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倫伸手扶住了擔架車,曼迪拉也隨之收回雙手,重新躺了下去。
一定程度上,她確實很乖,很聽話;
不,
是話都不用說,她就能聽了。
第二具尸體被推了下來,卡倫掀開白布,是昨晚那名魔術師。
他們死了,卡倫知道;曼迪拉是早就死了的,魔術師是昨晚被溺死的。
可問題是他們為什么會變成茵默萊斯家的福利單?
要知道,在羅佳市,只有擁有本地居住證明確認是本地市民且無親無靠的死者才能享受福利單的待遇。
這兩位,顯然是外地人。
梅森叔叔一邊對著掌心哈著氣一邊走了過來,道:
“真是可憐的一對人啊,居然選擇在大冬天跳河殉情。”
“殉情?”
“是啊,溺死后被沖上岸,就在郊區的一條河邊,被發現時倆人身上還綁著繩子。”
“叔叔,我的意思是這就直接確定是殉情死的了?警察沒其他說法?”
“警察在我們前頭到的,在他們身上發現了一封殉情遺書,就直接做了確認是殉情自殺,再打電話讓我們拉回來做福利單處理了。
發現他們尸體的是一位居住在附近的一個老商人,早上起來散步時看見的他們,他心善,不過可能也是怕給自己招惹晦氣,主動提出愿意捐一筆錢讓這兩個人舉辦一個葬禮下葬,所以就走成福利單了。”
“原來是這樣。”卡倫應付了一聲。
應該是馬戲團的人為了簡單地處理掉這兩具尸體才做的這種布置;
而警察為了省事,也沒打算認真細查。
梅森推著曼迪拉,羅恩推著魔術師,兩個人一起將這兩位客人送向地下室。
卡倫則拿起一樓客廳的電話,準備打給阿爾弗雷德。
電話還沒撥出去,阿爾弗雷德的身影就已經出現在了門口,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少爺,昨晚我回去得晚了,所以早上起得晚了些。”
卡倫放下電話,問道:“咖啡、紅茶還是冰水?”
“咖啡。”阿爾弗雷德有些受寵若驚。
卡倫點了點頭:“我喝冰水。”
“額……好的,少爺。”
阿爾弗雷德走到二樓,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又給卡倫端下來一杯冰水,然后走到三樓,卡倫此時正坐在窗臺邊,就是普洱喜歡待的那個位置。
此時,普洱被卡倫放在膝蓋上,它的毛發被早上的太陽曬得微微有些發燙,摸在手上很溫暖,像是個暖手壺。
普洱則任憑卡倫擼著自己,因為卡倫說要給它準備一道新菜。
這只貓,在面對“魚類大菜”時,幾乎就沒什么抵抗力,這種對生活格調的追求與享受,幾乎是已經烙印在了她的靈魂之中。
“少爺,水。”
阿爾弗雷德將冰水放在卡倫面前;
普洱伸出爪子想要夠那杯咖啡,被阿爾弗雷德躲開。
“昨晚你和狄斯去了那里,結果呢?”
“回少爺的話,他跑了。”
“跑了?”
“是的。”
“那么多人,直接就跑沒了?”
“嗯?”阿爾弗雷德這才意識到自己和少爺說的不是一件事,馬上問道,“狄斯老爺沒有和少爺您說么?”
“爺爺很早就去了教堂,我還沒來得及和他說話。”
其實是卡倫能一個電話把阿爾弗雷德喊到面前來問情況,
卻不敢電話打到教堂去:
“喂,狄斯啊,你現在回來一下,我有些事想問問你。”
瘋了吧!
“哦,怪不得。少爺,是這樣子的,昨晚在馬戲團帳篷外的一處查塞人的小帳篷里,我遇到了秩序神教里的一位強大存在。
當時是他故意用一種特殊的聲音來告知我,他人就在這里,我就出去查看了。”
“就是你說你要出去有事的那次?”
“是的,少爺。”
“那個人,有多強大?”
“非常的強大。”
卡倫換了個方式,又問道:“需要多少個你才能夠打得過他?”
阿爾弗雷德并不覺得用自己來當作實力計算單位有什么不合適,反而還覺得很是榮耀。
試想以后千年后信徒觀摩壁畫時,看見偉大存在鎮壓某個惡魔或者封殺某個真神時,旁邊有著注釋如下:
這尊惡魔十分強大可怕,堪比一萬個阿爾弗雷德。
啊,這是多么讓人激動的一件事啊。
再說了,那些科學家不也很喜歡用自己的名字來做代稱么。
“少爺,我很難具體說出多少個我能打得過他,因為在我看來,那位應該是和狄斯老爺屬于一個層面的存在。”
“那狄斯和他,哪個強大?”
“他很強大,是相對于我而言;而老爺的強大,似乎是相對所有人,不管你有多強,老爺總能比你強一點點。
昨晚他要求我將一顆眼珠子挖下來給他做掛件,見我不愿意就直接用秩序神教的術法囚禁了我;
還好我身上有老爺開具的身份證明,這才讓對方收了手。
對方話語中也明確說過,他打不過老爺。”
“他跑了?”卡倫又問道。
“是的,他跑了,在我第二次回馬戲團帳篷前,他就早就跑了,因為我中途還處理了一具尸體,他幫助那個查塞女人殺了她丈夫,罪名是對秩序神教不敬。
哦,對了,少爺,昨晚在觀眾席上,您對著舞臺說了一個詞組,就是我不懂的那個語言。”
“嗯?”
“屬下想提醒您的是,以后在外面,不到萬不得已時,還請少爺保持一定的克制,如果昨晚不是那位先行離開了,他很可能就會察覺到少爺您的異樣,到時候少爺的真實身份可能就要被發現了。”
“我知道了。”
卡倫點了點頭,并未解釋昨晚他其實是純粹的“有感而發”;
因為他代入進了曼迪拉的視角與感受之中,和她的情緒產生了共鳴,所以那一刻,他是帶著一種對那位魔術師的憎恨才說出的“去死”這兩個字。
魔術師被溺死下去后,卡倫也馬上清醒過來,沒有選擇對這個馬戲團進行進一步的探查,而是果斷選擇帶著尤妮絲與孩子們回家。
“至于馬戲團,我和狄斯老爺去時,發現馬戲團也跑了。”
“跑了?”
“是的,除了他們雇傭的一些本地人還在那里收拾東西,團長和一幫馬戲團骨干們直接就坐車離開了,走得很急。
我想,可能是那位女演員的忽然暴走失控,嚇到了他們,為了保險起見,他們選擇先行隱匿。
不出意外的話,那個馬戲團里,也有異魔的存在。
屬下接下來會去調查這件事,請少爺放心。”
“嗯。”
這時,普洱開口道:“你們聊完了么?”
沒人說話。
普洱轉過身子,從原本趴在卡倫膝蓋上變成面朝上躺在卡倫膝蓋上,對著卡倫招了招爪子:
“所以,邪神少爺大人,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去玩刮魚鱗的游戲了?”
“還有一件事,我也需要問你。”卡倫對普洱說道。
“問唄。”普洱尾巴翹在自己的肚皮上做著遮擋,“都被你摸這么久了,沉沒成本都這么大了,我還有的選擇么?”
卡倫也看向阿爾弗雷德,道:
“因為一些巧合,昨晚的表演者曼迪拉以及那位被她溺死的魔術師,這兩個人的尸體,現在就在我家地下室里躺著。”
普洱歪了歪腦袋:
“我的邪神少爺,您都已經說是因為一些巧合了,所以呢?”
“這次有些不一樣。”
卡倫抱起普洱,向樓梯走去,阿爾弗雷德跟在后面。
來到一樓時,卡倫聽到院子里瑪麗嬸嬸正在和隔壁的馬克太太吵架,聲音很大。
這證明地下室現在是沒人的,也是,福利單不用急著做,敷衍敷衍就好。
卡倫來到地下室的嬸嬸工作間,兩具尸體現在被放在鋼板床上,白布早就被拿掉了。
普洱看著曼迪拉臉上保留的那標準精致笑容,忍不住調侃道:
“這位小姐的笑容,真的是讓貓不舒服。”
卡倫說道:“我可以讓她坐起來。”
聽到這話,
普洱與阿爾弗雷德一貓一人眼神對視,隨即一同看向卡倫:
“少爺您確實能做得到。”
“對啊,早就知道了啊。”
卡倫雖然沒經過凈化,理論上來說是完全沒入門,卻具備著觸發尸體體內靈性的能力,效果類似于秩序神教審判官的“蘇醒”,或者說叫乞丐版的“蘇醒”。
這也是普洱與阿爾弗雷德堅定認為卡倫是邪神的原因之一。
“不,這次不一樣。”
卡倫走到曼迪拉面前,看著她的臉,腦海中開始浮現昨晚自己被囚禁在水箱中的畫面。
隨即,一股絕望與憤怒的情緒開始在他心頭涌起,但似乎是經歷的次數多了亦或者此時阿爾弗雷德與普洱都在自己身邊,總之眩暈感沒之前幾次那么強烈了,卡倫能夠憑借著自己就站穩身形。
冥冥之中,似乎某個橋梁,又搭上了。
“起來。”
卡倫開口道。
曼迪拉從鋼板床上坐起。
“哇哦,好厲害。”普洱發出了禮貌性地驚呼。
“簡直是神跡!”阿爾弗雷德就顯得肉麻多了。
但接下來,
曼迪拉下了床,就站在眾人面前;
然后,
她開始了原地起跳,跳著跳著,雙臂開始側舉,做起了開合跳。
“喵……”普洱發現不對勁了。
“額……”阿爾弗雷德也發現了。
一連串的開合跳動作之后,曼迪拉走到工作室角落里,拿起了掃帚,開始掃地。
普洱瞪大了貓眼:“這真是一具成熟的尸體,竟然還懂得自己給自己打掃房間。”
阿爾弗雷德在此時雙眸開始泛紅,魅魔之眼的力量使用了出來。
“少爺,這位小姐身上有很多密密麻麻的符文,她的尸體是被祭煉過的。”
“那是陣法。”普洱說道,“可以加強尸體靈活性以及可調度性的陣法,就像是家里的那頭蠢金毛,已經被上個主人調教過了,懂握手臥倒這些口令,所以哪怕是換了人,也能用這個指令來命令它做出相對應的動作。”
這時,曼迪拉將掃成一堆的灰塵送入簸箕中,然后放好東西,又躺回到了鋼板床上。
卡倫則閉上眼,用力眨了眨,才徹底回過神來。
先前操作曼迪拉的,就是他自己。
不用言語,自己似乎可以共享她的視角,然后按照自己的心意讓她做出相對應的動作。
“她的確是經常被那個馬戲團用來表演。”
節目名稱叫做水下生還,因為她本就是死人,所以不會再被溺死。
“少爺,這不是我所熟悉的體系。”阿爾弗雷德歉然道,“莫莉女士是最原始的吞噬與拼接,屬下自己則更多的是精神層面的能力。”
“你當然不懂,你又不是蠱惑異魔。”普洱用一種略帶嘲諷的語氣說道,“這是蠱惑異魔的陣法紋路,不,我猜測它自己可能也只是憑借著本能,嘗試祭煉了她,讓她更容易被操控,其實它自己應該也不懂什么陣法。
就像是一只蜘蛛它會織網,卻不懂得解幾何體一樣。
現在的問題是……”
普洱從卡倫懷中跳出,落在了曼迪拉所在的鋼板床上,確切地說,是站在曼迪拉的胸口位置。
“哦豁,硬坨坨的。”
卡倫吸了口氣。
“別急嘛,我只是為了活躍一下氛圍。”普洱看著曼迪拉繼續道,“現在的問題就是,那位蠱惑異魔是通過祭煉留下陣法紋路,嗯相當于是留下自己的‘口水’浸染了這具尸體,才獲得了對這具尸體的操控權限。
可邪神少爺你呢?
你是把那個蠱惑異魔給殺了么,從它手里搶奪下了她的控制權?”
普洱將目光挪向阿爾弗雷德,要殺異魔的話,肯定是這位幫卡倫殺。
阿爾弗雷德搖頭,示意與自己無關。
卡倫回答道:“在觀看表演時,我聽到了她對我的呼喚,她告訴了我她的名字,告訴了我她很冷,甚至,一度我的意識像是進入了她的身體,感知到了她的情緒。
然后,
我就發現自己似乎擁有了……命令她的能力。”
聽到這話,普洱開始邁開步子,來回踱著貓步,良久,它停了下來,很認真地道:
“卡倫,你確實應該去維恩。”
“你是又在活躍氣氛了么?”
普洱搖了搖頭,嚴肅道:“我甚至覺得,哪怕你的身份可能給我的家族帶來厄運,亦或者現在我的那個家族成員腦子里裝的全是臭鯡魚會自己找馬桶把自己沖下去……
我也認為,你應該去維恩。
我知道,狄斯給你兩條路選擇,一條,是一直留在這個家里,按照狄斯的意志,茵默萊斯家自此與教會切割。
另一條路,是去維恩,離開狄斯的視線,去獲得自己的自由。
你該去的,卡倫;
不,
是你必須得去!”
普洱飛身一躍,卡倫伸手接住了它。
它的兩只爪子耷拉在卡倫的胸膛,貓臉和卡倫拉得很近:
“宗教信仰體系,就像是解題。
越是聰明的人,也就是那些天才,他們的解題速度也就越快。
就比如狄斯,
我是看著狄斯長大的,但連我都沒料到,狄斯竟然在悄無聲息間解題解到了那個高度。
而你……”
阿爾弗雷德在此時開口道:“偉大的存在,必然是偉大的天才。”
“你閉嘴!”普洱毫不客氣地打斷阿爾弗雷德的話語,繼續看著卡倫,語重心長道:“而你,卡倫,你不是天才!
你不是,
你不是天才,你和天才,沒半盧幣的關系!”
“我能接受我不是天才的這個事實,但你也不用如此肅穆認真地就為了告訴我這句話吧?”
“呵呵呵……喵喵喵……”普洱直接笑出了貓叫。
“你算哪門子的天才啊,人家天才是解題速度快。
而你,
你根本就不懂解題,因為你沒經歷凈化,也就是說根本就沒學過。
但人家需要苦思冥想的難題,
你只需要把試卷拿起來,
對著題目喊一聲:‘喂,你好。’
然后,
你連小抄都不用帶,抄都不用抄,因為題目會很懂事地自己把答案寫出來!!!”
阿爾弗雷德在旁邊聽得如癡如醉,
感嘆道:
“這就是偉大的真正含義么,原來,我一直都理解淺了。”
普洱則用肉爪輕輕摸了摸卡倫的下巴,
用一種自以為很魅惑的聲調道:
“所以,你應該用最完美的方式來完成你的凈化儀式,不能留下絲毫的遺憾,更不容許哪怕是一丁點的瑕疵,否則,這都是對你天賦的褻瀆!”
“哦,好的。”
卡倫倒是知道,凈化儀式需要一件圣器的輔助,凈化完成后,就能成為神仆,算是正式入門。
“那你知道,整個瑞藍,最優秀的一件圣器在哪里么?”
“不知道。”
普洱臉上露出了笑容,用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脖子:
“就在你的面前,就是本小姐我。”
“你是……圣器?”
“所以為什么我能活這么久?我現在是一只貓,貓的壽命本來就比人要短得多,我又不是一只烏龜。”
“那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幫我完成凈化?”
“得在到達維恩后,因為狄斯說過,我敢在瑞藍幫你凈化的話,他就會把我給凈化掉了。”
“為什么?”卡倫問道,“我覺得不僅僅是因為你想吃魚。”
“本小姐一直愛惜天才,狄斯就是在我的呵護下,才能成長得這么優秀的。”
“我不信。”
“嗯……那就是本小姐期盼你以后能夠幫我,再變回人。”
“狄斯辦不到么?”
“他能辦到一半,可以幫我變回一個……死人。
變成死人我還不如繼續當一只貓啃貓糧,你說呢?”
“還有其他原因么?”
普洱跳到卡倫的肩膀上,挪了挪屁股,盡量讓自己坐得端莊典雅一些,
道:
“那個,貓好像也能上壁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