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聲愈發響亮。
這是合丹在催促著高昌軍迎敵,同時督戰隊已經驅馬而上,斬殺潰兵。
元軍借著兵力優勢,開始漸漸挽回頹勢。
但倉促應戰,合丹還是失了先手,導致他的許多兵馬還被堵在營地里。
身后不遠就是羅布泊的湖水,擺不開陣勢,推推搡搡。
望桿車就豎在一頂帳篷邊,甚至還有婦人慌張之中趕著牛羊經過,攔住了他精銳怯薛軍的行軍路線。
若用一個字形容現在他營地里的情象,就是「亂」。
所以,需要高昌軍、降軍用命去耗,消耗敵軍的體力、銳氣,并讓后續兵力從混亂中恢復過來。
合丹不停下令,一個個傳令兵們驅馬前向、高聲厲喝。
「宗王有令,擋住敵兵、不得撤退,否則軍法處置!」
他們也高聲喊著成吉思汗的箴言,以激勵士卒。
「沒有鐵的紀律,戰車就開得不遠!」
「不得后撤……」
陸小酉抬起望筒觀察著敵陣,有信心能殺破這些畏兀兒的人陣列。
可當他正要下令,李瑕的傳令兵已趕到。
「秦王有令,命陸將軍原地待命,守住防線,等后續兵馬迎戰了將士們便可歇息。」
陸小酉抿了抿唇,應道:「遵命。」
他其實有些不情愿,認為正該趁熱打鐵,殺敗畏兀兒人,再驅趕他們沖擊合丹主力。
但性格使然,他還是連問都沒問,徑直向麾下將士下令不再追擊。
很快,隨著一聲聲或急或緩的號角響起、隨著中軍不同顏色的令旗揮舞,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后傳來。
察合臺汗國的戰士,或者說盟兵們,已策馬上前殺向了高昌軍。
當河西軍沖鋒時,他們都是在李瑕的約束下緩緩而行,節省著體力。
對于他們而言,此時此刻才是戰斗真正的開始。
他們聞到了漫天的牛羊糞的氣味,那是能供養十萬人的牛羊,還有足夠的喂養這些牛羊并擠奶的婦人……只要贏了,這些全都是戰利品。
帶著貪婪的渴望與必勝的信心,這些騎兵爆發出了鬼哭狼喋般的呼嘯聲。
「殺光他們!搶回我們失去的一切!」
「前面是輔兵啊!哈哈哈……」
被馬蹄揚起的沙塵飄在陸小酉臉上,他看著這些盟兵的背影,依舊沒有很喜歡他們。
但也不那么討厭了。
「河西軍聽令,下馬休息,補充體力……」
很快,李瑕的中軍已趕上來,與河西軍匯合。
因為沒有望桿臺,李瑕只能通過探馬傳遞的消息得知前方的戰況。
在等著戰報傳回的空暇之時,他招過陸小酉。
「你打得很好。」
「報秦王,是末將該做的!」
「但別松懈,這一仗才剛剛開始。」李瑕又道:「我軍一夜未眠、奔襲百里,我很擔心士卒們久戰會困倦,所以要速戰速決。」
「末將不困,河西軍所有將士也不困!」陸小酉道:「大敵當前,我等正心神振奮,欲為秦王殺虜。」
李瑕點點頭,以示欣賞這樣的將領。
他不忘解釋了幾句為何不讓陸小酉繼續追了。
「探馬已探到合丹命兩萬人繞道東、西,打算攻擊我方側翼,預計再有半煙時辰就要包圍過來,你們盡快休整,到時來攔住右翼…...」
這么一說,陸小酉便有數了。
「末將領命!」
布置好這些,李瑕抬起望簡,繼續觀察著戰場的形勢。
平坦的地形下用不了太多的奇謀,這一戰的勝負就很簡單了,無非是廝殺到看哪一方先崩潰。
他這邊的優勢在于兵馬精銳,且士氣旺盛。
合丹也有優勢,在于人多,經得起消耗。
也就是說,李瑕的優勢在于前期,以一種銳氣突然殺出,也許能直接恫嚇住合丹的士卒,打懵他們,讓他們在心理上更早崩潰。
而合丹的優勢在于后期,只要能維持住士卒不被沖崩,用冗兵就能消耗盡李瑕的兵力,或者人馬的體力,漸漸就能形成圍殲。
勝負……其實也就是五五之數。
如果李瑕把這點告訴兀魯忽乃,這女人必定要大吃一驚。
她近來所見所聞,真以為李瑕成竹在胸。
出發前那一聲「必勝」還在耳畔回蕩,她已對李瑕有十足的信心。
兀魯忽乃正仔細端詳著李瑕,忽見他放下望筒,回過頭來。
「只要你的兵馬能在半個時辰內殺潰高昌軍,合丹便反應不過來,此戰可大勝。
「既然是你在指揮。」兀魯忽乃道:「那就該說是我們的兵馬。」
李瑕不信她這些好聽的話。
此時說的都是些廢話,用來緩解緊張的情緒罷了。
藥木忽兒愈發緊張。
探馬還沒回來,合丹的催命兵,哦,是傳令兵已來了兩次,要求盡快上前圍堵敵兵。
這種不知道前方發生什么了的感覺實在太難熬了。
而且這些怯薛已失去了精良的甲胄,藥木忽兒實在不想讓他們去消耗,只好下令讓士卒們在后方拋射箭矢,射殺敵兵。
身后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合丹之子睹兒赤驅馬趕到他身邊,殺氣凜然。
睹兒赤身披威風凜凜的鐵甲,跨下的高頭大馬也是披著馬甲,身后百余怯薛軍亦然。
「藥木忽兒,你不會是想保存實力,背叛大汗吧」
「我當然不會……」
「你最好不會。」睹兒赤道:「只要這一仗能贏,我阿布保證大汗會寬恕價,往后你還是黃金家族的王親貴族。不需要這些兵馬,明白了嗎」
藥木忽兒看不起睹兒赤,但還是笑道:「我知道了,這就去殺光這些敵人。」
「我陪著你。」
「好……」
此時戰場上正在廝殺的,雙方各兩萬人。如果沒有任何一方敗逃,只憑刀槍箭戟去殺,殺一天一夜都殺不完。
而合丹正在做的,就是像這樣逼著藥木忽兒麾下這兩萬人廝殺下去。
都不必一天一夜,只要半天,敵兵的體力就會耗盡,到時他的精銳騎兵合圍上去,不必有太多損失就能全殲。
唯一的變數就是恐懼,高昌軍與新附軍這些士卒的恐懼。
所以,用刀架著,用矛頂著,也要讓這些人上去送死。
藥木忽兒漸漸聽到了前方激烈的殺喊聲。
終于,他的探馬奔來,因太驚恐而沒有發現睹兒赤就在不遠處。
「王子,不好了!敵兵殺穿了畏兀兒人,一萬廢物攔兩萬強軍,再沒有援兵,馬上要敗了!」
探馬話音未落,藥木忽兒便聽身后「咣螂」一聲。
那是睹兒赤已拔刀在手。
「我們就是援軍,傳令下去,擋住!」
「傳令下去,擋住。」
「告訴前方的戰士,我們還有很多援軍,馬上就到……」
時間一點點過去,高昌軍的防線搖搖欲墜。
藥木忽兒已能看到他的士卒正在被迅速消耗,每一刻都是煎熬。
半個時辰仿佛像是過了一整天。
終于,遠處塵煙漫天,察察兒這個狗東西終于舍得領兵出現來攻打李瑕的側翼了。
藥木忽兒敢拿合丹的人頭打賭,察察兒肯定讓士卒歇息了好一會,看局勢不妙了才出來。
「援軍來了!馬上要勝了!」
周圍響起一陣陣歡呼。
歡呼聲中,藥木忽兒無奈地閉上眼,悲傷于自己損失了半數兵力,往后只怕忽必烈想殺就殺。
但還能怎么辦,反抗忽必烈嗎怎么敢一朵云遮住了天上的太陽,天陰下來。
一朵云遮住了天上的太陽,天陰下來。
就像這個窮途末路的王子此時的心境。
「必勝!秦王必勝!」
敵方突然也以歡呼回應了這邊高漲的士氣,更熱烈,也更兇猛。
只見更遠處的戰場上,一陣陣塵煙騰起,那是李瑕派出了預備兵馬去迎擊側翼的攻擊。
同時,李瑕還押上了最后的兵力。
「這么快嗎」藥木忽兒心想,「那你沒有后續兵力了,而合丹卻還有一萬五千人,勝負已定了。」
他不由慶幸,自己沒有反抗合丹。
做了對的選擇。
同一時間,望桿車上的合丹笑了笑。
現在,李瑕面臨的就是兵力不足的局勢。
李瑕的籌碼出盡了,沒有后手能出了,而他合丹還有。
「年輕人還是不會打仗。」合丹低聲自語道,「你甚至不知道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在西征中滅了幾個國。」
太陽又從云朵里出來,眼前豁然一亮。今天是個好天氣。
戰到此時,他才放松下來,感受到了饑餓。
還不是吃飯的時候,需要再把主力兵馬壓上去,全殲了敵人,再大口吃肉、暢快喝酒。
「隨我破陣!」
當有一名探馬奔到李瑕面前稟報了一句之后,李瑕下了命令。
簡簡單單四個字,完成了今日他的兵力安排。
布置完兵力,李瑕終于可以提起長槊,領著最后的預備隊沖向敵陣。
沒有更多的兵力了,七十余選鋒營將士跟在他身后。
其后是胡勒根、朵思蠻與歸義軍,兩側是兀魯忽乃的怯薛軍。
他們像一個箭頭一樣,希望自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能擊潰敵軍的心理防線。
「秦王必勝!」
戰場上所有人都聽胡勒根說過只要秦王沖陣便一定能勝的故事。
他們沒想過為什么。
也無法登高望遠,否則就能看到合丹已對他們形成了合圍之勢,就算擊潰了高昌軍與藥木忽兒降軍,后面還有合丹一萬五千怯薛精兵,怎么能勝
但若能登得再高些,也許能看到就在羅布泊以東,又有一道滾滾塵煙正在向這邊掠過來。
風沙撲面。
急馳在風沙中的騎士大腿已磨出了血,猶在咬牙前行。
與盟兵戰士不同的是,這次趕來的士卒們不要搶回什么牛羊、婦女,什么戰利品
他們從軍是因為懂得從漢唐傳下來的詩意,今日殺至此處,要的是「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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