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日。
一場攻城戰方散,有怯薛軍從北面進了元軍大營,簡短地向移相哥遞了個消息。
「大汗要來?」移相哥有些詫異,問道:「為什么?」
「過兩天就是漢人的中秋節,大汗希望能夠安穩漢軍的土氣。」待聽到是這個理由,移相哥搖了搖頭,臉上浮起了些許不屑的神情。
私下里,他向麾下的幾個萬戶道:「大汗太過重視那些漢軍了啊。」「就是說啊,漢軍能打什么仗?」
「今年的那達慕大會可都還沒辦。」「我也想回草原上過查干薩日。」
帳中萬戶們的聲音悶聲悶氣,抱怨不已。
移相哥道:「大汗這時候來,我們免不了還得多費些力氣,明日一定要把武遂城攻下來。」
眾將紛紛應了,就當是給忽必烈一個所謂的中秋禮了。
八月十五,中秋。
九族白纛沿白溝河緩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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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纛下,忽必烈沒有乘象輿,而是跨坐在戰馬上。神采奕奕,仿佛已得到了大捷報一般。
時至午后,兵馬快要行到元軍大營,緩緩停了下來。
有怯薛將領過來稟道:「大汗,那木罕大王在前面迎接你。」不一會兒,九斿白纛便進了元軍大營。
元軍士卒們不由歡呼。
汗帳也被安置在大營正中央。
忽必烈坐下之后眼神中卻隱隱透著不悅之色,開口問道:「移相哥不來歡迎本汗嗎?」
「父汗。」那木罕連忙道:「他說要攻下武遂城作為給父汗的禮物。」「是嗎?」「他本已準備出營迎接,但就在不久前,勇士們已經攻上了武遂的城頭。只差最后一點了,因此又回去督戰。「
忽必烈不由贊道:「這才是草原上的英雄該有的樣子!戰功永遠是給本汗最好的獻禮。」
陛下圣明。」「為大汗而戰!「
賬中一眾官員將領紛紛應道。
那木罕這才到一邊站好,轉頭看去,發現阿合馬居然也在隨行官員之中,只是位置比較靠后。
察覺到了那木罕的目光,阿合馬抬起頭看了過來,露出了個有些討好意味的笑容。
「北平王。」
忽聽得一聲喚,那木罕回過神,卻見是劉秉忠正站那看向自己。「陛下此番來,已帶來了造作局院造好的火炮,可需要運往城下攻城?」
「終于造出來了?」那木罕一愣,其后搖了搖頭,道:「武遂城很快就要攻下來了。」
「那本汗便等移相哥的捷報了.......把馬奶酒賜給將士們!」「傳大汗旨意,賜馬奶酒!」
很快,大營里便在準備著給將士們分發馬奶酒,篝火也早早架起,開始烤羊。
不像中秋,卻像是一場簡單操辦的那達慕大會。
這或許便是忽必烈想出來的,能夠同時撫慰蒙古、漢軍的辦法,一舉兩得。
日影一點點西移。
篝火上的烤羊溢出了油脂,漸漸變得金黃。
汗帳之中,那木罕已經不知道還能再聊些什么了,出帳篷向外看了一眼,招過一名士卒,道:「你到南面戰場上告訴移相哥,若攻不下武遂城就盡快收兵回營。」
「是。」
那騎兵匆匆去了,那木罕搖了搖頭,心里有些明白為什么忽必烈想要當皇帝,因為草原上的臣民們對大汗有時真的太失禮了。
又等了許久,香味四溢的烤全羊已經有些焦了,被從架子上搬了下來。
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終于,有馬蹄聲從營外傳來。
「報,大捷,大捷,
移相哥大王攻下武遂城了!「捷報一路傳入汗帳,接著營中再次響起了歡呼聲。咚,咚咚......」
隨看這鼓聲,已有人開始唱歌,準備慶功,整座大營已是一片歡騰。
「大汗,移相哥大王趕回來向你報捷了。」
不一會兒,只見盔甲上沾滿了血污的移相哥匆匆趕回帳中。「大汗,我讓大汗久待,請大汗治我的罪。」
「本汗的神箭手回來了!」
忽必烈捧著馬奶酒站起身來,到了移相哥面前一手扶著他,一手將酒遞了過去,又贊道:「連本汗都沒想到你能這么快反攻唐軍。看來祖宗的基業還是得靠黃金家族的子孫來守啊。」
移相哥接過酒,一仰頭便一口喝干,道:「謝大汗!」
忽必烈看向帳簾中,略略等了一會,卻不見再有將士進來,便坐回了汗位,聽移相哥票報武遂城一戰的詳情。
「我們已經圍攻武遂城兩個月了,戰死了無數人才將唐軍的火器耗盡。就在今天,勇士們三次攻下城頭又被唐軍趕下來..
忽必烈問道:「聽說張弘道就在城里?」
「是的,張弘道帶了五千騎兵支援,被我們的大軍包圍,只好逃入城中。但沒有攜帶糧草、火器。所以今天看勇士們已經攻入城中,他便從南城突圍了。」
「突圍了?」
忽必烈聽到這個回答,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他對一城一地的得失根本不感興趣。
移相哥把武遂城對元軍的牽制作用說得再厲害,這里也是平闊的中原大地,武遂城也不是釣魚城,不是繞不過去的地方。
他想要的是擊敗唐軍的主力。
移相哥感受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連忙道:「大汗,我有重要軍情要說。「
很快,那張大地圖又被擺開。
大汗請看,我發現唐軍在這片地方屯田......」
移相哥的手指輕輕移動,最后道:「所以唐軍兵力不足,失去了武逐城之后,只能收縮在保州城中。而且他們的糧草還沒有運進城,我們圍住保州,那些糧草就都是我們的。就算搶不到,也要燒光它們!」
急必烈那狹窄的眼睛中再次透出了贊賞之色。
他爽朗地大笑起來拍看移相哥的背,吩咐將食物與酒端進來,他要奈自犒賞移相哥。
武遂城。
城頭上還擺看兩門唐軍留下的火炮。
有元軍士卒正在擺弄看它,而更多人正在將尸體搬下去。「動作快些!」
他們的百夫長大聲催促道:「再過一會兒,大汗賜的酒食就要送過來了,早點清理了戰場,早點吃喝。」
眾人不由大喜。
又過了一會兒,果然見北面有火光過來,正是大汗賜的酒食到了。「勇士們都停一停。今夜是中秋,又正逢我們打了勝仗,大汗為你們慶功!」
「好!大汗萬歲!」
歡聲笑語之中,一眾士卒領了酒食,往城中走去,尋一個背風的地方坐下。
這是一座軍鎮,城周長不過八里。攻打的時候覺得難攻,一進來卻發現除了軍營什么都沒有。
「也別找木柴了,我看這些唐軍留下的火堆還能生火。」「行,就坐這里。」
有人用火石點燃了地上的火堆。
不一會兒,周圍的火堆也都被點燃,暖融融的。「酒是濃的。」有土卒驚喜道。
「快,把酒囊給我。」「給你。」那士卒拋過酒囊,仰著頭在地上躺下,看著天上的圓月,唱起歌來。
「我的心上人,是草原上最美的花朵。」
「她釀的馬奶酒,
甜到了我心頭。」有人跟著唱道。
周圍都是移相哥的怯薛,漸漸地,所有人都加入了唱歌。
竟還有人也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柄小小的馬頭琴,彈奏了起來。「她斟滿馬奶酒,高高舉過頭。」
「她的腰身擺動,豐滿又嬌羞。」簧火越來越亮。
有火星落下,火堆下的木炭也越來越紅。「哦,干了這杯酒,干了這杯酒!」
最先開口唱歌的土卒接回了酒囊,張大嘴,仰起頭,酒囊里卻只剩下最后一滴酒。
他就那么仰著頭,等那滴酒落入口中,腦海中依舊是那蒙古姑娘高舉馬奶酒腰身擺動的畫面。
余光里看到有光芒熾亮。「轟!」
一雙腿在火光中被炸碎。血光遮住了眼。
不等他反應過來,連他的身子也已被炸碎。「轟!」
城頭上留下的火炮被震起,又落下,隨著坍塌的城墻一起往下砸去,砸在尖叫的人群中,又被塵土掩蓋。
「轟!」
城門被炸塌,將想要逃出城的士卒隔絕在城中。巨響不斷,城樓搖搖晃晃,倒塌下來。
一頂頂帳篷已燃起了大火。
武遂城中一片大亮,恍如白晝.
「打雷了?」
元軍大營中,正在飲酒的那木罕耳朵一動。「你們聽到了嗎?怎么會打雷?」
移相哥站起身來,出了帳篷,抬頭向天邊望去。
他看到了南面有一片光亮,像是落下山的太陽已重新升起了。「那是......那是什么?」
心頭浮起些不安感,移相哥忽然想到,攻下武遂城之后,因為急著回來覲見,有很多戰后的事宜忘了安排。
別是出了什么意外。「報!」
馬蹄聲踏破了這個夜色里的歡慶。一個狼狽的騎士匆匆趕入營中。「大王!大王!武遂城
武遂城整座城都被燒毀了!「「我的勇士們......呢?」
那報信的騎士睜大了眼,滿臉都是惶恐,張了張嘴,沒有說話。移相哥大怒,也不先問過忽必烈,翻身便上了戰馬,一路出營,向南面的火光奔去。
路上有看到三三兩兩策馬向北奔逃的元軍。
但也只是三三兩兩,竟是連一支完整的十人隊都沒看到。而前方有種漸漸天亮的感覺,且越來越溫暖。
終于,移相哥勒住馬,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座陷在火中的城池,知道自己的兩千怯薛與其他元軍們是再也找不回了。
他的大汗就不該為了什么中秋節而忽然跑到前線來。烈火熊熊,仿佛要點亮中原大地。
南邊的遠處,也有人在駐馬看著這漫天的火光。
既然要收復燕云十六州,既然這里不再是邊界之地,還要軍城做什么?
不如一把火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