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尊重是一個持續的過程,需要慢慢磨合,尤其是對兩個陌生的人,哪怕在吳升的努力下,也過了將近半個月才完成了相互尊重的第一步:東籬子不輕易張嘴就罵人了。
為此,吳升付出了不少努力,為東籬子煎了三次藥,陪著老頭一起餓了兩回肚子。
東籬子終于能下榻走路了,以他煉神境巔峰的修為,又不是什么大癥狀,這么長的恢復時間還是慢了些,吳升鄙夷之。
在他能自行出屋之前,吳升特地去拜見了一次三高師景悅,只為請辭。他表示,給東籬子侍丹的確是件很困難的事,忍受謾罵和羞辱也就罷了,關鍵那老頭還總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比如說宗門要他死,說吳升給他吃的藥是毒藥。
他向景悅訴苦:“晚輩知道東籬子前輩心智有些迷失,但總這么說下去不是辦法,久而久之,流言四起,假的也成了真的。晚輩一人也無妨,就擔心連累了丹論宗的名聲,連累了景師,晚輩畢竟是景師安排的侍丹。”
景悅再次安撫:“宗門自有宗門的規矩,后山之事,很少有人敢在宗門嚼舌根,況且我那師叔是何情形,我們都清楚,斷不會遷怒于你,放心就是。。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確辛苦,更遭了不少委屈,我都看在眼里,還有什么難處,盡可一并道來。”
末了,先行一步告狀的吳升不僅將老頭的申訴機會給打沒了,而且收獲一金打賞。有黃蓮和彭元壽不時探望,他平日里的表現自然錯不了,都看在景悅的眼里。
吳升提前打好了埋伏,等了幾天,能夠下地走路的東籬子卻沒有跑去前山告狀,他這是認命了?還是有什么詭計?
于是吳升悄悄跟了他幾天,發現東籬子的活動軌跡如下:
辰時在松林中散步,順道撿拾松果,通常撿上一堆后,就一邊走一邊漫無目的的打樹枝、打鳥、打鼠兔。
巳時前往書房,回顧和修改以前寫的過往歷程和心得,然后再續上幾段新的文字——目前已經寫到了十年前。
午時用飯,吃完吳升準備的飯食后,回主屋休憩打坐。
申時進入丹房,點燃柴火,就著滿屋子的瓶瓶罐罐折騰,可惜瓶瓶罐罐里都是各色泥土灰沙,沒有任何靈材,東籬子氣海又被封住,不可能煉出什么東西來。
每逢這個時候,吳升就來到門前觀看,等他折騰完后,進屋查看他燒出來的灰土塊。
酉時,東籬子或許會去后山的小孤峰登頂,攀爬危巖峭壁,于絕頂處俯瞰落日余暉下的萬山紅遍,一坐就坐到天黑。
然后,他會借著月色下山,回到園中,看一看廚灶中有沒有吃食,有就吃,沒有就回屋睡覺。
他已經慢慢學會了尊重人,不理睬吳升,總之不說話,見了面就當沒見著。兩個人之間從勢若仇寇而到形同陌路,好似活在同一個地點的不同兩個世界,有交叉,卻沒有交集。
有兩次他從后山下來晚了,吳升沒有留飯,老頭也沒如往常一樣回去睡覺,自己去洗米煮飯。他似乎在用這種方式證明,他不需要任何人侍奉。
冷戰了一個月后,吳升開始進入東籬子的丹房,將那些瓶瓶罐罐收拾一番擺好,取出靈材煉丹。
配料、投料、控火,一個時辰后開爐,一股清香在丹房中散逸開來,爐中躺著三枚溫熱的生骨丹。
東籬子倚在門前,默默的注視著吳升煉丹,一句話也不說,丹成之時悄然離開。
吳升也不理他,用剛削成的小竹管將生骨丹收好,封住,刻上丹名,取了片竹簡寫明用法,放置在清理出來的丹架上。
次日,吳升又開一爐,東籬子依舊斜靠在門前默默觀看,看罷離去。吳升將這瓶烏參丸同樣留在了架子上。
接著是大黃丹、靜寧丹、凝香露、風濕丹、驅蟲丹,乃至化療丹、護脈丹,九瓶靈丹都整齊碼放在架子上,丹房終于有了一些丹房的氣象。
這天,東籬子進了丹房,站在丹架前一瓶一瓶看了過去,時而打開丹瓶嗅一嗅丹香、望一望丹色,時而取過竹簡琢磨上面的說明文字。
在丹架前佇立良久,銀白的胡須顫抖不停,忽然轉身,飛快挑選著旁邊盛放著的不同泥土,將其送入陶罐之中,生火煉制。一番操作極為流暢,舉手投足盡顯大家風范,或許只有在這一刻,他才偶然展露出自己身為丹論宗二師祖的崢嶸。
但開爐之時,煉成的依舊是土塊。東籬子望著這焦黑的泥土,忍不住將陶罐砸得粉碎。
晚間,東籬子下山回來,臉上滿是傷痕,這種情況之前也發生過,是上下小孤峰絕頂時不慎摔傷的。他也不吃飯,回到屋中悶頭便睡。
吳升進門,在床塌邊放下一瓶靈丹,一碗米粥、一盤腌肉。
東籬子從被褥中伸手,將丹瓶取過來,見其上刻著“生骨丹”三個字,一骨碌爬了起來,倒出靈丹在傷口上涂抹。
涂抹完畢后,將丹瓶拋出房門,叫道:“休想誑我!”
次日,東籬子來到水缸邊,對著里面的自己打量良久,又來到丹房前,他想再重新看一遍生骨丹的文字,再嗅一嗅丹香。
丹瓶就在丹架上,正要伸手去取生骨丹時,發現旁邊又多了個丹瓶,卻沒有名字,也沒有說明。
好奇之下,東籬子將這丹瓶取過來,拔開塞子倒出丹丸,一枚泛著紫光的靈丹躺在手心上。
東籬子目視這枚靈丹,嘴唇哆嗦片刻,猛然將其遠遠拋出門外,沖出丹房,對著遠處的吳升大叫道:“你到底是誰?”
吳升走了過來,將靈丹拾起,吹去其灰,躬身道:“幾年前,晚輩曾經見過這種靈丹,名壯陽丹,此丹乃中品一等靈丹,功效卓著,據說風靡齊國。當時晚輩羨慕不已,一直在想,何時才能向煉丹之人求教,未曾想,原來卻是前輩。失敬!”
東籬子冷冷看著吳升:“勢利小人,前倨而后恭!”
吳升笑了:“身為丹師,自是以丹術為立身之基、修行之道,面對一個只會辱罵他人、自暴自棄的丹師,我自有倨傲的資本;若是換一個能煉制壯陽丹這等奇丹的天才,讓我恭敬侍奉,又有何不可?前倨而后恭,理所當然也!”
東籬子冷笑兩聲,質問:“這壯陽丹,你是從哪里偷來的?”
吳升道:“前輩這幾日不是一直以泥土煉丹么?晚輩看過之后,便學了。”
東籬子大叫:“放屁!”
吳升笑答:“若是不信,前輩可再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