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文德很明白,要讓李瑕收復漢中,他這邊必須擋住莫哥。
不然,讓汪忠臣帶著兩萬余鞏昌軍到漢中了,還打個屁。
也就是趁著現在,蒙哥死了、汪德臣死了、蒙軍被堵在川蜀、利州那小娃汪惟正還沒有正式繼任為總帥……才讓李瑕有了一點點機會。
所以李瑕才拼了命也要搶時間,從釣魚城回到成都,從成都打到劍門關,一路火急火燎。
換別的人,想著蒙古大汗死了,川蜀也能喘口氣,歇一歇。
這氣一喘,還想收復?
歇過勁來,別說漢中、利州、劍門關了……就連苦竹隘,一輩子都甭想摸著。
簡而言之,李瑕的整個戰略,他呂文德很懂。
端平入洛時,他隨趙葵打到三京,也他娘旳是一樣的情形。
為了讓呂家能占據漢中、大搞邊貿生意,再擋十天就再擋十天!
呂文德撒了狠,遂親自提兵去攻大獲城。因為大獲城就像一枚釘子,釘在宋軍的防線上。
本以為手到擒來,但沒想到楊文安這小畜生熟悉地形,硬生生將他的攻勢擋下來。
連續數日,攻城不下。
呂文德甚至還中了楊文安一箭。
那箭卡在他的明光重甲上,雖不致命,但像是在三軍陣前甩了呂文德一巴掌。
“呂黑炭!老子瞧不起你!”山城上,楊文安放肆狂呼。
于是大獲城上的降軍雷動,對著山下的宋軍齊聲大罵。
“讓呂貪財入蜀,還不如降了蒙古!”
“糧餉歸了黑炭團,宋朝從此必要亡!”
顯然,楊大淵鎮守大獲城時很得人心,城中人又因他投降而活命。
“他娘的,全都是叛逆!數典忘宗!”
戰到這地步,呂文德也是火氣上來,起誓要宰了楊文安,把人頭送到臨安請功。
莫哥卻是故意放緩了正面江防的攻勢,遣楊大淵親領了騎兵兩千人繞道三百余里。
之后,趁呂文德強攻大獲城之際,楊大淵突然殺出,蒙軍齊攻。
眼看宋軍兩面受敵,楊文安果斷率軍殺下。
至此蒼溪完全失守,呂文德無奈,只好下令后撤至閬中。
在與李瑕做了約定之后,他已苦守了十二日……
“李瑕有消息沒有?!”
“最近的消息是三日前到的,說是……馬上就要拿下利州。”
“娘的!還沒拿下利州?利州到漢中還有三百多里蜀道!”
呂文德大怒,手中戰斧揮個不停,喝罵不已。
“老子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不可能拿下漢中,耍老子玩呢!老子守了十日又如何?蒙古人現在驅馬進米倉道,閉著眼走都能比他更快到!”
呂文福亦深以為然,問道:“大哥,要不算了?”
“算了?”
呂文德皺眉想了想,問道:“劉整、向士璧拿下巴中了沒有?”
“向士壁攻城賣力,差點便能破城……”
呂文德擰著眉毛,很是糾結。
他又仔細看了軍中傷亡,雖覺心疼,但只要再撐幾日,等攻下巴中,局勢便大不相同了。
“大哥?怎么說?”
呂文德思來想去,終是咬了咬牙。
“再打幾日。”
“為何?”
“老子先弄死楊文安這小畜生。”
呂文德竟是不肯再退,一面在閬中布防,一面不停地派人催促劉整、向士璧攻巴中,催促李瑕攻利州。
李瑕離攻下利州還遠。
他必須先拔掉利州南面的昭化小城。
這件事,李瑕甚至都沒與呂文德說過,反正呂文德也不十分了解這邊的具體地勢。
到如今這年頭,還有幾個宋軍到過劍門關以北?
昭化在利州城南四十里,位于白龍江、嘉陵江、清江三江交匯處。若在高山上望去,能看到這里的山與水互相環繞,像是在打太極。
它是金牛道的必經之地,也是劍門關的閣道的出口。
昭化古為漢壽縣治所,即“漢祚永壽”的漢壽。
蜀漢時,劉備就是在這里駐兵操練,之后取成都;諸葛亮六出祁山,不停奔忙在金牛道上,丞相府便設在這里;關索的妻子鮑三娘也是戰死在這里。
可以說,它見證了整個蜀漢的滄桑歷程。
到了這里,李瑕忽然對蜀漢人那種“漢祚永壽”的理想,不斷北伐的志氣有些許的體悟。
局勢當然很急,但李瑕攻城還是不疾不徐的樣子。
他還是頭一次打正經的攻城戰,確實不太會。
不僅是他,論攻城經驗,當下的宋軍步卒,還真是比不上蒙古騎兵。
這種情況下,李瑕認為越急越容易出錯,欲速則不達。
他每日攻城前,都會派士卒對城中大喊一番,說的無非是蒙哥已死,蒙軍被堵在川蜀。
“父老鄉親們!有多少是從蜀川被擄到這邊的?大宋已擊敗蒙軍,愿意回歸故國的,莫要再上城頭賣命了!”
“將軍憐惜百姓,不愿攻城造成太大傷亡,切莫再執迷頑抗……”
這般喊話之后,宋軍才會以砲石砸城頭,掩護士卒在城下堆土,建起一道道土墻。
十余日來,甚少有架云梯強攻之時。偶到夜里,才會有宋軍試著以繩梯偷襲。
此時守昭化城的蒙軍將領叫“李庭望”,正是李庭玉之弟。
劍門關被攻破時,李庭望大驚不已,連忙遣快馬到利州,請汪惟正出兵支援。
但這幾日,見了宋軍攻勢,他已有把握守住昭化,遂又遣麾下親兵李錯將戰況報于利州。
李錯快馬到了利州,只見城內城外一片繁忙。
原本為了支援蒙軍攻釣魚城,利州支出了大量的輜重……沒想到局勢突變,來不及將輜重運回城中。
“報!奉千戶之命,傳報昭化戰事……”
很快,汪惟正親自見了李錯。
汪惟正時年不過十八歲,與汪德臣一樣身材并不高。但他的樣貌卻清俊得多,渾身有一股儒雅之氣。
他額頭上還綁著白布,是在為亡父戴孝。
“不需急著派兵支援,庭望已能守住昭化?”
汪惟正以前喚李庭望都是以叔伯禮儀,如今繼任總帥,卻也能端得出架子。
“是。”李錯恭恭敬敬應道:“千戶說宋軍并不擅攻城。”
汪惟正為人謹慎,又細問道:“何以見得?”
李錯道:“不論是扎營的位置、砲車的位置,都不太對。千戶還說,且宋軍太婦人之仁,不敢附蟻強攻,不知拖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
汪惟正放下心來,道:“那便請庭望再多守幾日,待利州整繕完備再派援兵前往。”
他說完,又賞了李錯,讓其下去歇著,之后,便轉向坐在一旁的汪翰臣。
“五叔認為侄兒的應對如何?”
汪翰臣搖了搖頭,道:“李庭望說的不對。”
汪惟正一訝,問道:“為何?”
“附蟻攻城才是最蠢的。”汪翰臣道:“攻城有三層境界,一曰法,二曰術,三曰道。法者,地道、水淹,而云梯附蟻傷亡最大;術者,誘敵、策反、圍三闕一;道者,避實就虛,不攻堅城。”
“侄兒不明白……不攻堅城,如何破城,為何稱為攻城之‘道’?”
“大汗若不攻釣魚城,直取臨安。那,釣魚城也就相當于被攻破了。”
汪惟正沉默片刻,嘆息一聲。
“侄兒明白了。”
汪翰臣點點頭,道:“宋軍不以云梯附蟻攻城之‘法’,而欲策反城中將士,此攻城之‘術’,更高明。”
“何以破之?”
“年節將至,厚賞城中將士,以安軍心。”
昭化城外。
李瑕捧著兵書,緩緩道:“所謂攻城有法、術、道三層境界,我初學攻城,便從最簡單的學起。”
孔仙笑應道:“我看不然,將軍故作笨拙、遲緩之態,迷惑城中守軍,此為攻城之術。”
劉金鎖撓了撓頭,向林子看了一眼,小聲問道:“什么意思?”
“地道挖通了。”
“不是……挖個地道而已,怎就成了什么法術了不成?”
是夜。
昭化城西,一個角落傳來“噠”的一聲響。
土方被人推開,一柄鐵鍬抻了出來。
之后,皮豐躍出地道。
“走,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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