兩個不同夢境中的人擠壓入同一夢境。
目前瞳孔數:100。
消耗靈氣,可一次性消耗20點氣運,動用100個瞳孔,也可在僅僅花費1點氣運的情況下,動用1個瞳孔。
白淵感知著自己的力量。
他一直認為白王弱。
可在看到這三千夢瞳后,才明白白王真的是玩夢境的行家。
若是這些夢境之瞳能夠困住修士,豈不是意味著他能夠在理論上同時控制住一百個修士,無論是六品、五品還是四品,只要被他的法術控制到,那么就會陷入沉睡?
而且,他能夠任意地復制夢境,就意味著有機會洞察那些強者的心境,從而破壞他們的心境。
更可怕的是,他的復制是悄無聲息,不會被察覺的。
要知道,白月國的妖精們大多都擅長在夢境里鉆來鉆去...
自己擁有了這三千夢瞳,就意味著白月國上層的所有妖精,都可以以他為核心,從而形成一個龐大而恐怖的戰爭機器...
就如同...
夢境世界的航空母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