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便有一群人匆匆趕來,將金使者抬走,葉府外的百姓這才平靜下來。
御風真人坐鎮寧天府數月,如今在百姓心目中地位極高,便是有市井之徒私言冒犯,都會遭左鄰右舍嫌棄。
兩名道人目送金使者被人抬走,才收回目光,安心排隊。
過了一陣,隊伍終于輪到他們,面嫩道人向管事遞上求見的名帖,以及兩份度牒。
管事看了眼兩人的道士裝束,又仔細查了查度牒,臉色頓時一正:“兩位是清涼山的道士?”
面嫩道人作揖,道:
“不錯,貧道妙虛子,這是我師弟玄元子,我二人特來求見御風真人。”
“二位道長稍待,我去稟報真人。”
管事告罪一聲,趕緊帶著名帖回了府內。
清涼山正心道,這乃是天下聞名的顯世道派,乃當世道家正宗之一,受過朝廷許多冊封,管事也不敢怠慢。
兩位道人等了一會,管事才重新回來,恭敬道:
“二位道長有請,隨我去見真人。”
“有勞了。”
妙虛子頷首,心中稍松了一口氣。
自身來自清涼山,這個身份在道人間相當于金字招牌,不過在這個神秘兮兮的御風真人面前,他也不知好不好用,如今得知御風真人愿意見他們,他這才安心了。
兩人跟著管事進入葉府,一路穿廊過院,終于來到會客廳。
一進門,兩人便看到端坐堂內的周靖,異人異相,高深莫測。
“貧道妙虛子(玄元子),見過道友。”
兩人一同作揖行禮,暗自打量周靖。
妙虛子眼中清光閃動,望氣觀之,發覺周靖一身木靈之氣由內而發,不禁心頭暗驚。
果然是道法自然境界,那魏老道沒胡吹大氣……世上果真有這般道行之人。
幸好他有心理準備,所以表情倒沒什么變化,掩蓋著心思。
周靖也在觀察二人,頷首道:“二位道長有禮了,請坐。”
他聽清靈派的魏子夫說過,天下五大入世道派,這清涼山正心道便是其中之一,有術法真傳,擅長觀星、卜算、望氣、堪輿、符箓、祈攘。
所以當管事遞上名帖之時,周靖便起了心思,打算邀二位道長來見面。
清涼山地處中原地區,如今有兩位道長南下拜訪自己,多半是自己一個沒有來歷的神秘道士揚名,終于引起了這些真傳道派的注意,所以派人來打探一二。
自己這個裝神弄鬼的身份確實好用,不用自己到處跑斷腿,三教九流自行找上門。
待兩人坐下,周靖便問道:
“清涼山正心道之名,我也有所耳聞,不知二位道友有何來意?”
“御風真人名傳天下,我二人心中敬仰,特來結識一番。”
妙虛子答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大路貨理由,十人里面起碼有七個都是這么講的。
周靖暗自撇嘴,心中自然不信,嘴里卻說著習慣成自然的場面話:
“不過虛名而已。”
兩人接著攀談了幾句。
這時,妙虛子這才咳嗽一聲,問道:
“聽聞真人無門無派,道法自成,此事可是真的?”
周靖挑眉:“不錯,貧道山野清修,感悟自然,術法自成。”
妙虛子恭維道:“真人驚才絕艷,實在令我等敬佩。”
頓了頓,他話題一轉,問道:
“不知真人仙鄉何處?”
“紅塵來處,不愿再提。”周靖擺手。
妙虛子躊躇了幾息,這才低聲開口道:“不知真人可精通卜算之術?算過自身命格?”
“這卻是未曾,不知道友想說什么?”
周靖心中越發好奇這人的來意。
妙虛子正色道:“我正心道擅觀星卜算,有一門術法喚作‘天元大算’,能測吉兇、推命途,貧道在此道浸淫數十年,頗為精通,曾冒昧為真人算過一次,發現真人命格奇異,無果無因……”
說完,他緊緊盯著周靖,不愿放過周靖臉上最微小的變化。
然而周靖壓根不遮掩,露出一臉好奇之色,感興趣道:“竟有此事?道友細細說來。”
妙虛子定了定神,解釋道:“這般命格世所罕見,不知緣起命終,多為奇人異士,我派先人曾用天元大算發現此事,錄入典籍,至今一百多年間,再無發現任何一人,直至真人橫空出世……”
周靖心頭一動,暗自驚奇起來。
一百多年前……貌似就是主世界探索者第一次與這個世界交匯的時期。
假如這人說的是真的,莫非這個叫作天元大算的術法,可以一定程度察覺外來者與本世界土著的隱秘差別?
看來這個世界的超凡之力雖在萌芽階段,可一些神異之處也逐漸顯露了。
周靖的思路不禁展開了。
要這樣的話,主世界探索者或許也有相似的超凡能力,可以辨別土著與同類的差異,讓探索者在土著中無法藏身,從而揪出各種潛伏的人手。
不過周靖又回想了一下探索者課程的桉例,覺得即便有這種超凡辨別能力,也只是錦上添花。
因為在許多星界,探索者的人種和土著本身就有差異,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且擁有豐富的超能力也是探索者一個顯著特征。
另外,星界對于不同超凡能力的適配性也是限制,比如這天元大算,在這個世界能察覺外來者與土著的差異,可到了其他世界或許就失效了,其他手段也是同樣的道理。
‘不過,目前主世界即將交匯的位面,只有這個世界,我若是能學會這天元大算,那等探索者進入,我就能輕易從人群中找出他們……如果這清涼山道人沒誆我的話。’
周靖心思活泛起來。
只是,這清涼山道士為何開誠布公告訴自己,卻是用意不明。
周靖心念閃動,點頭道:
“原來如此……不過命格再怪異,我也是我,貧道并不介懷。但此事應當是清涼山世代相傳的秘辛,不知道長為何輕易相告?難不成我這種命格之人,還有什么說道?”
聞言,妙虛子臉色一正,肅然開口:
“我派先人曾言,當初心有顧忌,未能結識這般命格之人,實乃憾事,于是留言告知后世子弟,若是再遇到這般命格之人,便要與之相交。”
然后再近距離觀察研究是吧……
周靖暗自吐槽。
這清涼山的作風,原來是喜歡“搞科研”嗎?
那要是以后探索者進來,這清涼山與之接觸,讓探索者也學會這天元大算,那么探索者就會誤認為自己的使徒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了……
唔,倒是有利有弊,不用土著身份裝神弄鬼,被誤以為是探索者身份,也許更能深入了解探索者內部狀況,甚至展開忽悠。
‘不過,那也得探索者精通天元大算才行,探索者不像我的使徒有修習加速,不知要學多久才能正常使用,說不定要像這妙虛子自稱的浸淫數十年才行。’
周靖默默記下此事。
這時,妙虛子深吸一口氣,話鋒一轉道:
“真人驚才絕艷,無師自通,只是即便有這般才能,閉門摸索也是事倍功半,不如通曉更多術法以作參考,更有利于推陳出新……”
周靖眉頭一挑:“道友此言何意?”
妙虛子豁然起身,鄭重作揖:
“我此行拜訪真人,還有一事,便是相邀真人入我清涼山門庭,與我正心道當代道魁同輩。”
他此番造訪寧天,有幾個任務,一是打探周靖的道行,是不是與傳聞相符,有沒有邪派中人的跡象。
二是遵照師門之令,結交這種無果無因命格之人。
——至于理由,當然不僅是先輩遺命。
清涼山信奉氣運之說,時常觀星,發覺帝星飄搖,認為亂世將出,覺得這種命格之人多是有大氣運,必在亂世中有所作為,于是提前下一頭注作個保障,先為自家道派攀上一個氣運之人。
而第三嘛,就是看上了周靖手里的呼風術法。
當然,他們清涼山是正道,并不強取豪奪,正好這御風真人無門無派,所以打算收編此人,大家成為同門。
也不是什么陰謀詭計,而是真心實意的招攬,因為御風真人擁有“自創術法、開宗立派”的才能。
而一個門派什么最重要……人才!
只要成了同門,御風真人未來的成就,門派都能分到聲望。
清涼山想要周靖手里的呼風術法,也不吝嗇將自家真傳術法教給他——這人才能不下于各派祖師,若是能改良他們傳承的術法,流傳下來,那門派就更賺大了。
這波就是雙贏!
周靖頗為訝異,心里稍加思考,大略明白了清涼山的打算,才發覺此事好似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這清涼山把握著道門正宗之名,看上了我這人與術法,行事倒是堂堂正正,不介意收編外人,破格傳出術法……確實有些格局。’
他暗自分析利弊,目光一閃,反問道:
“我若是不加入,又會如何?”
妙虛子坦誠道:“那也無妨,我清涼山仍然想與真人結個善緣。”
周靖沉吟一陣,緩緩道:
“清涼山頗有誠意,不過此事,我還需斟酌,暫時無法答復于你,在此期間,二位道友暫且在寧天住下吧。”
“應當如此,還望真人考慮一二。”
妙虛子立馬答應。
雙方又細說了一陣,妙虛子二人留下了住處地址,才暫且告辭。
周靖目送兩人出門,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目光閃動。
他對清涼山傳承的天元大算,頗有興趣,心中傾向于入伙……咳,入門。
只要入門,正心道讓他和當代魁首同輩,相當于代師祖收徒,地位很高,待遇不錯。
借了清涼山的名頭,對自身的影響力也是一種提升。比起“野道人”這一來歷,當然是正宗道門的認證更為好使,對忽悠皇帝的計劃也有好處,這玩意就相當于“正經編制”。
至于多了一個門派頭銜,周靖渾不在意。
以他的本領,入門也不會受制于人,多半能成為一個在外的散人,只要不為非作歹,清涼山對他結交權貴的事說不定樂見其成。
況且,他目前沒有開宗立派的想法,這是個大工程,光有術法不夠,還要通曉各種道家典籍,編出一套理論來,他真不太懂這套玄乎的玩意兒。
——就算要“創業”,也得先入職一個大企業,弄清行業玩法,借鑒成功者的先進經驗。
“有意思,這清涼山有些門道……”
周靖瞇眼思索。
另一邊,金使者被人重新接回了趙興安府上,稍微休養一番后,才勉強恢復了過來。
“可惡可恨!這等妖道,竟敢如此待我!”
金使者臉色仍舊蒼白,憤憤不平。
趙興安呵呵道:“那御風真人性子古怪,金大人莫要與他一般見識……不知金大人此行可見識了他的本領?”
金使者緩過氣來,瞪了趙興安一眼:“好你個趙知府,故意攛掇我上門,自個兒卻躲在家里,便是想看我丟丑吧!”
趙興安大笑擺手:“金大人可錯怪我啦,我一早便說過,這御風真人有真本領,只是大人不信,非要親眼見證,怎么能怪本官未曾提醒?”
金使者有心發作,可也自知理虧,又不愿太過得罪趙興安,只好哼了一聲,不再糾結。
他定了定神,暫且壓下內心的不滿,皺眉道:
“這道人不知從何而來,倒是真有些古怪的本領,但越是如此,越不能讓他輕易去見圣上,不然他如此乖戾,一言不合便行刺圣上,那我們都是要掉腦袋的。”
趙興安也收了笑容,若有所思:“御風真人在寧天數月,結交權貴,也未見他有什么惡意……不過,你此言也不無道理,是要謹慎一些。”
尋常刺客無法攜帶兵器靠近圣上,可御風真人自帶術法,如果真有歹心,被圣上召見了,隨時都能行刺,皇上的安全無法保障。
趙興安當初上奏折,向皇帝稟報此事,是因為御風真人名氣傳開后,難以遮掩,總會有其他官員上奏。
于是趙興安擔心自己作為當地知府,沒有奏明此事,反倒讓別人先上了奏折,會有人借題發揮彈劾他有隱瞞之舉,然后擴大問題讓圣上猜疑他平日里是不是真的有許多事情隱瞞不報,從而失去圣卷……他毫不懷疑其他黨派的政敵會這樣給他潑臟水。
因此他便如實上報了御風真人的存在,但并未寫出推崇之言,只是貫徹一地知府的職責,寫成當地見聞,真假供圣上與朝臣自行判斷。
所以事實上,趙興安并不是特意為了御風真人牽線搭橋,不管皇上日后是否召見此人,他都想先摘開自己。
當然了……如果御風真人得到了皇上賞識,他也不介意改換態度,跳出來邀功。
金使者不知趙興安心中諸般念頭,沉聲道:
“最好能找個由頭,讓這道人暫且離開寧天,不讓圣上有機會召他入宮。或是暫時污了他的名聲,壓下他的聲望,讓圣上對他失了興致……這些事務便交給趙知府了,圣上不日便至寧天,我還要啟程回去稟報呂相。”
“……好。”
趙興安回過神,呵呵一笑,打定主意不摻和進去,這段時間和周靖保持距離。
皇上我當然惹不起,那御風真人我就惹得起了?
咱可不想被這種高人記恨,和你一樣掛到樹上,被風吹個一天一夜……多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