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冬瓜煮鱉裙羹。”鼶
第五道菜被端上小案桌。
劉師勇目光看去,只見端菜的婢子一雙手纖細白嫩,與那瓷盤交相輝映。
她的聲音也是輕柔婉轉。
“這是江陵名菜,徽宗曾問名臣張景江陵有何勝景,答曰‘兩岸綠楊遮虎渡,一灣芳草護龍洲’,再問江陵有何美食,答曰‘新粟米炊魚子飯,嫩冬瓜煮鱉裙羹’,它有滋陰補腎,清熱解毒之效,將軍請用。”
劉師勇雖聽不懂這詩,卻能體會到顯貴們的風雅。
盤子里,小小的鵪鶉蛋排成一圈如同珍珠,點綴著中間的鱉裙,他看得食欲大動。
才舉起筷子,忽聽得上首傳來一聲喊,周圍人已經紛紛站起。鼶
“眾人聽旨!”
鱉肉從筷子間掉回了盤里,劉師勇站起身,耳邊聽著朱禩孫宣旨,不由大吃一驚。
朝廷對賈似道問罪罷官,對于他而言是出乎意料的大事,讓他已不敢繼續相信、追隨賈似道。
他畢竟是宋臣,從沒想過要背叛大宋……這年頭,有這種想法的人早就北上投李瑕了。
在座還有不少人是這樣,除了幾個如廖瑩中這種賈似道的心腹黨羽。
因此,朱禩孫宣讀完,眾人皆錯愕茫然。
賈似道卻依舊從容鎮定。鼶
“朱禩孫,你果然已勾結李逆,拿一封假詔書便想害我,可笑。”
劉師勇一聽,心想原來是這樣,心中對賈似道的信任又恢復了些。
“事到如今,巧言狡辯已無用。”朱禩孫道:“你若還念先帝重恩,束手就擒,回臨安向官家請罪罷了。”
“朱禩孫反了!拿下!”
賈似道毫不廢話,大喝了一聲。
蘇劉義與身后的侍衛遂立即向朱禩孫撲去。
賈似道說罷則已徑直起身,從廳東側的小門快步離開。鼶
對他而言,朱禩孫屁都不是。今日過來,無非是掩人耳目罷了。
實則他早已下令讓心腹兵力趕往臨安。
與朱禩孫爭贏爭輸都不重要,回朝除掉政敵,重掌大權才是關鍵。
“拿下他!”
朱禩孫眼看賈似道熟門熟路地離開也是吃了一驚。
他既然敢設宴,自是早有準備。廳中已有幾個將領立刻便迎向蘇劉義,或追向賈似道。
但還不夠,還需要楊鎮的人幫忙。鼶
“楊將軍。”朱禩孫看向楊鎮,道:“賈似道反了,拿下他!”
“我……”
楊鎮已被眼前的情形驚住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近來,朱禩孫、賈似道都先后與他打過招呼。他卻以為憑一己之力可以安撫二人。
而這件事上,他只要中立,賈似道就要贏了。
眾人唯獨沒注意到的是,廳上正一片大亂之際,有人沖了進來。
“郎君,上游有信使來,軍中一般校將不知諸公在何處,苦尋不已……”鼶
“何事?”
楊鎮正忙得團團亂轉,不停吩咐家仆控制局面。
“叛軍攻來了!”
忽然聽到這樣一個消息,楊鎮大驚。
“什么?你再說一遍。”
“叛軍攻來了!信使是早上從上游趕過來的,已經在軍中等了很久。上游守軍只怕已與叛軍苦戰了一整日……”
賈似道躍下小舟,轉頭看去,正見到一排排精銳之士趕到。
“過去拿下朱禩孫,剩下的由蘇劉義安排。”
“喏!”
“東進之事安排好了?”
“已傳令三軍,因淮西之變,平章公奉詔回京勤王。”
“走。”
然而,還沒走幾步,又有信使趕到面前。鼶
“平章公,終于找到你了……”
“何事不能等我回戰船再說?!”
“叛軍攻下來了!”
賈似道一愣,轉頭向西望去,表情有些失神。
倒說不上驚不驚訝,他就是顧不上這些了。
今日的問題不僅是朱禩孫誤了他的軍情,哪怕及時收到消息了,情況也未必能好多少。
調兵的命令其實早就下了,兵馬前幾日就開始暗中調動要往臨安了。鼶
“走,先回戰船上……”
在椿月軒宴飲時,所有事都很慢,沐浴、更衣、聽琴,一頓飯從中午吃到傍晚還未結束。
形勢的變化卻極快。
半日的工夫,上游的宋軍得不到下游的支援,連命令都沒有收到,就已經大潰了。
殺人很慢,一個唐軍士卒要殺死一個宋軍士卒,需要接舷攀到宋軍船上,一刀一矛來回拼殺。從軍數年從未殺過人的士卒都大有人在。
潰敗卻很快。鼶
只需要一個將領下令撤退,船夫們收了錨,掛起帆,船只便能順流而下,被江水越卷越快。
二百里長江,風急浪大,但凡逃得太急了,船只便能轟然相撞,往江底沉下去。
何況長江蜿蜒曲折,更不知有多少船只在岸邊觸礁擱淺……
就在賈似道從江陵城趕往戰船的路上,一連有好幾封戰報被送了過來。
“平章公,叛軍已殺到宜都!趙都統請支援。”
“報!荊州團練使牛將軍報趙都統不戰而退!”
“報!敗兵已過百里洲……”鼶
當這些積累了半日的戰報一并送來,賈似道根本無法迅速判斷形勢。
正在此時,又有親兵匆匆趕到。
“平章公,夏貴、楊鎮等人求見。”
賈似道此時卻是愣了一下,問道:“蘇劉義呢?”
“蘇劉義也在其中。”
賈似道皺起了眉,他登上戰船的高處,目光望去,只見蘇劉義所部并未按照約定開始往東,意識到計劃有了變數……
戰事越來越緊,江邊上卻有越來越多的士卒在趕往江陵城。
那是去接應諸將的兵力。
終于,在唐軍抵達之前,諸將已趕回了江邊。
劉師勇又披上了他那身盔甲,一邊大步走著,一邊向蘇劉義問道:“你確定朱安撫使的詔書是假的嗎?”
“確定。”
“怎么確定?”
蘇劉義道:“臨安城中,官家與太后已經被一群只顧著爭權奪勢、一心賣國求和的奸黨控制住了。這些人發出的詔書,當然是假的。”鼶
劉師勇反而吃了一驚,訝道:“那……詔書是真的?”
“顧不得這些了,御敵要緊!”
兩人腳下不停,很快已經有水霧飄過來,那是江邊的浪花拍出來的。
“快,各自指揮御敵!”
蘇劉義火急火燎地大喊著,轉頭一看,只見主戰船上打的旗令果然是撤退,他連忙便趕向主戰船。
他不管不顧拉過一名正在登船的校將,語氣急促便道:“通傳,快通傳,夏老元帥與楊大將軍求見平章公。”
蘇劉義知道賈似道的計劃,認為現在若夏貴與楊鎮能表示支持平章公,還能讓其改變計劃。鼶
然而,當他回過頭,發現夏貴等人卻已不在了。
方才就在椿月軒,他的士卒及時趕到,他是有把握能拿下朱禩孫、夏貴等人的。
只是恰遇叛軍攻來了,眾人都說此時不該再內訌,先同心協力御敵要緊。
夏貴、楊鎮亦答應要來見賈似道。
“叛軍到了!”
蘇劉義還在環顧江邊,忽聽得大喊,抬頭看去,果然見江面上已出現了唐軍的旗幟。
他當即拔出刀,向自己的戰船奔去。鼶
“劉師勇!還愣著做甚?守碼頭……”
鳴金聲打斷了他的呼喝。
這次,卻是夏貴的主戰船上撤退的旗令高高掛起。
“怎么回事?”
“夏老元帥既不勸平章公戰,自己也退了?”
劉師勇本已要沖向碼頭,此時卻停下了腳步,喃喃道:“大宋已享國三百一十年?”
“你說什么?”鼶
“方才,夏貴說大宋已享國三百一十年。”劉師勇道:“他是想說……可以亡國了?”
一瞬間,蘇劉義呆滯了一下。
他字任忠,號復漢,為這字號所承載的期許與志向忙了一輩子,突然聽到“亡國”二字,當然覺得刺耳。
但戰場上已沒時間給他想這些了,上游的呼嘯聲越來越響,唐軍已越來越近。
“快!保住我們的士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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