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微微伸了個懶腰,放下手中已經批閱完畢的奏折,悄聲對身邊的馮保問道:
“什么時辰了?”
馮保身形一躬,悄聲道:
“回陛下,已經酉時了。”
蕭承聞言,微微點頭。
再有一個時辰不到,這場殿試便算是結束了!
蕭承這一天,可是將奏折都搬到了保和殿中批閱,全程陪伴著這些殿試考生,吃喝一起,全無半點不耐。對科舉考生的重視之意,可謂是表露無疑。
由于這場殿試,采取的是交卷就可以走人的制度。此時的保和殿中,大部分考生都已經交卷走人,也就剩下那么寥寥幾位考生,還坐在殿中,滿頭大汗地奮筆疾書。
蕭承看著略顯慌張的幾名考生,眉頭微微一動,再次示意馮保湊上前來,輕聲吩咐道:
“下次科舉殿試,所有考生必須到時間方可交卷離開!”
這次是考慮不周了,要知道有些人心態不穩,極易受到周邊環境影響。在身邊考生全部離開的情況之下,心中必然愈發慌張,影響發揮。
馮保聞言,當即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蕭承看著這一時半會好像還不能離開的樣子,心中突然一動,道:
“去給朕將海瑞,還有嚴嵩的答卷找來!”
對于從蕭承嘴里,蹦出來兩個聽都沒聽說過的名字,馮保表示見怪不怪了。
自家陛下手底下有一個專門提供可供招攬的人才的情報機構,馮保是極為清楚的。程不識、溫體仁、張昭、張纮、狄青,這些如今朝堂文武之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都是蕭承吩咐之后,由東廠的人找到蹤跡的。
其中其實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的,就比如,為何不讓那個情報機構直接將人請來……但馮保很會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從不會多想多問。
不多時,兩張題卷,便已經送到了蕭承面前。
海瑞、嚴嵩二人,今年都是參與秀才科的應試者。而今年殿試的秀才科題目,其實是諸科之中最簡明扼要的。
就六個字,“何以富國強國”。以此為題,做出一篇策論。
蕭承隨手撿起一篇文章,入目便是一行字。
“夫古之圣王,欲整齊寰宇,表垂來世,增高累厚,當不在于崇禮哉,而應尊賢士以用之。若為言行如此,可稱圣王賢主……”
蕭承細細一琢磨,不由得失笑一聲,微微搖頭。
這開篇上來便是拍自己的馬屁,自然不用多說,定是嚴嵩的題卷!
其實拋開人品不談,嚴嵩能夠混到宰輔之位,執掌大明朝堂二十年之久,才學還是不用質疑的。嗯,就是不喜歡用到正經地方。
這嚴嵩的策論,先以“需要用賢”破題,進而話鋒一轉,大談用人之道,其間再或明或暗地拍蕭承的馬屁。
通篇文章,洋洋灑灑,文字綺麗,寫得是璧坐璣馳,言之有物。再加上他那高超的拍馬屁的技術,當真是讓蕭承讀起來心中暗爽。
蕭承放下手中的考卷,輕笑著自語道:
“有意思……”
馮保聞言,眼睛頓時一動,記在了心中。
蕭承又拿起海瑞的答卷,定睛一看,卻是露出了一絲莫名的神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蕭承率先開創科舉的原因,二人策論的中心論點,都是想要使國家富強,需要君王擅用人才。
相較于嚴嵩的辭藻華麗,海瑞這邊倒是更顯得單刀直入一點。
“天下之事,圖之固貴于有其法,而尤在于得其人……”
其實這也是在不輕不重,很是隱晦地拍了個蕭承的馬屁。
蕭承嘴角一彎,心中這個時候竟然暗暗覺得,比剛剛看嚴嵩寫的策論還要暢快。
嚴嵩拍馬屁尋常,但這位你啥時候看見過他這樣?
不過當蕭承朝下多看兩行之時,卻是突然眉頭一動。
海瑞這策論,開篇提出,相較于法律,獲得人才則更為重要。然后沒寫兩行,便是話鋒一轉,直接點出了他真正想要表達的想法。
獲得人才,最后還是為了執行國家的法律,制定的法律得以執行,國家才得以富強。嚴懲罪人,其余人才不敢犯罪。
好家伙,合著你就是為了倒出這點醋,才包了這頓餃子?
典型的儒皮法骨啊!
蕭承再次放下手中的卷子,下意識地微微搖頭,輕聲吩咐道:
“鋒芒太盛,不好!取嚴嵩為首,海瑞為次!”
論文章辭藻,自然是嚴嵩為首。但若論言之有物,海瑞又勝過嚴嵩太多。
只是這個天下,儒、法兩家可都還在呢。海瑞這種論調傾向,典型地兩邊都不太好,實在不好將他放在太顯眼的地方。
馮保眼睛微微一動,俯身道:
“是,奴婢記下了!”
“這兩份題卷送回去吧,順便將一叫時成文的題卷取來。”蕭承輕聲道。
這個時成文,蕭承此前在金手指面板之上,看過了他的屬性。雖然沒有名臣標記,但也是這個世界的人杰,文武兩科都有八十多的屬性,已然是個可堪一用的人才了!
馮保聞言,當即小跑著前去。可等了一會兒,他卻是空著手跑了回來,對著蕭承輕聲解釋道:
“陛下,這時成文還在科考之中。”
說罷,馮保悄悄地指了指殿中的一名考生。
就在蕭承查閱海瑞二人的題卷之時,殿中又有數名考生交了卷子,朝蕭承行禮后離開了皇宮。此時整個保和殿中,只剩下時成文一人,還呆坐在那邊,做皺眉沉思狀。時不時還低下頭去,瞪大了雙眼,接著依稀光亮,在紙稿之上寫寫畫畫。谷
蕭承眉頭一皺,道:
“他考的是什么科?”
馮保早有準備,聽到蕭承問話,連忙答復道:
“回陛下,時成文應試兵科。”
蕭承聞言,沒有皺得更深,道:
“兵科?朕記得,題目便是以當年前太師汪曉,掃平南方蒲甘國之戰,進行推演。這樣的題目,不至于將他難為成這樣吧!”
此時外邊天色漸黑,距離殿試開考,已然過去了五個多時辰。這么長的時間,以時成文的屬性,又是這種題目,不至于到現在都無法交卷啊!
蕭承沉吟片刻,又看了看已然逐漸昏暗的保和殿中,沉聲道:
“可曾到結束時間?”
“還差半個時辰!”
蕭承點了點頭,輕聲吩咐道:
“去取燭臺來!”
“是!”當即有小太監飛快轉身,取來了一副燭臺。
馮保將燭臺點亮,殷勤地舉到蕭承眼前。
蕭承卻是一把接過馮保手中的燭臺,快步走下陛階,徑直來到時成文面前。
見時成文案桌之上堆滿了散落的稿紙,兵陣推演圖,實在無處堆放東西,蕭承干脆親自手持燭臺,湊到時成文面前,為其照明。
此時的時成文,全然沉浸在腦中的戰陣推演之中,渾然沒有感知到外界變化。只是因為燭光照亮,視線變得清晰而微微舒展眉頭,繼續在稿紙上涂抹著什么。
一旁伺候的宮中侍者心中頓時一驚,連忙快步上前,忙不迭地想要接下蕭承手中的燭臺。
蕭承卻顯他們的動作太大,對著圍上來的宮中侍者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身邊的一眾太監,頓時一滯,有些手足無措地看向蕭承。
馮保見狀,沉吟片刻,對著這些太監微微點頭,示意他們退下。
然后他招來身邊的機靈小太監,壓低聲音道:
“快,去找宮中畫師前來!”
這樣君王愛賢惜才的感人畫面,不得讓人畫下來,讓外人感受感受陛下的寬仁?
小太監雖不明白其中原由,卻是也不多問,一溜煙小跑著去找宮中畫師去了。
這個時候,原本在稿紙上涂抹著的時成文突然手上一停,眉頭緊緊皺起。
在他的腦海之中,此時無數精銳兵馬,嘶喊著拼殺而來,四處襲擾疆土。手中僅存的數萬操練不足,兵甲不全的將士們,在他的指揮之下,四處救援,勉力維持著局面。
但縱使他如何努力,在對方布局嚴密,連綿不絕的強烈攻勢之下,終究是無力回天。
時成文長嘆一聲,將手中之筆一扔。
汪師叔布局嚴密,又以云國絕對國力碾壓,自己以蒲甘國身份進行推演,無論用何種手段,都難以避免覆滅的下場啊!
時成文投子認輸,放棄了心中糾結,注意力逐漸回到四周之時,他卻是忽然一愣。
身邊一身穿朱紅色常服的少年,站在自己身前,親自手持一盞燭臺,正在為自己照著明。
時成文便好似覺得自己實在做夢,不由得眨了眨眼睛,驚訝道:
“皇帝陛下……”
蕭承看著時成文,微微點頭,道:
“還有三刻鐘!”
時成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在保和殿中,還沒有交出自己的殿試答卷。
他有些慌張地站起身來,又手忙腳亂地在一堆稿紙之中翻出了早就做好的題卷,雙手捧到蕭承面前,顫聲道:
“草民失禮了!”
蕭承隨手接過,掃視一眼題卷,不由得笑道:
“原來是早就做好了題,倒是害的朕多等了這么久!”
“請陛下恕罪!”時成文低頭道。
“剛剛在想什么?”蕭承溫聲道。
時成文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回道:
“草民想站在蒲甘國一方,做一番推演!”
“結果如何?”蕭承頗感興趣地問道。
時成文面露慚愧之意,低聲道:
“雖能茍延殘喘,但終究抵不過大勢!”
蕭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若是愿意,可將你的推演送來,朕想看一看……今日就算了,推演戰陣勞心勞力,回去歇息吧!”
說罷,蕭承將手中題卷交給一旁的宮中侍者,自己則緩步離去。
時成文看著蕭承離去的身影,又想起剛剛那親自為自己執燭臺的身影,心中頓時有所觸動,一股莫名情緒在他胸中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