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野豬咆哮著,繞了一圈,撒開蹄子撞向前方的騎兵。
“嗖。”
箭矢射中它的腹部,是另一名騎兵繞到了它的側方射了一箭。
野豬呲牙大怒,另一側卻又中了一箭。
終于,它流了太多血,已無力反抗,在騎兵的斡腹中嗷嗷哀鳴著倒下去。
斡腹本就是打獵的戰術,而打獵和打仗有時是相通的。
騎兵們呼喊兩聲,喝令仆從軍把野獸的尸體拉回大營。
蒙軍大營就在涇川城往東二十余里。
他們原來是一路急行軍,到了這里之后忽然停了下來,散出探馬……似乎是因為前方有宋軍封路了。
當然會有宋軍,只看是多是少、防得牢不牢,蒙軍士卒們對此并不在意,因為他們很相信他們的統帥。
野豬肉在篝火上烤了一會,端進阿術的帳篷。
阿術隨手抓過肉,嚼著,繼續聽著探馬的匯報。
他對潛出間道很有經驗,始終提防著被敵兵伏擊,既派了先鋒走在前面,又派了許多探馬登高望遠。
“宋軍堵在前方六十里,占了城,又在城外挖了壕溝,建了高壘,把道路封死了……”
聽到宋軍挖溝建壘,阿術警覺起來,感到宋軍是早有防備。
但不應該。
東線的戰報已經傳到了六盤山,之后又給到了阿術手里。劉整與張玨在北洛水一戰,有兩千余探馬赤軍向北而逃,穿進黃土臺塬。
最后,只剩數十人走涇河谷道,逃到六盤山,他們在關中時便探得劉整敗了,但也重挫宋軍,殲敵近萬,畢竟是號稱“賽存孝”的大將之才。
阿術還從他們嘴里得知涇河谷道上宋軍防備空虛。
在鞏昌時,探馬也確確實實望到了李瑕領著五千騎兵趕到天水。
待撤出鞏昌,阿術也確定至少調動了三萬宋軍圍追堵截,包括李瑕、廉希憲都被牽制到了鞏昌以西。
推算下來,可以確定關中空虛,涇河谷道守軍不足。
但現在看來,也有另一種可能,宋軍故意放小股逃兵出涇河谷道,并放出假消息,吸引他往這條路走。假消息是摻夾在“劉整敗了”這個真消息中,阿術一開始并未起疑。
而宋軍料算到他會來,才能這么快做出布防。
阿術希望自己猜錯了。
但接下來的形勢,卻讓他發現自己真的是天生的戰士,對危險有敏銳的直覺和預感。
在涇川休整了一日之后,阿術點齊兵馬繼續行兵,攻打宋軍駐扎的高墌城。
這里是北魏淺水城的遺址,“墌”是地基之意,高墌大概就是指淺水城留下的地基很高。
隴東的道路不像蜀道那么險要,相比而言道路還算開闊。
至于說黃山臺塬高不高,看和哪里比,與秦嶺是沒得比的。
因此宋軍占據高墌還不足以封堵道路,于是分兵在城外,挖溝筑壘。
也虧得這樣的地勢,阿術沒有被伏擊,但要穿過宋軍的防線卻也不易。
號角聲起,蒙軍開始攻城。
阿術這次擄掠的驅口不多,只有山林間搜捕來的千余人。
千余驅口被驅趕著大造砲車、推車,準備填前方的壕溝,擊毀宋軍筑好的高壘。
出乎意料的是,宋軍竟是直接派五千騎殺了出來。
見此情形,帖必烈驅馬上前,道:“在鞏昌城外就是這樣,宋軍突然殺出來,我只好暫時退開了。”
阿術冷笑,打心眼里瞧不起帖必烈。
不過是五千騎兵,正好野戰殲滅,趁勝殺破宋軍防線。
進了關中,又是平闊的地勢,遠比被圍堵在這里安全……
戰事才起,卻見一桿宋軍大旗出城而來,竟是一面王旗,大書“宋平陵郡王李”。
宋軍士氣大振,歡呼不已。
阿術一見,眼中則是綻出殺意來,恨不能親自策馬殺上去。
但今日只是初戰,試探性的交鋒,還沒到決一死戰的時候。
沒有必要決一死戰,得要像狩獵野豬一樣,一箭一箭把野豬射得血流不止。
現在,李瑕這頭野豬正刨著蹄子,埋頭向這邊撞來。
聰明的獵人是不會被野豬撞到的,騎馬避開就可以,繞一圈再找機會。
“鳴金!”
帖必烈一愣,瞥了一眼阿術,暗想這個名將,打仗也就和自己是差不多的。
阿術則是當機立斷,馬上決定撤軍。
李瑕已經到涇川來了,那必然還有更多的宋軍正在包圍過來。
沒必要再打了,先回六盤山,再回涼州,往后多得是機會破敵,等平定李璮之亂,等入了冬黃河結冰。
當年,阿術隨兀良合臺兩次殺入川蜀,都是敗退而歸,殺入廣西也是敗退而歸。
但沒關系,不被殲滅,最終他還是打穿了宋境……
“回六盤山!”
蒙軍如流水一般的后撤。
阿術退得太快,甫一接觸便退,并非潰敗,蒙軍騎兵也個個有經驗,只拋下百余傷亡,很快便脫離戰場。
回到大營,攜帶了馬匹,馬不行蹄便撤退。
在涇川,能走的路很少。
往北可去慶陽府,往東可往長安,道路都卻被李瑕堵住了;
往南,可以走靈臺古道去鳳翔,但阿術不打算走,因為廉希憲已做了防備,那路小,很難殺出去;
往西南方向,倒是有一路小路可以到關山,穿過番須口道抵達隴西,但阿術不敢走了,第一次是出其不意,再一次就是把宋軍將領當傻子了。
只能往西北方向,通往六盤山。
再無別的道路……
想到這些,不安的預感越發強烈。
“報!”
探馬遠遠奔來。
阿術是第一次沒讓探馬直接回報,而是翻身下馬,走到一邊,獨自聽其匯報軍情。
“都元帥,西面發現宋軍……”
很快,又有探馬來報,南面亦有宋軍由鳳翔順靈臺古道而來……
阿術沒有承認,但心里隱隱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頭野豬,已被吸引到了陷阱里。
他有些后悔今日沒有與李瑕決一死戰。
固守高墌城的確實是李瑕。
阿術是繞了一千五百里不假,李瑕跑得也不少,先是攻下了金陡關,馬上急馳天水支援,追阿術至河州,再趕到高墌設防。
雙方都是疲師遠來。
這次逼阿術到涇河谷道決戰的計劃,廉希憲人還在鳳翔府便已有所準備,并非等得到了李曾伯的消息才開始謀劃……只能說這鎮守隴西的兩個人雖然相處不好,遇事卻所見略同。
算上李瑕,宋軍這邊指揮這一戰的三人都認為該決戰了。
李瑕從整個局勢考慮,認為李璮與宋廷牽制不了忽必烈太久了,必須盡快殲滅阿術所部;
廉希憲沒當過宋臣,腦子里根本就沒有守的概念,本就一直在謀劃決戰;
李曾伯反而是最后意識到這一點的,他守了一輩子,對于防守每每有遠見,卻還是看著局勢一年差過一年,如今終于有了決戰的機會,他也是最激動的一個……
倒不是阿術太有能耐,需要他們三人合力才能對敵。事實上,阿術若不跑,很輕易便能敗在他們其中一人手上。
這是攻守之勢的區別。
若有朝一日李瑕能領兵殺入草原,只怕也需要有十余個阿術來圍追堵截。
不論如何,阿術想打得打,不想打也得打了。
宋軍并不急著開戰,既然已完全封堵了道路,將蒙軍圍困愈久,勝機越高。
因此,李瑕只是固守高墌,守在高墌城北面的則是劉金鎖,楊奔則領騎兵策應,這是東面,一共有萬余兵力。
而在西面,則是李曾伯親率萬余人番須口道殺出,另有陸小酉、鮑三、摟虎等六千余人從靈臺古道而上……
宋軍不急,阿術卻非常果斷。
在等知自己陷入封堵之后,他立即便選好了突圍的方向,只在休整了一日之后,已全力突圍。
他沒有選擇向西去沖李曾伯的防線,而是在次日夜里,突然強攻劉金鎖的防線。
一萬五千蒙騎已不顧傷亡,做困獸之斗,一開戰便盡了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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