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都城北只有兩座城門,西邊的一個名為“健德門”,東邊的一個則名為“安貞門”。
據張柔所言,在安貞門段城墻才修建好之后正遇到暴雨,而夯土尚未干透,容易被雨水沖刷松塌。他們于是命人收割蘆葦編成葦席,覆蓋墻垣,戲稱為“蓑衣披城”。
且當時為了防止積水浸泡城墻,他們還掘開了護城河,挖渠將積水引往北邊。
孟喜此時便帶著人在這條干涸的水渠里緩緩爬行。
他動作很慢,生怕把身上的積雪抖落在地上。
終于,他們抵達了護城河邊。
河已經結冰了,但上面并無遮掩。
孟喜抬頭看去,只見城頭的火光附近,幾個元軍守衛正聚在一起說笑,并沒有注意到城下。
他向不遠處的狗富打了個招呼,示意狗富帶人留在這里接應。又向他身后的士卒低聲道:“傳下去……沖到城墻下,莫搞出動靜。”
之后,孟喜手支在雪地里,稍稍調整了一下,靈活而又輕巧地往前一竄,迅速縮到了城根下。
很快便有三名士卒跟過來。
掀開城下的葦席,果然找到一些還沒來得及填上的小洞。
孟喜便比劃了一下手勢,示意后面過來的士卒把炸藥塞在這邊。
他們則帶著自己的炸藥往城墻西邊摸了過去。
忽然,城頭上響起了一陣大喝。
“什么人?!”
有火把被拋了下來。
孟喜轉頭一看,只見他麾下士卒高財正在沖過護城河。
“快!”
“嗖嗖嗖嗖……”
城頭箭失齊射,瞬間就將高財射倒在護城河的冰面上。
“炸城!”
孟喜大喝一聲,立即往前沖去,揭開葦席,將炸藥塞在城門邊。
“彭。”
城頭上有大石頭砸下,將不遠處另一名士卒砸倒在地。
孟喜連忙過去,從他懷里掏出炸藥,來不及再找地方塞,還是塞在城門邊,余光瞥見其他人也就位了,連忙喊道:“點了!”
此時狗富那隊人正在對著城頭放箭,暫時壓得元軍不敢冒頭。使得孟喜剩下的幾人能成功點火。
“走!”
“噗。”
又有人被射倒,孟喜連忙過去將他的炸藥點上,同時再次喊道:“走啊!”
他迅速向外跑去,同時還扶起了地上一個傷員。
“莫管我了……”
“老子叫你走!”
下一刻,孟喜腿彎處也中了一箭,摔在冰面上。
他抬頭看去,還能聽到狗富在沖自己喊。
“過來啊!”
“轟隆隆!”
周圍的喊叫瞬間安靜下去,只剩下那轟然巨響。
孟喜只覺身后一片灼熱,終于是暖和了些。
一股巨大的推力勐地砸在他背上,將他狠狠掀起,砸在前方的雪地上,他眼睛一黑,暈了過去……
“占住城洞!”
狗富瞪大眼看去,只見前方那城門已經在瞬間被炸得四分五裂,連城門上的大梁木也塌了下來,方城門只剩下一個三角的城洞。
他第一個便重新沖了過去。
此時城頭上的守軍也被嚇到了,忘了放箭。
等狗富往前一撲,滾進城洞,才有木頭重重砸下來。
“快!封出城門!”城上守軍大喊。
狗富卻已掏出一枚手雷點了,沖進城中,對著那些還沒反應過來的元軍當中一拋,又將炸藥塞進邊上的石料堆里點燃,拉過一排拒馬便退回城洞中。
“轟……”
“守住城洞!”
皮豐覺得自己要被冰僵了。
終于,他聽到了前方傳來的巨響,連忙站起身來,先從懷里摸出一枚煙花,點燃。
“休”的一聲,紅云在空中綻開。
皮豐大吼道:“沖過去!”
“殺啊!”
僵硬的腿好不容易才邁開,千余唐軍涌向安貞門。
卻也有士卒趴在雪地里沒有再爬起來。
漫天雪花紛紛揚揚。
有唐軍士卒把渾身是血的傷員往后拉,也有人已沖進了安貞門。
此時,馬蹄聲在城中響起。
因為城頭上的多是漢軍,而城中的蒙古騎兵本就是在待命,已隨著爆炸向北面涌來。
皮豐卻不管這些,已經沖上了城頭,揮刀便斬,將守城的元軍先殺下來。
“殺啊!狗虜也會守城?老子只攻一次便破城!”
“破城!破城!”
與此同時,元大都東面。
胡勒根抬起頭,看到了天上的紅云,立即下令道:“去安貞門!”
“駕!”
馬上有五千唐軍騎兵開始轉向北面。
但更多的騎兵還在張弘道的統領下駐扎于元大都東南方向沒有動。
東面城頭上的元軍卻分不清這些,只聽得馬蹄聲從城下過去,連忙報信。
“快!唐軍有大股騎兵往北去了,快報元帥……”
沒多久,又見城東的唐軍大營方向越來越亮。
城頭上的守軍凝神看去,漸漸明白,那是張玨也開始率大軍往北移。
唐軍這是鐵了心要去占住安貞門了。
團河,唐軍大營。
有士卒站在望臺上,抬頭看到了天邊的紅云,立即報給大帳中的李瑕。
李瑕于是拿起一枚兵棋,放在了地圖上安貞門的位置。
張柔撫著長須,道:“果然,元人還是不善于守城。”
“忽必烈早晚會意識到,出城與朕決一死戰才是他最好的辦法。”
李瑕說著,忽又搖了搖頭,像是有些不確定起來。
張柔沉吟道:“陛下是覺得,忽必烈有可能退回草原?”
“退回草原?”陸秀夫有些驚訝,“元軍還有十五六萬人,如何能輕易便退?”
“或許退走才是對忽必烈而言最理智的辦法。不給陛下一鼓作氣殲滅他的機會,回到草原上休養生息,他便可以化被動為主動,往后每年南下打草谷,豈非比在燕京決戰更穩妥。”
“可元軍已經一退再退,最后連燕京也不守嗎?”
“因為他們是強盜。”李瑕道:“強盜進了旁人的家中,仗的是強壯、有武器,一旦遇到同樣強壯的家主人,家主人能拼命血戰,強盜能嗎?”
陸秀夫道:“那萬一讓忽必烈撤了……”
“不能讓他撤了。”
李瑕能夠預料到,萬一讓忽必烈率大軍退回草原,只怕往后十年、二十年都要與之繼續糾纏。
這是他絕不愿接受的后果。
為了保證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已經派信使走飛狐陘傳令給劉元禮。
他要在大軍總攻的同時,讓西線軍也勐攻居庸關,打忽必烈個措手不及,連退路也不給他。
布局到現在,形勢已經很簡單了。
忽必烈有三個選擇。
若繼續守城,唐軍馬上就要入城,雙方巷戰;或者干脆些,出城與李瑕決戰;卻也有可能會逃,那帶著大軍只能走居庸關,到時李瑕無非就是再追上去,在居庸關決戰。
對著地圖上的路線又仔細確認了一遍,李瑕稍安心了些,心道:“隨你選,朕不會給你第二次逃走的機會。”
大都城。
汗帳中氣氛十分凝重。
“大汗,唐軍已攻破安貞門……”
不等忽必烈開口,移相哥已大喝道:“那還不命人去守?!”
“諸千戶已經趕過去了,但是唐軍也一直在增兵。從千余人到五千人,到五……五萬人。”
那木罕立即向忽必烈請命道:“父汗,我愿率兵往城北擊敗張玨。”
“大汗。”
移相哥連忙打斷了那木罕,道:“現在已經攔不住越來越多的唐軍進城,再派大軍去守,也是在城中與唐軍巷戰。”
“不是巷戰。”那木罕道:“城里地形開闊,可以擺開陣勢。”
“再開闊也開闊不過草原。”移相哥道:“城中寬不過十四里,騎兵不能迂回、繞后,唐軍投擲霹靂炮便能讓馬匹受驚,你要讓勇士們下馬步戰嗎?”
“那就出城決戰!”
那木罕大步趕到地圖前,抬手一指,道:“張弘道、張玨兩部兵力如今都移到北面了,我們干脆出城與李瑕決戰。李瑕駐扎于團河,兵馬不過三到五萬人,殲滅他,即可大勝。”
“對,這就像野狐嶺一戰,完顏承裕分兵各地,成吉思汗集兵攻他中軍……”
移相哥皺了皺眉,道:“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一來,就成了李瑕所說的十一月三日決一死戰。”
“那就決一死戰!”那木罕道:“我們是成吉思汗的子孫,難道還會在戰場上害怕嗎?!”
移相哥不愿與那木罕爭吵,而是轉向忽必烈道:“大汗,大蒙古國的都城在哈拉和林。”
乃顏馬上問道:“移相哥大王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現在退回草原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坐在那的忽必烈聽到這句話,終于轉頭看向了汗帳中一個個宗王。
只見移相哥、爪都、兀古帶等人都紛紛起身。
“你們都是這個意思?”忽必烈開口問道。
“大汗,哪怕退回開平也好。”爪都道:“到了草原上,打起仗來就靈活多了。”
“怪不得。”忽必烈冷笑了一聲,道:“怪不得,強大的蒙古鐵騎會一路敗到這里,因為你們就是這么想的,敵人殺到面前了,你們卻還在想著退回草原。”
“這是因為……”
“因為你們都是懦夫!”
忽必烈倏然站起身來,從懷中拿出一封戰報,丟在地上。
“本汗不瞞你們了,你們退不回去了,因為居庸關已經丟了!要想活下去,只能與唐軍死戰。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了,只能像一個勇士一樣戰斗,守住黃金家族最后的榮耀。”
眾人的目光看向那封戰報,俱是愣在那兒。
忽必烈已拔出刀,走到了帳中,盯著移相哥,道:“你說錯了,這里就是本汗的都城,本汗就是中原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