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貓騎在一條金毛背上,看著面前正在施工著的演藝廳。
工人進進出出,不停地將材料和水泥灰運進,貝德先生站在那里,親自做著監工。
不遠處,還停著三輛水車。
“所以,為什么要這樣!!!”
普洱一邊嘀咕著一邊用爪子抓住金毛的兩只耳朵,宛若抓住了韁繩,向后一擺;
金毛隨即調轉,載著背上的黑貓跑回了家里,然后直接上了三樓,輕輕撞開了書房門,走了進來。
卡倫此時正坐在書桌后看著東西,博格站在書桌前。
他看的可不是艾倫家族的生意狀況,事實上,那天凌晨自己在看完艾倫家族的所有報表后,給出的答復是一切運營照舊。
他不懂經營,所以不可能去更改什么,他也沒有點石成金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艾倫家族不缺錢,缺的是自保的硬實力。
眼前這份資料,是博格剛剛拿給自己的,一部分是文字敘述,博格找了一些旁系年紀大的老人詢問了族長下葬儀式的細節,之后還去了家族檔案室翻閱了相關資料,找出了下葬時的照片。
照片中,可以清晰看見上一任族長下葬時,尸體是經過處理的,這一點,和旁系老人的描述差不多。
另外,棺木的選擇以及墓室的設計,也是極為考究。
艾倫家族的族長墓穴不會很豪奢,空間并不大,畢竟是要葬在主堡附近的,不可能建出個地宮來,但材料用度上可謂十分精細。
好的棺材,好的墓室,可以確保里面的尸體會最大程度地被保存。
保鮮有點夸張,但絕不至于開棺后變成一灘爛骨頭。
底線應該是,開棺后,里面躺著的是一具全須全尾能看出人形的……干尸。
不過,這也不準確,因為艾倫家族畢竟不是普通家族,自己在喪儀社工作的經驗在這里可能并不準確,也難保艾倫家族會在墓穴里布置什么陣法呢?
畢竟,狄斯說過,正統教會在冊神職人員死后,教會會有專門的人來回收他們的尸體,他們的尸體本身就是一種材料。
那么,
家族信仰體系者的尸體,是否也一樣是珍貴的呢?
哪怕撇開尊重逝者的理由,把歷代老祖宗的尸體當作財富的一種好好對待與看護,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過,這里也有一個問題,艾倫家族不是秩序神教,而且這個家族自己本身就是教會基層材料供應商,他們對拿祖先尸體去做材料的需求,應該并不高。
卡倫用鋼筆,輕輕點著自己的額頭。
可惜了,這種問題,不方便問普洱,也不方便去問安德森先生;
一是卡倫并不確信自己能否成功喚醒這種級別的存在,二則是這畢竟是挖人祖墳的事兒。
你可以偷偷嘗試去做,但在做成之前,不要明目張膽地去說。
“汪!”
普洱進來了許久,見卡倫沒有注意到自己,爪子拉扯了一下金毛的耳朵讓金毛叫了一聲。
卡倫抬起頭,看了一眼普洱,然后擺擺手,示意博格可以出去了。
博格行禮告退,在經過普洱身邊時,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又挪向了掛在書房里的那張黑貓肖像,走出去后,博格關上書房門,當這扇門關起,就相當于隔絕了一切動靜。
雙手置于身前,挺直后背,博格站好姿勢;
但心里卻產生了一股疑惑:
少爺帶來的那只貓寵物,好像和畫卷上的那只祖宗變成的黑貓,有點像啊。
博格馬上甩了甩頭,
我到底在瞎想什么呢!
“為什么演藝廳要改造!”沒了外人,普洱直接質問道。
“老安德森與我說過,莊園里并沒有游泳池,為了趕工期,干脆把演藝廳進行改造,可以做一個小蓄水池來用。”
“可那是我的青春,我的記憶!”普洱不滿道,“是我留給家族子孫后代具有紀念性意義的建筑。”
“那我馬上喊老安德森過來,讓他停止施工同時把演藝廳恢復原樣,或者,再翻修一下?”
普洱沒一口答應,而是說道:
“下次,再有這種事情時,能不能提前和我商量一下,然后由我來點頭同意?”
“下次的話,應該就是把你的肖像從這間書房里拆下來了。”
“這么殘忍的么!”
“老安德森似乎一直很介意書房祖宗畫卷中竟然掛著一只貓。”
“我就知道,那個老東西……不,那個小東西實在是太壞了!”
“今天演藝廳的改造就將完成,接下來,從各地歸來的蓄水車會將圣水注入里面,不出意外的話,三天后,準備工作就能就緒了。”
“喵喵,他們可真是積極。”普洱直接笑出了貓叫。
“我的意思是,凈化儀式,你準備好了么?”
“準備好了。”
“沒有其他額外準備的?”
“有,吩咐他們在飯點時,送吃的和喝的,讓收音機妖精……哦不,讓蠢狗拿進來。”
“讓它?”
卡倫看向被普洱騎在身下當小馬駒的凱文。
普洱抓起金毛的兩只耳朵,向后一扯,金毛疼得兩條前腿揚起,像是戰馬揚起了蹄子;
“它可是邪神唉,邪神大人!”
“和它有什么關系么?”卡倫問道。
“當然有關系。”普洱撒開爪子,金毛載著普洱開始在書桌前的地毯上來回踱步,“我與你說過,凈化,是把屋子打掃干凈。”
“嗯。”
“這就相當于,你準備去賣前,最好洗個澡,把自己洗刷干凈,然后站在門口,揮手,老爺,進來開心啊;
你如果身上臟兮兮的,你是客人你愿意進來么?”
“我能理解你說的話,但你可不可以用一些正常的比喻。”
“哦,好的。教會中接引新人入教的,叫接引者,圣器,是一種輔助手段。
低端的凈化,就是把身體洗干凈準備好。
高端的凈化,就是神已經注意到干干凈凈白白嫩嫩的你,他已經看見你了哦。
既然他看見了你了,那他接下來是否就愿意走到你的家門口和你說說話呢?哦,這就是神啟。
他和你說話時,看著你滑嫩的肌膚和香噴噴的肥皂香氣,是不是就會很自然地想進你的屋坐一坐呢?這就是神牧了。
所以,好的凈化,能夠直接為你在接下來的兩個階段里,鋪墊好一切!
省去你苦修的時間,而且效果不會因為時間短而出現劣質工程。
凈化過程中,接引者和圣器起到的是引導的作用。
但你也可以理解成,接引者是站在你家門口的資深媽咪,圣器就是你家點心鋪擺放在門面上的點心,圣器越好,等同于人家擺的是發了霉的點心,而你,擺放著的是新鮮出爐的慕斯蛋糕。
就會更容易注意到你。”
卡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你這種形容放到外面去,肯定會引來諸多教會的追殺。”
“哈哈哈哈喵……”普洱笑得貓軀亂顫;
“這樣形容才能深入淺出,你也能更好理解,所以更愿意配合我們接下來的工作,因為,卡倫,你根本就不信神。
狄斯也不信神。
我這個,只不過是把狄斯那句秩序之神是妓女養大的理論給做了進一步的闡述和發散而已,有效補充。”
“你的圣器,哦不,你,足夠吸引注意力么?”卡倫問道。
“相信我,絕對沒問題,我不知道在明晚到底有多少人在接受凈化在呼喚秩序之神的目光,但請相信我,你會因為我,直接成為最閃亮的那一位。”
“那它呢?”卡倫指著金毛,“接引者一般是教會內的老人來擔任,或者按照你的說法,是……資深媽咪。”
“他是邪神啊!”普洱說道。
“對啊。”卡倫問道。
“邪神之所以成為邪神,是因為在上個紀元諸神爭鋒的年代,他輸了,被鎮壓了。但那至少可以說明,他曾親自拉扯過來自真神的仇恨,否則那些強大的真神為什么要出手對付它?
所以,從吸引目光的角度來說,神走在路邊,看著道路兩旁的一家家店鋪,人家店鋪門口站著很多媽咪,哪怕口碑再好再資深的媽咪,也抵不過站著一個你討厭或者能引起你怒火的……昔日的敵人。
別人再搔首弄姿也沒用,因為神會忍不住向你走來,想打它!”
金毛:“嗚嗚嗚……”
卡倫伸手指了指自己,問道:“那神會不會也想來打我?”
“這個情況,是不存在的,原理神教曾對此做過專門的研究。”普洱終于從金毛身上跳下,金毛如釋重負,趴在了地上喘著氣。
普洱跳到了書桌上。
卡倫在它跳上來之前,把關于它家人下葬的報告資料翻了過去,同時將另一份文件蓋了上來。
“來,你在這里畫一個圈。”普洱并未留意到卡倫的小動作,還認為卡倫與它心有靈犀知道它要做什么,甚至還覺得有些高興,這就是配合!
卡倫在文件空白處畫了一個圈;
“原理神教最喜歡研究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可以說,他們研究出來的九成九的玩意兒都是無用的,至少,我以前是這么想的,但當你真的需要時,你會發現,這幫瘋子真的是一群天才!”
“說重點。”卡倫提醒道。
“重點就是,你再在圈里戳個點。”
卡倫用鋼筆戳了個點。
“點,可以代表神;圈,也可以代表神;
就如同信徒喜歡一邊把神做擬人化,擁有屬于人的喜怒哀樂;又一邊喜歡把神擴大化,把神認為是一種信仰一種規則的化身。
原理神教的研究結果就是,神,是可以擬人化的,神,是有脾氣的,但大部分時候,神是沒有脾氣的,像是冰冷的齒輪。
比如,神在打架斗毆,諸神之戰時,神是一個人;降下神諭時,神是一個人;
但,神在處理神應該做的工作時,神又是另一種狀態,不帶情緒運轉著的機械齒輪。
在這種狀態下,他是絕對的全知全能,卻沒有情緒也沒有思維。
嗯……
就像是這世上很多人都有一個夢想,在工作時,他毫無感覺,等工作完了,下班去酒館喝酒時,他又變回了自己,或者去休假時,他又變回了自己。”
卡倫點了點頭,道;“我懂了。”
“你……真的懂了?”普洱問道,“要不要我再用狄斯的理論體系延伸解釋一下?”
“不用了,懂了。”
神需要教會,需要信仰,需要這個運轉流程,這是神無法推脫開的工作,所以,神把自己的意識分割了出來,在應付工作時……神的意識相當于AI。
真正的神,不會留意到工作上的小細節,事是他在做,但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
這下,連卡倫都不得不感慨,原理神教那群人真的是一群天才,他們這分明是在瘋狂尋找神的bug!
而普洱準備做的事就是,帶自己,卡bug!
卡倫已經習慣性將這個世界復雜的一面簡單化了,就比如前些日子聽老安德森匯報家族與拉斐爾家族的情況時,卡倫簡單理解成了古惑仔搶碼頭。
拋開神秘學的面紗,其實事情的規律,還是一樣的。
普洱繼續道:“所以,就相當于是把我之前說的那一套,重新演繹了一遍,神走在路上,看見一尊邪神站在你家門口,神是不是就自己過來了?這就凈化了。
神是不是還會問你,這個仇人是怎么來的?這就是神啟了。
你把邪神房門口,還呼喚神過來,是不是找打?神就追進屋要打你了,這就神牧了!”
普洱一拍貓爪:
“完美的加速流程,喵喵喵!”
“我沒看過原理神教的相關研究資料。”
“哦,我以前借用過西蒂的身份牌跑去原理神教檔案室里泡了很久,當時西蒂正代表秩序神教在原理神教內參加活動。
后來被她知道了,那個老女人還要追殺本小姐。”
卡倫心想:你自己都二百歲了,還說人家是老女人。
“最重要的是,狄斯就是這么安排的,他讓我跟著你回來,就自然是想讓我幫你做凈化的。
其實,教會學校里或者那些教會內部的小孩,他們接受教會洗滌感應神的氣息是很早的,而人的壽命又是有限的。
卡倫,你這個年紀,不能算晚,但也不算早;但狄斯肯定是希望你能以最快的速度成長和強大起來,所以,我們必然要加速!
難道,你想去苦修么,去學霍芬先生那樣,不想要實力,也不想要境界,只想專注一輩子徜徉在知識和教義的海洋之中?”
卡倫搖了搖頭。
“這才對嘛,另外,你也明白的,我把艾倫家族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我是不可能害你的。
最希望你安全成長起來的,就是我,頗爾.艾倫!
天知道那家該死的拉斐爾家族到底什么時候會平息好內訌,等他們內訌結束會,會不會繼續向艾倫家族發起進一步的蠶食進攻。
如果不是狄斯已經昏迷了,我真的很想去問問狄斯,明明能順手一個禁咒把拉斐爾家族宅地都抹平,為什么還要特意就殺一個家主?
或許,狄斯是想讓艾倫家族也就是讓我,保持饑餓感和緊迫感?”
“我覺得爺爺……”
“你好意思說狄斯不是這種會算計安排的人么?
沒事,如果你好意思說出口,我可以允許你當著我的面騙我。”
卡倫笑了笑。
這時,書房門被敲響。
卡倫按了一下桌上的鈴鐺;
門被打開,阿爾弗雷德站在門口:
“少爺,女王派來了特使來到艾倫家,老安德森希望您能一起見一見,不用在書房,在一樓的普通會客廳。”
“好的。”
卡倫伸手,摸了摸普洱的腦袋,起身離開書桌。
等到書房門關上后,
普洱跳下了書桌,來到了書房正中央。
它的毛腦袋環視墻壁上掛著的歷代先祖畫像;
它先指著書桌上方的始祖艾倫畫像:
“始祖,你的血脈傳承至今,已經無比稀薄無法再庇護我族了,我當年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為什么要一開始選擇你的信仰體系而不是選擇教會,這讓我達到九級之后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反而只有失望,原來高高在上您的,也不過如此。
你自己弱就算了,還耽擱了我。
不過,你放心,我,頗爾.艾倫,將為艾倫家族締造出新的起點!”
普洱又抬起爪子,指著雷卡爾伯爵:
“摟著一個女王很了不起么,我將為家族譜寫出遠超于你的華麗篇章!”
最后,
普洱略過了自己那幅畫,
而是看向了畫卷中,一個長相嚴肅的男人:
“父親,我知道你至死都恨我當初的做法,但如果不是我打斷了你瘋子一樣的計劃,我艾倫家族現在就不是落魄而是早就滅族了!
妄圖將家族信仰體系轉變成教會信仰體系,您真當那些大教會是食素動物么?
你的野心,已經超出了你的能力,也超出了家族的承受能力。
如今,
我回來了,那個東西也被我帶回來了。
狄斯,應該早就計劃到了這一步吧,呵呵,把艾倫家,尤妮絲,甚至是我,以及我身上的那個東西,全都計算在里面了。”
普洱長舒一口氣,
又重新挺起貓的胸膛,
大聲道:
“始祖,我的先祖們,以及我的晚輩們。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們在三天后,睜開眼看一看。
看一看,
艾倫家族史上最耀眼的天才,
是如何……造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