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
有人站在城樓上望著船只往對岸的風陵渡駛去,黃河滔滔,風景頗為壯觀。
但再壯觀的風景看了許多天還是會膩。
「說什么北伐,這都許多天了,就還是待在這里。」
「這里也很好玩啊,我昨天聽元姐姐說了李哥哥到風陵渡接文靜姐的故事。
「論輩份,你該管元嚴叫小姨。」
「出門在外的時候,我跟著文靜姐叫。」
「還有,比起聽你叫他怪膩人的李哥哥,我寧可聽人喊他陛下。」
「我偏要這么叫,對了,你聽了李哥哥寫的那首潼關的詞了嗎?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聽了聽了,都聽八百遍了。'
趙衿氣悶地在欄桿旁坐下,沒來由有些煩惱。
每契專事轉頭看去,
目光所及之處,每個人都有事做就連韓巧兒也有許多機要文牘要處理,只不過處理得比較快,所以看起來閑。
唯獨她是真的沒什么事做,想出門看看北地的風景、看看唐軍收復中原吧,李瑕行軍又特別慢,抵達潼關之后就沒動過,也不知道每日里都在做什么。
韓巧兒則沒有趙衿那么多煩惱,手撐在欄桿上,仰起頭吹著風,笑吟吟的樣子。
「這次北伐,李哥哥答應我不會上前線了,就坐鎮后方指揮各路大軍,所以你不要怕會有危險。」趙衿白了韓巧兒一眼,道:「我才不是怕危險,我是覺得無聊啊。
「怎么會無聊?我覺得很有趣啊,每天都有各個地方新的消息送過來,可以看到局勢的各種進展,就像下一盤大棋?」
「都有哪些消息?」
「啊?我不知道哪些能告訴你。」韓巧兒語氣漸弱,「還是都不要說吧。」
趙衿撇了撇嘴,嘟囔道:「還說包容天下分明就是容不得我趙氏。」
話雖這么說,其實她在李瑕的行在所中頗為自由,除了與韓巧兒這般漫無目的地閑聊,有時也會到元嚴那些女官處看看她們做事。
尤其是北伐開始之后,唐朝廷對北方輿論極為重視,負責報紙、宣傳等事務的元嚴忙得不可開交,這讓趙衿有時會考慮是否也去當個女官。
但不知怎么能當上,這個途徑她也沒去了解過,目前還在思考自己能否每日早起應卯的問
早起應卯的問題。至于說李瑕容不下她這個趙氏的話則不過是說說而已,李瑕這人性情雖然討厭,但氣度寬宏,這點她還是相信的。
若將視線從關城上這兩個散漫的女子身上移開,潼關城門處其實是一副異常繁忙的景象,來自各方的信使絡繹不絕,送來戰報或是朝中公文。這日,卻有一隊十分狼狽的人馬自西面而來,與別的信使完全不同。
西面的信使要么從境內來遞公文,要么從河套來遞戰報,最遠也就是西域過來,雖然也風塵仆仆,卻不至于慘到這種程度。
這一隊人的衣衫破舊,頭發油成一團,顯然是從更遠的地方來的。
他們奔到潼關城下,為首者當即便驅馬上前,扯著嗓子高喊起來,
來,顯得很是狂放。
「臣劉元振,出使吐蕃一載有余,今不負使命,載功歸來!」
聲音在城門洞里回蕩開來,隱隱傳到了城樓。「臣劉元振······載功歸來!」
城頭上,趙衿聽了,不由瞥了韓巧兒一眼,道「不像你,這不能說那不能說。人家的消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韓巧兒略有些沒面子,道:「那像劉元帥這么高調的,也不會再有了。
話音方落,便見
東面的官道上又有一隊騎兵奔來,一邊奔跑還一邊吹號大喊。
「東路軍元帥張玨捷報,洛陽大捷!洛陽大捷!
在趙衿眼里,李瑕停在潼關不知是在做甚,看起來閑得很,但其實他忙得不可開交
才從西北歸來不久,堆積的國事終究需要處理,因此他停駐在潼關,一邊安排北伐事宜,一邊也方便批閱政務。
其實不論是軍情還是國事都不輕松,只說今日,東、西兩個方向的喜訊同時送來,先處理哪樁也是難題。
李瑕最后還是先親自接見了劉元振,讓幾個重臣們接見張玨派回的信使。
這次隨軍的朝臣多,紛紛笑言,巴不得每天喜訊多到讓人不知先處置哪個。
不一會兒,劉元振大步趕進潼關城樓,一見李
」關課
瑕便行禮,激動
萬分,道:「拜見陛下,臣······臣終于從吐蕃那鬼地方回來了啊!」
李瑕愣了一愣,凝目看去,頗有些訝異。在他印象中,劉元振素來是心高氣傲之人。方才遠遠便聽到他在城門口夸耀功勞,正是符合其往日性情的。
沒想到此時其人到了面前,語氣卻與平日完全不同了。
「劉卿這是······哭了嗎?」「陛下!」
劉元振再抬起頭來竟真是淚流滿面。「臣······臣這一路,太苦了啊!」隨著
這一聲喊,他已徹底換了哭腔,再沒了此前的意氣風發。
李瑕亦是訝然,不明白是什么能讓他這般高傲性子也叫
也叫苦連天,只好上前親自扶起他,笑道:「劉卿慢慢說。」
「不怕陛下笑話,臣才至吐蕃,便水土不服。」劉元振才提起來便心有余悸,拍著心口道:「臣素來康健,唯獨這一年來百病纏身,氣悶心悸、頭痛作嘔、夜里難寐、食欲不振,幾乎死在吐蕃。」李瑕目光看去,果見劉元振輕減了何止一圈,雙目浮腫,臉色難看,顯然是高原反應極為嚴重的那種。
「劉卿受苦了,你為國出力的功勞與苦勞,朕都會記得。」
「謝陛下。」
經此一遭,劉元振對天地添了不少敬畏之心,沉穩不少。
訴過了苦,他便說起吐蕃之事。
「臣從去歲五月入蕃,輾轉萬里至薩迦之地,因路途多有兇險,臣并未貿然亮明身份,而是扮作商旅先接洽了白蘭王恰那多吉。卻在無意之中得知恰那多吉派人走唐蕃道,準備伏擊八思巴。當時臣還疑惑呢,想不明白那是為何。」
李瑕微微一笑,道:「后來知道了?」
「后來才知道陛下如此圣明,竟派郝道長與嚴小娘子劫下了真金與八思巴····..」
劉元振公子哥習氣重,提及對嚴云云還是帶了些輕佻的語氣,但其實心里是佩服與害怕的。
他搖了搖頭,又道:「臣知道時真是嚇到了心想他們竟是如此了得。而臣千辛萬苦到了吐蕃總不好一事無成。于是臣便帶著心腹人馬,伏擊了恰那多吉的兵馬。之后匯合郝道長一行人,亮出大唐旗號,并合兵擊敗了幾支反對我們的部落。」說著,劉元振遞上了一封戰報,上面記載的是軍中的傷亡,已經斬首的反對者的名錄。
李瑕一看,便明白當時的形勢十分激烈,并不是「擊敗了幾支反對的部落」這么簡單。
「再之后,我們利用八思巴在納塘寺附近召開了一場曲彌,有七萬余的僧眾參與,以陛下的名義充當施主,任命了一些官員。臣以為,我大唐通過薩迦派控制吐蕃,也許會是我們將這片疆域納入版圖之始。不過目前吐蕃還有許多不滿于大唐的勢力,臣這次回朝
,便是希望陛下能遣大軍入蕃鎮壓。
說到這里,劉元振已是目光灼灼,哪還有方才因水土不服而大哭的委屈模樣。
開國功勛、開疆擴土,將偌大的疆域納入版圖,自古就是男兒最大的壯舉。
李瑕轉頭看向他掛在墻上的地圖,也是呆愣了良久,才想起來問道:「有詳細方略嗎?
「有。」
劉元振迫不及待便掏出一張地圖,指點著說了一會,最后道:「若有王師入蕃鎮守,或精兵五萬,或官兵十萬,一揚我大唐國威,則吐蕃安定。」李瑕揉了揉額頭,道:「兵馬錢糧,真是再多都不夠用啊。」
劉元振道:「臣在吐蕃時不知陛下已在賀蘭山擊敗忽必烈,還以為陛下想先定吐蕃,再圖北伐。」如此說來,李瑕的北伐確實是有些倉促的,總有些沒妥善考慮到的地方。
比如,萬一劉元振沒能及時阻止恰那多吉,讓恰那多吉除掉了郝修陽一行人、出兵支援忽必烈,局勢便可能全盤皆輸。
眼下的情況算是萬幸。
「也好,穩住了吐蕃局勢,不至于在北伐時腹背受敵,依舊是好消息。」
李瑕略略沉思了一下,還是決定一鼓作氣穩住吐蕃局勢。
北伐的戰事才剛剛開始,或許會持續很長時間,忽必烈仍有再攪動吐蕃使他后方生亂的可能。而他不會給對手這種機會。
李瑕召來群臣商議之后,下旨命高長壽率五萬兵馬,準備往吐蕃鎮壓。
高長壽已率兵離開重慶府北上,正駐扎在漢中一帶,隨時候命準備出祁山道支援甘肅寧夏戰場或下漢水攻南陽,如今則改為西進。
如此一來,地圖上西南方向這一片廣袤的疆域幾乎可以納入疆圖,有時李瑕覺得調走五萬兵馬捉襟見肘,但再一看這版圖,又會感覺值得。
處理過吐蕃之事,李瑕面向群臣,道:「接下來說第二個好消息洛陽大捷。」
「臣等恭賀陛下!」
「張玨沒有讓朕失望,接下來東路軍將會攻打河南下一個重鎮,三京之一的開封,也就是宋國的舊都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