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鎮以南五公里,有一片相對平坦的曠野。
曠野上種滿了苞谷,這時候已經長到半人高,滿目蔥翠。
孫德勝率領著四個騎兵連,沿著苞谷地中間的大路往南急進,騎兵所過之處,地面上卻不見有煙塵騰起,因為昨天剛剛下過雨。
騎兵團剛開始下轄兩個營,一個騎兵營加一個新兵營。
其中騎兵營轄三個騎兵連,新兵營轄三個新兵連,是專門為了擴編而準備的,一旦補充了軍馬,立刻就擴編成騎兵營。
然而軍馬的補充實在不易。
到現在也只補充了一個連的軍馬,擴編出了一個騎兵連。
這一次因為是長途快速奔襲,所以孫德勝只帶來了四個騎兵連,新兵營就只能夠跟著王野徒步行軍。
行進間,三騎從前方飛馳而來。
“老孫,是狗子。”副團長高大全高聲說道。
“虎子,慢步走!”孫德勝示意胯下戰馬減慢速度,同時揚起右手握緊成拳,身后隨行的兩百余騎紛紛減速。
只片刻,范管夠便帶著兩騎來到近前。
“團長。”范管夠勒住戰馬,喘息著說道,“有情況!”
“狗子,別著急,別點兒說。”孫德勝道,“什么情況?”
范管夠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剛才我們在偵察的時起,跟鬼子的三個偵察騎兵不期而遇,其中的兩個被我們當場干掉,正準備追殺剩下的那個時,卻遭遇了鬼子的大隊騎兵,至少有兩個騎兵中隊正往這邊而來。”
“兩個騎兵中隊?來得正好,先滅了它!”
孫德勝眸子里掠過一抹殺機,遂即又扭頭對高大全說道:“老高,你率兩個連埋伏在這里,我把全團的機槍都給你留下!”
頓了頓,孫德勝又厲聲喝道:“騎1連、騎2連,把機槍留下,跟我走!”
孫德勝一聲令下,騎兵1連和騎兵2連當即將裝備旳機槍留下,再跟著孫德勝順著大路轟轟隆隆的往前而去。
高大全和騎3連、騎4連的兩百多名戰士則迅速進入大路兩側的苞谷地,先讓戰馬躺倒在苞谷地中,再把所有的輕機槍都架了起來。
回頭再說孫德勝,帶著兩個連繼續向前。
奔行大約五百米,越過一道緩坡,迎面就遇到一大群日軍騎兵。
幾乎同時,對面的日軍騎兵也發現了八路軍騎兵,頓時就變得興奮起來,一個個高舉著馬步槍嗷嗷叫囂起來,同時紛紛加快了速度。
孫德勝便毫不猶豫的勒轉馬頭,大聲道:“撤退!”
范管夠和兩百多個騎兵戰士便紛紛跟著勒轉馬頭,倉皇后撤。
對面的日軍騎兵絲毫不疑有他,只當是八路軍騎兵臨陣膽怯,當下變得更加來勁,催動戰馬窮追不舍。
一邊追擊,日軍騎兵一邊開槍。
八路軍騎兵偶爾也會返身射擊。
不過這么做基本都是浪費子彈。
在相隔將近五百米的距離之上,不僅目標處在高速移動當中,便是自己也處在顛簸起伏的馬背上,這要是也能保證命中率,那他媽還是人嗎?
追逃間雙方不斷開火,卻始終不見有人中槍落馬。
很快,八路軍騎兵就越過緩坡,回到剛才的那一大片苞谷地。
孫德勝掃了一眼左右,入眼只看到郁郁蔥蔥的苞谷,一個人影都沒看見,很顯然,高大全和騎3連、騎4連的戰士們隱蔽得很好。
轉眼間,鬼子騎兵也越過山梁追過來。
這時候,鬼子騎兵已經拉開了缺月陣,并且左右兩翼的騎兵明顯的靠前,顯然是想對八路軍騎兵形成一個半包圍,然后一口吃掉。
看到這,孫德勝心下只是報以一聲冷笑。
日軍騎兵拉開缺月陣,只會讓機槍的殺傷效果更好。
要不然,如果日軍騎兵擠在大路上追殺,最多只能殺傷前面的。
只片刻,孫德勝便已經帶著兩個騎兵連越過了之前停留的位置,但是孫德勝并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快速往前沖。
又往前沖了大約兩百米,
身后驟然響起激烈的槍聲。
騎兵團裝備了24挺九六式輕機槍。
騎3連和騎4連除了一個連當馬樁,還有一個連可以參加戰斗。
24挺輕機槍外加一百多支馬步槍同時開火,密集的子彈瞬間交織成一片彈幕,罩向兩百米外追得正歡的日軍騎兵。
猝不及防的日軍騎兵頓時一排排從馬背栽落。
剛剛還在興頭上的日軍騎兵瞬間就陣腳大亂。
有的騎兵愣在了原地,有的騎兵轉身逃跑,不過更多的日軍騎兵卻繼續往前沖,而且短時間內迅速分成三股騎兵。
中間數量最多的日軍騎兵繼續追殺孫德勝他們。
左右兩翼的鬼子騎兵卻分成兩批,分別撲向埋伏在兩側的八路軍伏兵。
不得不說,日軍騎兵的戰術素養是真不錯,在遭到伏擊的情況下,還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反應過來并迅速做出反擊。
然而,這并沒有什么卵用。
左右兩翼的少數騎兵很快就被八路軍伏兵殺光。
中間的日軍騎兵也在密集的機槍火力的掃射下,又損失了一多半,只剩下不到五十個騎兵這樣子,與兜轉回來的八路軍騎兵迎面撞在一起。
馬刀的撞擊聲,戰馬的嘶叫聲,利刃割破皮肉的呲啦聲,還有雙方將士臨死前發出的慘叫哀嚎聲,瞬間就交織成一片。
就這么一下子,雙方加一起就陣亡了一百多個。
其中一半是日軍騎兵,八路軍的騎兵戰士也陣亡好幾十個。
幾乎沒有傷員,騎兵高速對沖,只要命中軀干,基本就是致命傷。
盡管以多打少,人數占據著絕對優勢,但是戰爭就是這樣,沙場上以命相搏,機會對雙方來說都是均等的。
范管夠擦干凈馬刀上的血跡,策馬上前問道:“團長,要不要收斂遺體?”
“沒有時間了,交給地方武裝收斂吧。”孫德勝搖了搖頭,又道,“我們的任務是拖住鬼子的主力,為參謀長他們爭取足夠的時間。”
說到這一頓,孫德勝又道:“重新整隊。”
“是!”范管夠答應一聲,又厲聲喝道,“1連集合,1連集合了!”
只片刻,騎兵1連、騎兵2連便完成整隊,高大全也率領騎3連、騎4連趕來匯合,遂即四個騎兵連合兵一處,繼續浩浩蕩蕩的南下。
山道上,日軍73師團及74師團的大隊人馬正逶迤而進。
雖然只是淺丘地形,但還是對日軍的行軍造成很大干擾,為了減輕擁堵,同時也是為了保證主力的安全,安藤義男和高村喜郎不得不派出步兵沿著兩側的山脊行軍,也就是說,師團主力走在中間,四個步兵聯隊走在兩側山脊,像抬轎的轎夫一樣抬著主力。
這樣一來師團主力的安全是有了保障,道路也沒那么擁擠,但是速度就慢了。
不過安藤義男和高村喜郎也不太在意,因為速度再怎么慢,今天上午十點肯定能趕到云起鎮,然后今天傍晚一定能到達河源縣城。
道理很簡單,八路軍三八六旅的主力在殺豬口打28師團,晉西北匪區的八路軍地方武裝則都在天打崗,正拿命跟北集群的27師團以及75師團相拼。
所以現在,在他們南集群前面幾乎沒有八路軍的一兵一卒。
所以這就不是作戰,而只是一次行軍,行軍能有什么壓力?
看著日軍排著隊列,從地瓜、大豆還有苞谷地里嚓嚓走過,安藤義男臉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得意的獰笑。
“高村君。”安藤義男微笑道,“這次掃蕩就算最終失敗了,八路軍晉西北匪區也必定會元氣大傷,因為今年的秋糧他們別想收到一粒小麥,一棒苞谷。”
“噯,安藤君慎言。”高村喜郎皺眉道,“掃蕩怎么可能失敗?”
“哈,我就這么一說。”安藤義男笑道,“高村君也這么迷信的嗎?”
兩個老鬼子正說話間,騎兵第73聯隊的聯隊長黑島寬重,帶著一個騎兵灰頭土臉的來到了安藤義男兩人的面前。
安藤義男眉頭一皺道:“黑島君,怎么回事?”
黑島寬重對那個騎兵說道:“高木君,你來說吧。”
“哈依。”高木一頓首說道,“師團長,我們在向云起鎮攻擊前進時,中途遭遇了八路軍的一股騎兵,大約有兩百多騎……”
“什么,兩百多騎兵?”高村喜郎道,“難道是三八六旅的騎兵團?”
安藤義男一擺手又問:“然后呢?你們兩個中隊跟八路軍騎兵交手了?”
“沒有。”高木黑著臉說道,“八路軍騎兵見了我們就跑,我們就追,然后追到一片苞谷地中的時候,遭到了八路軍伏擊。”
“苞谷地中的八路軍不知有多少,”
“但是至少有三十多挺九六式輕機槍。”
“我們猝不及防,大多戰死,只有十幾個人逃回來報信。”
說完了,高木便神情惴惴的看著安藤義男,因為按條令,他撇下同一個中隊的大部分戰友獨自逃命,那是要切腹謝罪的。
不過聯隊長或者師團長有權赦免。
“該死,這些八路軍還真是狡猾。”安藤義男擺了一下手,示意高木退下,又轉頭對高村喜郎說道,“高村君,你是怎么看的?”
高村喜郎黑著臉道:“安藤君,我懷疑是三八六旅騎兵團。”
安藤義男一擺手道:“高村君,不必懷疑,肯定是三八六旅騎兵團,除了騎兵,別的部隊不可能這么快從殺豬口趕到這里。”
高村喜郎獰聲說道:“如果只是一個騎兵團,那就干掉它!”
“我也是這么想的。”安藤義男獰笑了一聲,又扭頭對黑島寬重道,“黑島君,我聽說黑島森田是你堂兄,是嗎?”
“哈依。”黑島寬重頓首道,“算是遠房堂兄。”
安藤義男道:“那么,你知道黑島森田是死在誰的手里的嗎?”
黑島寬重道:“來支那之前,大概聽人提起過,好像是一支叫獨立團的部隊。”
安藤義男道:“那我告訴你,殺死你堂兄黑島森田的獨立團,就是八路軍三八六旅所統轄的主力團之一,而前面不遠的這個騎兵團就是以獨立團的騎兵連為基干擴編的,騎兵團的團長就是當初獨立團的騎兵連長。”
“此話當真?”黑島寬重眸子里掠過一抹寒光。
“當然是真的。”安藤義男說道,“負責收集八路軍三八六旅情報的情報課長,正好就是我的一個學生,這是臨離開東京前他告訴我的。”
黑島寬重一頓首說道:“師團長,我請求率領騎兵聯隊出擊。”
“允許你出擊,不過騎炮兵中隊和重機槍中隊就不要帶走了。”安藤義男道,“但是我會把騎兵第74聯隊的兩個騎兵中隊也交由你一并指揮。”
“哈依!”黑島寬重猛一頓首又扭頭喝道,“騎兵第73聯隊、第74聯隊集合!”
不一會,兩個騎兵聯隊一千五百余騎便在苞谷地中完成集合,不過黑島寬重只帶走了其中六個中隊,也就是七百多個騎兵!
曠野上,孫德勝帶著四百多騎兵浩浩蕩蕩的南下。
四個騎兵連原本有五百多騎兵,但是剛才的一仗犧牲了四十多個騎兵,現在就只剩下不到五百騎了。
轉眼間,又來到之前遭遇鬼子騎兵的那一道緩坡。
然后同樣的一幕再次上演,才剛剛越過那道緩坡,一抬眼便看到了一支騎兵,打頭是一面旭日軍旗,軍旗后面是漫山遍野的鬼子騎兵。
既便是保守估計,也至少有七百多,將近八百騎!
兩支騎兵幾乎同時發現對方,然后同時減速慢行。
隔著大約五百米,兩支騎兵緩緩展開隊形,無聲對峙。
“老孫,這下夠吃們砍的。”高大全獰笑著抽出腰間馬刀。
“團長,扛旗的那個鬼子是我的。”范管夠也緩緩的抽出馬刀。
孫德勝回頭看了眼身后警衛員扛著的大旗,說道:“等會沖鋒的時候,跟緊我!”
“嗯。”警衛員小張緊了緊手中的軍旗,用力點頭,看得出來,小張有點緊張,這畢竟是他第一次直面這么大規模的騎兵對沖。
事實上,像小張這樣第一次參加這么大規模戰斗的戰士還不少。
但不管是第幾次,騎兵團都已經沒有了退路,必須拿命往上填。
總而言之就一句,哪怕是把騎兵團拼個精光,也要攔住這伙鬼子騎兵,絕對不能讓這伙鬼子騎兵搶在老王他們前面竄入云起鎮。
要不然,他們晉西北根據地就完了!
想到這,孫德勝心下就再沒有絲毫波動。
孫德勝催動虎子,緩緩走到騎兵橫陣正前方,又緩緩抽出馬刀,豎起舉于胸前。
對面的鬼子騎兵陣中當即也有一個鬼子軍官催動戰馬緩步而出,往前走了數米才勒馬停下,然后同樣抽出馬刀堅起再舉于胸前。
這一刻,連曠野上的風都消失無形。
只有雙方的戰馬時不時的打一個沉悶的響鼻。
也許只過了片刻,也許過了幾分鐘,孫德勝和對面的鬼子軍官,同時壓下馬刀,刀尖遙指對方騎陣,旋即聲嘶力竭的長嗥起來。
“騎兵團,進攻!”孫德勝嘶聲長嗥。
伴隨著孫德勝略帶沙啞的嘶吼聲,為了紀念戰友楊二虎而命名的戰馬虎子,便甩開馬蹄開始了快步走。
在孫德勝的身后,高大全等四百余騎也紛紛催動戰馬。
幾乎同時,對面的鬼子騎兵也紛紛催動戰馬開始慢走。
片刻之后,雙方騎兵同時開始轉為慢跑,再轉為快跑,最后轉為極速沖刺!
廣闊的苞谷地為雙方提供了絕佳的戰場,范管夠以雙腿死死夾緊馬腹,直接從馬背上站起來,但是上半身卻極力的往前壓平,整個人完全形成一個反“7”字形,同時右手握緊馬刀極力往前伸,刀尖筆直指向前方的鬼子旗手。
此時此刻,范管夠眼里只剩下鬼子旗手。
范管夠的腦子里也只剩一個念頭,砍死他!
砍死這個鬼子旗手,砍倒鬼子騎兵聯隊的軍旗!
潮水般的馬蹄聲中,雙方騎兵快速接近,轉眼間便只剩咫尺之遙。
在雙方騎兵迎面相撞的那一瞬間,范管夠憑經驗微微的側了下身,右手馬刀則是去勢不變,直直指向鬼子旗手。
“沙!”范管夠只覺頭上微微一輕,同時手上的馬刀也是微微一滯。
電光石火之間,兩波騎兵便已經交錯而過,范管夠伸手摸了下腦袋,發現頭還在,但是帽子已經不翼而飛。
剛才那一瞬間,范管夠若不是側了下身子,項上人頭只怕已經飛了。
來不及慶幸,范管夠再環顧左右時,只見全團已經只剩不到三百騎,剛才這一下,全團犧牲了三分之一的弟兄。
不過鬼子應該也沒有討到什么便宜。
交錯而過三百多米,騎兵團的戰士們紛紛勒馬回轉。
范管夠再定睛看時,只見鬼子的那面旭日旗已經掉落在中間的戰場。
看到這,范管夠嘴角便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小鬼子,滋味不好受吧?
這時候,高大全忽然對孫德勝說道:“老孫,按照這么個拼法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