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而來,王堅已廝殺到淋漓盡致。
他能如莽夫一般不管不顧地沖,但一旦發現不再有機會,他也能迅速調整心境。
再次環顧了石子山一眼,只見某處有火光一閃而過,王堅才大喊起來。
“爾等韃虜聽著!”
喊聲中,絲毫聽不出他有懊惱。
只有英雄的威風氣勢。
“任爾等不眠不休,我等早晚必取蒙哥首級!”
“早晚必取蒙哥首級!”
處在廝殺中的宋軍將士亦紛紛大吼道。
今夜哪怕不能斬殺蒙哥,他們也要重挫蒙軍士氣。
帶著將士重新再殺出去,方能讓蒙哥始終心懷恐懼。
這是王堅做為釣魚城守將“智”的一面。
“走!”
王堅下了令,哨聲響起,宋軍迅速掉頭。
僅這一進一出的變陣,可見王堅治軍之嚴謹,這些精銳的紀律已勝過了怯薛軍。
李瑕那百人不知到了何處,易士英的兩百敢死隊進攻時不過只傷亡二十余人。
雖如此,一旦開始撤退,還是迅速產生了大量的傷亡。
一個個將士倒下,百余人在營寨中左沖右突,試圖在被合圍前沖出石子山。
“宋人要撤了!”
古剌大怒。
一般而言,今夜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護大汗,蒙軍將領看宋軍要撤,心底是不愿追擊的。
到大汗面前請罪、報功才是正事。
但,蒙哥之所以親自立在那長篇大論,就是絕不容宋軍能來去自如。
若如此,與重重抽他一巴掌何異?
古剌明白大汗的憤怒,于是喝令怯薛軍殺上。
他必須將這支宋軍全部殲滅在這里……
“留下他們!”
夜色中,蒙軍如黑色的潮水向宋軍包圍過去。
向厚感到非常非常可惜。
他是王堅點將時最先站出來的校將之一,因為全家都生活在釣魚城上,他真旳愿豁出性命來殺了蒙哥,解釣魚城的危急。
若問他有什么想對蒙古大汗說的,那就是“屠城?老子先屠了你!”
今夜,已經沖得這么近了……向厚無比想要沖上去再搏一搏。
但王堅既然判斷沒有機會了,向厚再不甘心,出于對王堅的信服,也只能聽令掉頭,殺出去。
他不是怕死。
而是王堅說過“若事不成,也要拼命殺了出去,這對蒙軍也是另一種打擊”。
向厚很聽話。
他知道王堅受了傷,于是大步沖在最前面。
很快,他再次迎上了阿塔赤的防線。
向厚不怕阿塔赤,他剛剛就從這里殺過來,現在還要再殺回去。
“狗韃子!老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又來?”
阿塔赤他正在后方組織兵力圍攻。
他的防線已被攻破過一次,這已經是宋軍第二次向他的防線殺過來。
而且,不像蒙哥身邊的層層重圍,阿塔赤這里已是整個石子山大營中蒙軍最散、最少的防線。
宋軍變陣比他快得多,不等他列好陣,已殺到了他眼前。
阿塔赤大怒,吼道:“攔下他們!”
無論如何,他不能再放走這些宋軍。
“叮!”
蒙卒們執著圓盾頂上去,擋住了幾名宋兵的長矛……
向厚虎目圓瞪,努力收著長矛,再次捅向阿塔赤。
但蒙軍太多,已有人上前砍斷了他的長矛。
“呼!”
彎刀帶風斬下,阿塔赤大步而上,砍倒向厚。
他抬手指向王堅,吼道:“額秀特!圍死他們!殺光他們!”
“啊!”
向厚臨死猶不肯倒下,竟是再次撲向阿塔赤,口中鮮血噴在他臉上。
阿塔赤沒想到這宋將如此頑強,被噴了一臉的血,彎刀又是猛劈。
“走啊!走啊!別被韃子留下……你們這些韃子休想……”
向厚的聲音終于戛然而止。
阿塔赤滿臉都是血,狂吼道:“攔住!”
任宋軍勇士再勇猛,終究是人少,比蒙軍少了太多太多。
最初的猛烈攻勢雖能殺得蒙軍大亂,但等蒙軍這樣一點點頂住,人數的差距便開始迅速顯現。
蒙軍終于穩住了陣腳,開始圍殺上來。
突然。
“殺啊!”
山道另一邊,也不知從哪冒出了近百人。
這些人全披著蒙軍盔甲,唯半邊身子披著紅布,斜斜插進阿塔赤的陣線。
“是宋軍!”
“額秀特!又有宋軍!”
這已是今夜阿塔赤第三次被宋軍沖殺了。
防線還沒完全整理好,他正全力命令士卒堵住王堅,全然沒防備兩側。
登時大亂。
阿塔赤他轉頭看去,只見一道矯健的身影揮劍刺翻了幾名蒙卒,已快到了自己身側。
“配合李將軍,殺了這蒙將……”
阿塔赤臉上狠色畢露,穩住下盤,彎刀揚起,蓄力。
只等對方到了身前,他彎刀狠狠斬下。
他對這一刀很有信心,要將這宋將劈成兩瓣。
“噗!”
劍尖已刺進了阿塔赤的喉嚨,快、準、穩。
“呃……”
李瑕一劍刺死阿塔赤。
干脆,利落。
他迅速又掃了一眼石子山中的形勢,眼看蒙哥大帳周圍重兵層層,果斷放棄了繼續殺蒙哥的打算。
“掩護王將軍突圍!”
李瑕這百人還算是生力軍,當即殺開山坡上的防線,讓王堅先沖向營門,他則領人擋了擋古剌的追兵。
“你們先走!”
王堅沒問李瑕方才去了何處,是否成功,果斷領人沖向營門。
“走啊!下次再來……”
蒙軍今夜大部分時候完全是混亂的。
先是遇襲大亂,之后又全都涌去保護蒙哥,此時營門處的兵力還沒完全合圍。
王堅邊殺邊走,到了營門處回頭看去,兩百死士至此已不到百人。
再后方,李瑕的百人亦是在古剌的攻勢下瞬間倒下了大片……
“非瑜!走!”
然而古剌的兵馬已趕到,死死拖住了宋軍。
武信軍部將邱壽眼見蒙軍來,大喊道:“你們走啊!我來斷后!”
他當即撿起地上的兩個盾牌,雙手舉著,轉過身,向蒙軍撞了上去。
邱壽麾下將士見了,立刻有樣學樣。
他們沒有猶豫,既來,就敢死。
“嘭!”
數十蒙軍重重撞在他們的盾牌上,竟是沒能將他們撞倒。
就是這二十余個宋軍,硬生生擋住了蒙軍的洪流。
彎刀從盾牌上方不停劈下來,邱壽肩上登時血肉模糊。
“邱壽!”
聶仲由轉過身,雙目已是通紅,想要重新殺回來。
“走啊!”邱壽大喊,“我等著看……”
聲音戛然而止,他已被蒙軍砍倒。
李瑕回過頭看了一眼,只見那條山道上,蒙軍如潮水般已將邱壽那二十將士淹沒、吞噬。
“走。”
聶仲由咬了咬,繼續向營寨外殺去。
三百死士所剩已不到半數,邊戰邊撤,開始向西面突圍……
“追!一個都不許逃!”
古剌不停下令,一邊派遣兵馬去追,一邊命怯薛軍繼續拱衛蒙哥。
而石子山大營外,越來越多的蒙軍正在趕過來。
“咴律律!”
“古剌統帥,我前來護駕!”
“阿哥潘!”古剌喊道:“快追宋軍!”
趙阿哥潘是今夜除怯薛軍之外,最先趕來的蒙軍將領。
他是趙重喜的父親。
當年之所以讓兒子去給闊端當侍衛,是因趙阿哥潘非常看好窩闊臺汗的二太子闊端。
沒想到,貴由稱汗、闊端病逝,趙重喜難以升遷,只好到了汪德臣麾下。
趙阿哥潘只好拼命立功,這次終于被蒙哥選為先鋒大帥。
父子二人才想分別大展拳腳,又沒想到,趙重喜死在了不久前雨夜偷襲馬軍寨一役。
帶著立功的心,帶著對宋軍的恨,趙阿哥潘當即便領騎兵向宋軍追上去。
“別讓他們逃了!”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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