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重響,一個披著重甲的身影被打頭錘擊飛出去。
然而,一顆馬頭竟是已被硬生生地斬下來。
蒙軍達魯花赤巴根剛剛才奮力揮動打頭錘,一轉眼也摔下馬背。
那匹死馬還在肆意噴灑著血,巴根才落地便被濺了一身,像是被淹沒在血河里。
場面駭人。
后面的蒙軍也確實被嚇到了,因沒想到會有這般生猛的宋人……
巴根前一刻還很得意,畢竟是利用騎術打斷了宋軍的防線,正要率軍沖出,沒想到竟是被這樣的一刀劈斷了去路。
重要的是氣勢。
“咴……”
有馬匹受驚,嘶鳴著減緩了速度。
“攔住他們!”宋軍士卒已被他們的主將激勵,持著盾牌與長矛堵上來。
“快給我匹馬!”巴根大吼道。
一切發生到現在不過瞬間,他才掙扎著從地上爬起身來,“噗”的一聲,血已從他背上噴濺而出。
那是一把飛來的斧頭,毫不留情地劈進了巴根的背……
巴根卻未當即就死,只覺背后很重,迅速的失血讓他恍神,心里還想著劉整這個死驅口竟是先逃走了。
之后,他已倒在地上,再沒了聲息。
只有張玨的親兵沖上來堵住這道防線。
“擋住!”
宋軍士卒們都能感受到張玨不愿放跑蒙軍的心情。
張玨已親自執著大斧到處沖殺,仿佛是瘋魔了一般。
他并非莽撞忘了指揮,而是故意把帥旗推到蒙軍中間,吸引蒙軍來圍殺他這個大帥,以達到盡可能多地殺傷敵兵的目的。
可恨的是劉整這般鐵了心要撤的,還有方才那個想趁機突圍的蒙軍將領。
忽然。
“大帥!又有蒙軍從北面突圍了!”
“騎兵!吹號讓騎兵堵上去!騎兵堵上……”
川陜的騎兵將領主要有三種,劉元振、劉元禮等舊關隴世侯;李澤怡、胡勒根等歸義營將領;楊奔、宋禾等慶符軍出身的嫡系。
這之間并非涇渭分明,而是兵源互相整合,力求做到將士們不會生沖突,又能互相協助學習,故而一直還在整編。
如今,川陜騎兵多在隴西防線。而楊奔、李澤怡、胡勒根皆已被李瑕帶走,關中這邊主要的騎兵將領便是宋禾。
宋禾作為李瑕最早訓練出來的馬軍將領,一直以來并未帶領騎兵打出太多戰果。
在收復關中一役時,他還只是斜谷關守將,只能帶兵在關中平原虛張聲勢。
并不是他個人的騎術不好,而是當時馬匹,以及適合當騎兵的兵源,包括錢糧干草不足。
這些問題恰是在這兩年得到了解決,使得他麾下的騎兵迅速成型。
宋禾不如楊奔善戰,但性格更沉穩。
張玨今日領來的一萬八千人中,便有三千是他所率領騎兵,此時正繞著這片戰場掠陣,以弩射殺蒙軍的同時,也是防止敵人突圍。
此時號聲一起,宋禾已望見了那突圍的蒙軍,于是領兵追上。
“額秀特,狗驅口先撤了。”
胡日查因為看到張玨孤軍殺進來,正指揮著兵馬圍殺張玨,回頭一看,發現劉整竟趁機搭浮橋撤了,不由罵罵咧咧。
他驅馬退出陣線,觀察了一會,捕捉到一處宋軍防線的破綻。
“走那邊!”
哨聲一起,這股騎兵便迅速向北面突圍而去。
他們在馬背上放箭,果斷沖過海源寺。
有宋軍從側面殺上來,胡日查連忙俯下身。
“嘭!”
有霹靂炮在前方炸開,一名蒙騎摔倒在地,而胡日查則早已捂住馬耳,馳騁而過。
很快便有十余騎跟上,扛起他的大旗,讓更多的蒙騎突圍過來。
對于這些騎兵而言,只要能突圍,宋軍便追不上。那么,像阿術打穿宋境那樣打穿關中也是可以的。
這本就是蒙古一直以來的戰術,幾路分兵穿插,再合兵一路奇取大城。
忽然馬蹄聲起。
胡日查以為是麾下的兵馬奔到了,回頭一看,竟見一隊宋軍騎兵如利箭一般飛馳而來。
“額秀……”
“噗!噗!”
二十余支勁弩已激射而來,僅僅有兩只射進了胡日查的面門而已……
“轟”的重響聲中,浮橋已被宋軍炸斷。
北洛水慘叫聲不絕,須臾漾起一片血水。
雙方鏖戰至日暮,張玨眼看不能一日之內徹底全殲蒙軍,終于放開北面的出口,任剩下的兩千余騎蒙軍往北面的黃土臺塬之間逃去。
那些臺塬間他已布下埋伏,又命宋禾領兵追上去,倒不至于讓這些蒙騎脫身。
這一日鏖戰下來,陣斬蒙軍近四千,而己方傷亡不到兩千,稱得上勝仗。
究其勝負原因,劉整率先渡浮橋撤退,余下的蒙古千戶各自為戰……這根本就是另一場箭灘渡之戰。
劉整還是先撤了,戰事一起,他還在繼續搭建浮橋,之后率著三個千人隊渡過北洛水,殺穿了河西面兩千蒲城駐軍守衛的防線。
張玨最怕的反而正是劉整如此果斷地撤退。
本不該如此的,領著一萬大軍,還未開戰、并無損傷之時,就斷然決定要撤,哪怕壁虎斷尾,這是種怎樣的心性?
故而箭灘渡一戰,連蒲擇之都沒想到劉整會那樣敗撤。
今日張玨亦沒想到。
但好在劉整撤出的兵力不算多,張玨遂領兵繼續追擊。
于他而言,難題并不僅在于要追上并殲滅劉整的殘軍。
而是延安告急,同時還有七千蒙軍正在攻打潼關。
張玨手中的兵力,扣掉傷亡以及蒲城的駐軍,再扣掉追擊北面蒙古逃兵的宋禾所部人馬,不過只剩萬余人。
既要追劉整,又要守潼關,還要支援延安府……已顯得捉襟見肘。
這本就是一開始就想解決的問題,戰略目的是先殲滅劉整,再全力應付楊大淵。
現在不能說是失敗了,但確實不算完全實現目的。
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當關隴面對這樣的四面進犯,而張玨手上的兵力本就不足,已只能做到這個地步,根本就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為什么這么難?
余玠更難。
正是敵我實力擺在那里,余玠才不得不把蜀地的城池全都遷到山城上去。
回想起來,當年那情形才真正叫人絕望。
張玨也就是想到這里,才覺得那讓他頭皮發麻的焦慮感消散了一些。
眼下至少還能想辦法補救……還算可以先分少量兵力支援延安、潼關了,這也是這一戰的意義所在。
接下來,只要在延安、潼關撐不住之前殲滅劉整。
之后幾日,張玨親自率兵沿劉整的蹤跡追擊,推算其行軍路線,又以快馬調動各地駐軍,硬是在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原幾乎咬住了劉整。
但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張帥,這是隴西的急信。”
林子說話時神色很鄭重,這次沒有一戰全殲劉整,他反而更佩服張玨。
因為局勢至此,林子反而看明白了,若不是張玨以大魄力重挫了劉整,目前還要再多面對七千蒙騎的強攻,那才真是難辦。
“阿術佯攻鞏昌府,卻是精騎繞過隴山,意圖穿過靈臺古道殺入鳳翔,幸而李公察覺出不對,提早防范,今廉公已趕到鳳翔,并派人請回劉大郎……但,如此一來,為防備阿術,隴西防線便要拉長一半……”
“靈臺古道?”
張玨不熟悉隴西地勢,掃了一眼地圖,不由罵道:“阿術這狗廝,未免太能繞!”
他沒心情去關心別人。
因為林子很快便遞上另一封情報。
“我懷疑劉整就是在牽制我們的兵力,為了讓劉垣能攻下潼關……據潼關消息,董文炳也出兵了。”
“董文炳還有兵力?郡王不是將董家兵力引自南陽了?”
“不多,暫時只有千余人在金陡關試探。”
張玨愈發為難,盯著地圖思考著能否從渭南、華州調駐兵支援潼關,又想到藍田一帶的駐軍已被李瑕帶走。
如此一來,萬一讓劉整殺下藍田,從背面打開武關,與董文用前后夾擊李瑕,后果不堪設想……
突然,林子走出了帳篷,接過一封急信。
“張帥快看!來了……”
劉整確實就是為了拖住張玨的兵馬,為了給劉垣所率領的七千嫡系創造從西面攻下潼關的機會。
而要保全住這些嫡系人馬,潼關就必須攻下。
那么,他以三千探馬赤軍來牽制住張玨的兵力,就很劃算了。
張玨以步兵追騎兵,需要數倍于他的兵力……
這正是孫子兵法所說的“善戰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李瑕調動董家的兵力,也是一模一樣的兵法。
兵法就那么幾條,運用時存乎于心罷了。
劉整厲害之處就在于,他一入關中就憑直覺讓長子率著嫡系到潼關。
而攻長安看似大功,其實是宋軍必救,本就是冒險。
果然,被儀叔安那個蠢材害了。
眼下關中主力既然還在,那李瑕是以何處兵馬與史天澤戰于南陽?
武關?商州?這是最近的地方。
換言之,長安以南宋軍兵力空虛?
想到這里,劉整認為可繼續往長安。
一則,逼近長安則關中震動,必吸引各地守軍支援,可助劉垣破潼關;
二則,若長安以南真是兵力空虛,可出武關,保存性命,甚至順手立下大功;
三則,長安乃關中最富庶之地,可供劫擄,而若阿術、楊大淵已攻進關中,又可奪首功……
他已不打算憑三千人便攻破長安,但既敢帶十二人就去取信陽,他還真不怕帶著三千騎兵在關中多逛逛。
主意既定,劉整迅速便有了方略。
他本被張玨圍在鹵池附近,先是假意東向,擺出攻下蒲津渡的意圖,之后迅速迂回,繞過鹵池,甩脫張玨的包圍圈,直撲高陵縣。
因為高陵縣以南一十八里便是東渭橋。
過東渭橋,摧毀橋梁,即可從容在渭河以南迂回,尋找戰機。
半日間狂奔一百數十余里,入了夜,劉整這支兵馬雖未到高陵縣,卻已到了高陵縣以北的一條河邊。
河名清河,河邊有幾個村鎮,東有清河鎮,中有河口鎮,西有楓林鎮。
三千蒙軍二話不說,分頭便向三個鎮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