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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永和元年,荊州刺史桓溫下令沿江陵城筑堤,保護荊江以北、漢江以南的耕地,以及諸城的防洪。
之后隨著云夢澤的不斷變化,歷代朝廷亦不斷增筑,至今已形成了兩百余里的規模。
這段大堤名為「荊江大堤」。
天下生民為了與大江大河帶來的災害對抗,可以花費數百年、上千余年的時間。
陸小酉正領兵奔走在荊江大堤上。
天色快要暗了,他既擔心趕到沙市鎮碼頭時太早讓元軍看出虛實,又擔心到的太晚,來不及支援姜才。
既希望下一場雨延緩元軍的攻勢,又擔心下雨之后無法完成虛張聲勢的計劃。
終于,前方有探馬奔回。
同時跟來的還有元軍的探馬,正試圖在唐軍陣線的外環線打探唐軍虛實。
「射殺他們!」陸小酉毫不猶豫下令道。
他性格有些木訥優柔,因此李瑕特意教過他為將者做決斷一定要果決,哪怕做出錯誤的決定也比不做決定好。
一聲令下之后,緊接著他便把之前的擔心拋于腦后,繼續發號施令。
「殺上去!沖擊敵陣!」
「殺虜!」
荊江大堤不同于別處,它既有平原的一馬平川,也有長江的波涌洶涌。策馬奔騰于此,一半平原一半大江,一望無際,能直接看到天邊。
騎士們奔向西邊,江水向東而流。江風呼嘯,掩蓋了別的所有聲音。
這給了他們一種馬速極快的錯覺。
一開始讓他們不習慣、害怕,但漸漸地,這種高速沖刺讓他們越來越亢奮。
「啊!」
「殺啊!」
遠處的元軍探馬看著這一幕,也覺得迎面而來的唐軍速度快得駭人,那種沖撞感撲面而來,他們嚇得迅速勒馬便往回奔。
「唐軍來了……」
沙市鎮碼頭的東面已不是元軍的主攻方向,但還是有元軍包圍在火炮射程之外。
這些元軍士卒們感受到探馬回奔時的慌張,再遠遠望到唐軍的氣勢,不少人便下意識地勒馬向西退讓。
江面上正在笨拙地朔江而上的火炮船遂掉轉著方向。
「轟!」
炮彈撞碎了三五個元軍騎兵的血肉之軀,砸進江渚邊的泥土里,沒有再次彈起造成更大的沖擊。
但元軍還是不得不放緩對沙市鎮碼頭的攻勢,轉而以更多的兵力增援東面,以防止唐軍與援軍匯合……
「來了!來了!援軍來了……我們的援軍來了!」
江船上視線很好的唐軍士卒們大喊著,在入夜前這個關鍵時刻,卻極大地提振了士氣。
終于,天色暗下來之際,對面的元軍終于還是退了。
姜才用力將手中的大旗泥地里,雙手抖得厲害。
他渾身上下都是濕的,有血、有汗、有雨水,也有長江水,因為他的防線已經退到長江邊了,江水拍打在岸邊,濺起的水花不停地沾到他身上。
身上都要被濕衣泡爛了,姜才嘴巴里卻渴得厲害,因為他要不停地指揮戰事,而且緊張也會讓他嘴巴發干。
他又守住了一日。
援軍來得比預想中的早,姜才回過頭看去,卻沒看到江面上有戰船駛來。
「援軍呢?」
「將軍,援軍是騎馬從荊江大提上來的。」
姜才隱約已明白了什么,招過一名心腹,附在其耳邊低聲吩咐道:「你乘小舟順江而下,聯絡援軍。」
「將軍放心……」
吩咐過此事,姜才不顧身上的傷疼,踉蹌著走向了碼頭上的百姓。
因為戰事,這些百姓嚇得太過慌亂,踩踏、推搡入江的死了許多人,此時許多人正跪在碼頭上大哭。
姜才熟悉這場景,他的家鄉在淮西,是早就被蒙軍糟蹋得不成樣子的地方。
所以他比別人更早地明白一些道理。
「都別哭了!」
作為武將,姜才不會像一些文官那樣去撫慰百姓,而是聲色俱厲地大喝。
「哭有什么用?哭得走蒙古人嗎?是漢子的都給老子起來,不能殺敵也干些活。我們的援軍既然來了,破敵就在這幾日……」
順江而下的小舟停在岸邊,跳下小舟的唐軍士卒抬頭看去,發現援軍的大帳并不難找,沿著荊江大堤已有一團團的營火亮起。
同時,援軍亦極重視營防,有許多探馬奔走在營房周圍,很快便有人發現這艘小舟。
「什么人?!」
「奉姜將軍之命,有要事來報……」
很快,陸小酉便見到了這名唐軍士卒,開口聊了兩句,姜才帶來的話讓人又欣慰又擔憂。
「姜將軍知曉陸將軍能如此迅速來援,必只有少量騎兵,會配合陸將軍,做有大股援軍抵達之勢。」
陸小酉反問道:「姜將軍這就看出來了?」
「姜將軍畢竟清楚陛下帶了多少騎兵。」
陸小酉稍稍安心了些,自語道:「主力抵達也就在這三五日了,守住……」
元軍營寨中,有將領站上望臺,向東能望到荊江大堤上連接亮起了火光,一直延綿到了視線的盡頭。
劉國杰只看著那些火光,大抵便能推斷出敵軍的人數,道:「李瑕若有五千騎兵,就算封鎖住了江面也攔不住他。」
「總管讓我們打探清楚了再說。」
「是啊,傍晚只打了不久,唐軍來了多少,李瑕在不在其中還不清楚。」
「看來要緩上幾日再打了。」
元軍中確實有不少士卒病了,之前覺得一些小病不影響、攻下碼頭再說,如今心氣一泄,難免在意起來。
對于這些北方人而言,江陵這地方太潮太濕,讓人總覺得身上黏黏湖湖,就算不病也覺煩躁。
還沒等到回答,忽聽得一聲雷響,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幾個元軍將領罵罵咧咧連忙離開,劉國杰卻是在雨中又等了一會兒,望到了遠處的荊湖大堤上火光漸漸熄滅。
他走下望臺,吸了吸鼻子之后,更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因唐軍援軍趕至,元軍不明虛實,不得不放緩了攻勢。
次日,元軍開始派大量的探馬向東面打探,以免李瑕繞過江陵逃脫,那這一戰就沒了意義。
不得不說,阿里海牙運氣不錯,在攻沙市鎮碼頭有些小小受挫的時候,又看了新的戰機。
二月十一日夜,他在軍中大帳召來了各個將領議事。
阿里海牙也是高昌畏兀兒人,不同于廉希憲是高昌貴族出身,阿里海牙自幼家貧,但他卻是個很有野心的人,很小便自己立志要出人頭地,不愿在家耕作,而是讀書識字,后投奔了蒙古將領,漸漸被舉薦到了忽必烈的怯薛軍中。
講真,最近一直用
仗,但也貪財,這次才入宋境沒多久,大帳里便已擺了幾口箱子,里面裝滿了金銀財寶……
這夜議事,大帳里還站著一個宋國官員,穿著一身紅色官袍,品秩并不低。
「都來了。」
阿里海牙見人來齊了,道:「打探清楚了?李瑕主力到了沒有?」
「還不清楚,今日下了雨,探馬也不好打探了。」劉國杰應道,聲音甕甕的。
劉國杰的祖宗是白山黑水里趟出來的女真人,但到了他這一輩,在長江邊風一吹、雨一淋,還是能染上風寒。
「下雨了?你是不是還要再休息幾天養病?」阿里海牙問道,「碼頭不攻下,等李瑕到了,船只從長江上游過去,你碰得到一下嗎?!」
劉國杰又訕訕地吸了吸鼻子,表示自己知道錯了。
阿里海牙站起身,冷冷地掃了諸將一眼,道:「阿囊死給,一個個比宋國的女人都嬌弱。還能不能好好打仗了?」
「能!」劉國杰偷瞥了一眼阿里海牙身上整齊的盔甲,應道:「我們今夜就偷襲沙市鎮碼頭!」
「偷襲碼頭有什么用?唐軍有了援軍,士氣正旺,夜里你馬匹跑不開,他們卻能在船上放箭。」
「那總管的意思是?」
阿里海牙轉過頭,指了指站在帳中的那個宋官,用漢語道:「你來說。」
「是。」
那官員神情有些落寞,轉頭看了一眼這滿帳的蒙元大將,一時也不知該怎么開始說。
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他偷瞥了阿里海牙腰間的彎刀一眼,之后又看向帳內的一箱財寶。
是被這彎刀砍上一刀,還是捧著財寶當大元臣子,他只有這兩個簡單的選擇。
「下官乃江陵知府陳奕,因叛軍攻打江陵,在城破前退出了江陵,暫避在長湖之濱的蒿苔寺中……」
劉國杰聽得懂漢語,知道是阿里海牙繞過長湖時將這個宋官擄了過來。
陳奕又說了幾句,帳中諸將不由精神一振。
「諸位將軍如果想要攻下江陵城,其實輕而易舉。」
「怎么攻?」
「叛軍攻打江陵之時,曾以火炮轟城,城墻上留下了大量的裂縫,當時下官只是表面上修補了一番,外面看不出來,其實那些很容易就可以穿過……」
劉國杰走了幾步,目光望向了桉幾上的一張地圖。
那是一張臨時畫的江陵城地圖,標注了城墻上的幾個豁口,以及城內各個兵營、望樓的位置。
甚至還畫好了偷襲指揮衙署的路線。
「下官在江陵兩年,而叛軍入城不過兩月。這幾條路線城內的唐軍都未必知曉,更別說布防了。」陳奕又道:「城中還有不少下官的門生舊部。實不相瞞,下官避出江陵城之時,便已考慮到來日收復江陵,因此做了安排……」
「哈哈哈,你真是好聰明,可惜便宜了我們。」
帳中諸將哈哈大笑,贊嘆陳奕不已。
阿里海牙眼中精光閃動,雄心勃勃地按著刀走了兩步。
「李瑕的騎兵來得夠早,好在還沒讓他的水師占據碼頭,我們先拿下江陵城,搶了上游的船只,還怕拿不下沙市鎮碼頭嗎?」
「總管高明!」
連染了風寒的劉國杰也振奮起來,喝道:「我帶人偷襲江陵,就是死了也得替將軍將城拿下來!」
甕聲甕氣的,反倒更顯得決絕……去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