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美瑞麗爾薩!”
“贊美壁神!”
準翁婿兩個人,面對面地坐著。
“唉呀。”
貝德先生嘆了口氣,坐姿比先前顯得更自然了一些。
卡倫也是一樣,身子往后靠了靠。
尤妮絲端著一個托盤過來,上面有兩卷熱毛巾,她用夾子將一卷遞給自己的父親,將另一卷遞給了卡倫。
兩個男人都是用手指將熱毛巾展開,來回輕輕晃了晃后,蓋在了手背上。
隨后,貝德先生用毛巾擦頭發,卡倫則將毛巾敷在了自己臉上。
“尤妮絲,你爺爺和你二伯快回來了,也給他們準備一下毛巾。”
“好的,父親。”
等尤妮絲離開后,貝德先生將擦好的毛巾往畫架上一掛,站起身,道:
“卡倫少爺,我覺得我們可以去書房說話。”
“嗯。”
卡倫也將毛巾丟在了畫架上,可沒能掛住,毛巾滑落,擦污了中間一塊,恰好將畫中屋檐下的眾人和遠處的演藝廳中間分割開了,從畫面呈現效果來看,仿佛是一個畫面下的,兩個“世界”。
貝德站在卡倫身后,贊嘆道:
“這就是藝術的靈感。”
卡倫笑道:“這只是一個意外。”
貝德搖搖頭,道:“很多藝術家的靈感,其實都源自于意外,只不過他們不好意思這么說,又或者,說了也不會有人信。”
卡倫點點頭:“我相信藝術家的話。”
二人上了三樓,進了書房。
“您坐那里還是我坐那里?”卡倫指了指書桌后面的位置。
“肯定是少爺您坐。”貝德先生微微欠身,主動坐在了書桌前。
卡倫也沒推辭,在書桌后坐下。
“所以,這就是貝德先生您無法覺醒血脈的原因么?”
貝德點頭道:“應該是的。”
信仰,是具有排他性的;
不可能說我既信仰他,同時又信仰她,那叫興趣愛好,不叫信仰。
當貝德先生選擇信仰壁神教后,他自然無法再激發家族血脈,也不可能走上家族信仰體系。
畢竟,哪怕壁神教的規模與影響力一直很小,同時在上個紀元里壁神瑞麗爾薩還被秩序之神定義成了邪神進行了鎮壓,但誰也無法抹除壁神教是一個“教會”的事實。
“您讓我很驚訝。”卡倫說道,“隱藏得可真好。”
甚至,連普洱都沒有發現。
當然,如果普洱發現了的話,它大概也不會因為家族后人去信仰了邪教而憤怒,反而大概率會因為在一群矮冬瓜里長出了一個奇異瓜而感到驚喜。
畢竟,和光明神教余孽被現如今各大教會默契圍剿不同,真正對壁神教比較敏感的,只有秩序神教;
畢竟,壁神瑞麗爾薩就是秩序之神親自鎮壓的,所以兩個教會之間是天然死敵對立,可又因為就算在壁神教巔峰時相對秩序神教也只是一條小魚,所以就算是秩序神教,也沒有太多對壁神教余孽“除惡務盡”的積極性。
因此,貝德先生信仰壁神教,只要他不跑到外面去大聲宣揚,基本也不會有人故意來找他個人的麻煩。
但這里有個家族麻煩,因為卡倫記得艾倫家族名下黑瑚粉制作工坊是專供約克城秩序神教的,所以一旦這件事情曝光,會影響到艾倫家族的生意。
“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接觸壁神教的?”卡倫問道。
“在我很年輕……甚至可以說是很小的時候,我就對畫畫很感興趣。”貝德先生說道。
卡倫點了點頭,
他清楚,這是一種回答式的鋪墊,大部分人選擇這種回答鋪墊的目的是,為自己組織接下來的謊言爭取思索的時間。
“其實,我的家族血脈天賦可能真的不高,大哥和二哥在很小的時候,就成功覺醒了,我比他們慢很多,但那個時候已經有一點點感覺了。
但卡倫少爺您應該懂的,小孩子嘛,就喜歡爭強好勝,哪怕是和自己的兄弟,尤其是像我們這種家族。
所以,雖然我能輕微感知到一點自己體內的始祖血脈,但我也明白,我的天賦比兩位哥哥差太多,所以,我就不是很熱衷走這條路了。
然后,我在家族藏書室里找到了有關于壁神教的記載,我覺得,這應該是我想要去追求的東西。
最開始時,真的是因為興趣愛好。
我開始去尋找那些壁畫畫匠,也會去和那些流浪畫手交流,盡量去嘗試融入他們的圈子;
然后,我成功找到了一名壁神教的信徒,他帶我走入了壁神教的‘殿堂’,在那里,我接觸到了壁神教的教義,也在一幅插畫中,看見了真神瑞麗爾薩的形象。
我為教義而震撼,我為瑞麗爾薩而著迷;
最后,我心甘情愿地在他的接引下,信了壁神教。
如果我不信壁神教的話,可能再過個兩三年,或者四五年時間,等我成年了,我應該能達到血脈一級。
不過,可能始祖也是察覺到我的信仰不夠純粹,所以在一開始就沒選擇我吧。”
說到這里時,
貝德先生抬起頭,看向了書桌后方墻壁上掛著的始祖艾倫畫像。
“有點諷刺。”卡倫一邊說著一邊用鋼筆,輕輕戳了戳桌面,“畢竟,以前是你坐在這個位置上。”
坐在始祖的肖像下方的族長,竟然信的是外教。
不過,卡倫又馬上補充道:
“但這個畫面,如果畫下來,哪怕只是以寫實的方式畫下來不作絲毫更改,也會覺得很美。”
聽到這句話,貝德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露出了極為享受的神情;
真正的藝術家是孤獨的,對于他們而言,最開心的事其實就是能遇到一個和自己審美一樣的人,引發出一種共鳴,而這種共鳴則可以證明他們在布滿黑夜的道路上,其實并不孤單。
“卡倫少爺,我曾經很多次想要動筆來畫下這幅畫,您說得很對,它真的太美了。
外面人看到這幅畫,只會認為這是一幅很簡單的呈現族長辦公時的畫卷;
可知道內情的人欣賞它時,能夠感受到那種無聲諷刺的美感。
只不過,出于對始祖的尊重,我還是控制住了動筆的欲望。”
“所以我很好奇一件事。”卡倫看著貝德先生,“請您不要怪罪我問得過于直白。”
“您請問。”
“您能打架么?”
“很抱歉地告訴您,我擅長的是畫畫,并不擅長打架。”
“還有么?”卡倫問道,“我想更具體一點。”
“如果沒有您的到來,家族現在,還是會繼續面臨來自拉斐爾家族的壓力,這與我隱不隱藏自己的信仰,其實沒什么關系。
您應該清楚,如果我揭露了自己的信仰,家族的境地,只會變得更壞。
也因此,在這方面我和我父親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您的到來,給艾倫家族,帶來了希望。
而且,
在看到演藝廳里的一池圣水后,我們甚至可以期盼更多。”
卡倫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您不相信我說的話?”貝德先生問道。
卡倫撒謊道:“不,我相信您說的話。”
貝德先生點點頭,道:“是啊,誰又會看著自己的家族陷入危險境地而無動于衷,只顧著隱藏自己呢?畢竟,我也姓艾倫。”
“當然,您還是族長。”
只是,卡倫腦海中浮現出的是琳達給自己的信以及頭發蓬亂的皮亞杰。
為了宗教信仰,琳達可以兩次拋下自己的丈夫;
所以,
別和這群宗教藝術家瘋子講什么人倫!
“卡倫少爺,您是怎么知道壁神教的?我的意思是,壁神教現在,知道的人,真的很少,又或者,您是如何知道我的?
總不可能是因為那幅我還沒來得及收走的畫吧?”
卡倫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因為我完成了凈化。”
聽到這個解釋,貝德臉上露出了驚愕的神色,問道:“您真的是因為我那一幅畫看出來的?”
因為他知道卡倫剛剛完成了凈化,所以,卡倫唯一能得到的線索,就是那幅畫。
“是的。”
“真是……神奇。”貝德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您給我帶來的震撼,真是無與倫比,不愧是狄斯大人的孫子。”
“另外,我知道壁神教是因為我在羅佳市有一個好朋友,他的妻子也是壁神教的信徒,她叫琳達。”
“琳達?”
“您認識她?”
“是的,我認識她,當年我去羅佳市拜訪您的爺爺,在那段日子里,我其實認識了兩個女人,一個是我現在的妻子詹妮,另一個……哦不,那時候的琳達還不能叫女人,她只是個小女孩,被她母親牽著手。”
“所以,您是琳達的接引人么?”卡倫問道。
“不,不是的,我認識琳達是在一場在羅佳市舉辦的壁神教秘密聚會,是她的父母帶著她一起來的,她們一家,都是壁神教的信徒。
當時她的一幅作品,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我主動和她交流過,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也能看出來,她對藝術對壁畫,有著一種天然的執著和欣賞能力。”
“后來呢,你們還有聯系么?”
“前些年見過一次,不過不是在瑞藍,而是在維恩,在我當上族長后,我就不再參與壁神教的聚會了,因為我怕自己暴露了身份拖累了家族。
但畫展我是會去看看的,在一次畫展中,我又見到了琳達。
當時我完全不認識她,畢竟小女孩長大后變化真的會非常大,但男人嘛……”
貝德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男人在有一段時間里,容貌其實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
卡倫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琳達認出了我,我們一起喝了咖啡,她告訴我她是來維恩念藝術學院的,我們只是簡單的敘舊,其實都刻意回避了聊關于教會的事情。
我當時是因為身份不允許,而她,則是因為談了一個學心理專業的男朋友,感情很好,她剛剛答應了他的求婚,準備休學一起回瑞藍了。
我們對各自以后的生活互道祝福后,就一起各自飲盡了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
“那你想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么?”
“說實話,不是很想知道。”貝德先生搖了搖頭,“因為她和我的關系,早就很遙遠了,但她應該過得很幸福吧,她的男友,哦不,她的丈夫應該非常愛她,是么?”
“是的,她的丈夫非常愛她。”
“嗯,那就好。”貝德先生點了點頭,“她值得幸福。”
這時,書房外傳來敲門聲。
“應該是找我的。”貝德指了指自己說道,“父親應該想盡快把那一池子圣水儲存起來,還是得再次感謝您的饋贈。”
“這是我應該做的。”
貝德沒有問這一池圣水的收益和價值分配,不是艾倫家族貪婪,而是眼下艾倫家族真正的族長,其實是卡倫本人,嚴格意義上來說,卡倫擁有支配艾倫家族所有財產的資格,所以再問這具體分配的事,就會顯得很生分。
卡倫伸手按了一下書桌上的鈴鐺,書房門被打開,博格站在門口:
“貝德先生,老爺喊您過去。”
“好的,我知道了,去告訴老爺,我馬上就來。”
“是。”
貝德站起身,對卡倫微微鞠躬:
“真的十分感激您的到來,給我們艾倫家族帶來了希望。
畢竟,雖然藝術家普遍過得很落魄,但藝術家普遍不喜歡落魄。
您的到來,讓我終于可以卸下擔子,去專心沉迷于藝術的殿堂了。
當然,如果您有需要用得著我的地方,我會隨時為您效力,我尊敬的,卡倫少爺。”
貝德轉身走出了書房,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要求卡倫來幫他保密,因為他清楚,這句話和那池圣水的利益分配一樣,根本不需要提。
卡倫坐在椅子上,繼續轉動著手中的鋼筆。
他不相信貝德先生的話,因為皮亞杰也曾天真地相信琳達永遠不會離開自己。
另外,
茵默萊斯家的準則是:疑惑,從不過夜!
但這里,
是艾倫家。
卡倫閉上眼,開始進入思索與回憶:
“我把霍芬幫我完善的秩序神教超規格神降儀式的方法告訴了他,還幫他做了準備工作,他要去完成他的夙愿了,召喚出一尊真正的邪神,但他注定會失敗。
因為他的實力和境界不夠,他注定會在召喚儀式中,化作一片灰,最重要的是,他沒有足夠的東西去獻祭。”
“那他為什么……”
“因為夢想,他自己也知道無法真的將始祖召喚出來,但應該能在自己伴隨著祭壇消亡前,與始祖見一面,說上幾句話。
“對了,爺爺,我知道誰是那位您說的要去幫我們善后的異魔了。”
“哦。”
“噠……”的一聲,手中原本轉動著的鋼筆,落在了書桌上。
卡倫緩緩地睜開眼,
自言自語道:
“所以,讓妻女代替自己去羅佳市的原因,真的是為了讓自己可以去看畫展么?”
“貝德,這些事情,你安排一下,一定要處理好處理得細致,你知道這一池圣水的價值!”
“是的,父親,我明白,我馬上會吩咐人做好的。”
“嗯。”
“不過今天下雨,我覺得還是明天讓人開始抽水儲存比較好,萬一雨水混進去了,可能會降低圣水的品質。”
“嗯,對,你考慮得很好,那就明天吧。麥克,你帶人去把演藝廳保護好。”
“是,父親。”
和自己的父親兄弟談完事情后,貝德徑直走向了古堡地下室方向。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老安德森有些無奈道:“他又要去他的畫室了。”
麥克安慰道:“這是弟弟的興趣。”
“還好,現在有卡倫少爺在。”老安德森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我也就沒那么生氣了,算了,隨他吧。”
貝德先生走入地下室,古堡下方有三個地下室。
一處是儲藏室,一處是以前的防御工事,還有一處,就是貝德先生的畫室。
“啪!”
打開燈,
貝德先生走入其中,里面有很多幅蓋著白布的畫作。
他一直往里走,忽略了其他所有作品,直接走到了畫室最深處的墻壁前,墻壁上,也掛著一大片白布。
貝德先生閉上眼,手指輕輕揮舞,然后他面帶微笑地走到旁邊畫室內的小酒柜前,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直接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
又拿起旁邊放著的一架小提琴,調試了一下,又借著剛下肚的紅酒醞釀了一下感覺。
下一刻,
悠揚的琴聲在地下室里響起;
貝德先生一邊拉著小提琴一邊步伐來回走動,這是屬于他一個人的演奏,他是演奏者,也是聽眾;
琴聲從一開始的悠揚逐漸轉為歡快,
再從歡快變成高亢,
最后,
由高亢化為了可以點燃人內心之火的激昂!
“咔!”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
貝德先生對著面前的墻壁鞠躬行謝幕禮,
在起身時,
伸手拽下了墻壁上掛著的白布。
白布落下,
露出了畫在墻壁上的一幅巨畫;
畫中,一個男子站在大廈天臺上,手里捧著一個盒子,正抬頭面帶微笑地看著上方空中的女人;
而女人,一邊流淚一邊將手伸向空中;
空中滿是烏云,但烏云深處,卻有一尊女巨人的身影。
畫面的正下方角落處,畫著一個祭壇。
貝德先生端起還剩半杯的紅酒,一邊品著酒一邊欣賞著這幅壁畫;
這是琳達的畫作;
貝德先生忽然笑道:
“可畫師,又怎么可能出現在自己的畫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