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玉琴城郊,飛舟驛站,山巔碼頭。
一位青衣中年道人筆直站立,在其身旁,跟著一個年輕道人和一個小“道童”,一行三人齊齊遠眺云海,翹首以盼。
“師祖,師父、義母他們什么時候抵達。”
楚白青神識往返,竭力窺探著什么,只可惜,遠處雖時不時有飛舟駛來,不過卻始終沒有等來師父一行人。
“快了,你師父說,今日上午就能抵達。”
許平道長神色平靜,古井無波,顯得很是從容,與毛毛躁躁的楚白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許道長內心不激動。
雖說時過大半年,不過大徒弟躋身大神通的喜事依舊讓他激動欣喜。
大徒弟成就大神通,這意味著靈山派披荊斬棘,硬生生用開辟了一條道路,證明靈山派推演完善主修功法取得重大突破,成功改革轉型,日后有望名正言順位列玄門正宗,大派仙宗之列。
這件事,對于旁人來說,也許就是徒弟遠道而來,師父去接徒弟,可是對許平而言,意義重大。
時至今日,靈山派正統法脈,不在師父符華,也不在他,而是以大徒弟楚塵為尊。
大徒弟在何處,靈山法脈便在何處。
這也是他作為師父,為何親自從玉琴道院告假來接徒弟的原因。
眼下,與其說是接徒弟,不如說是接回“靈山正統”。
“師祖,九幽盟的飛舟,是師父他們來了。”
廣更生默不作聲,不過神識卻是一直外放搜尋,一見一艘打著九幽盟商會旗幟的飛舟向驛站峰群駛來。
廣更生性子和楚塵很像,一向沉穩,
不過,見到了如兄如父的師父,他想也沒有多想,騰云駕霧,朝著駛來的飛舟趕去。
“師兄,等等我,”
楚白青見師兄飛走了,二話不說,腳底生云追了上去。
“師父師父(義母)。”
抵達云州地界后,楚塵、青穎、小鬼仔、虎大力一行人來到了飛舟甲板。
“更生,白青。”
楚塵見兩小子急匆匆趕來,他嘴角情不自禁露出澹澹的笑容。
不知不覺中,一年過去了,師父許平道長調教的很不錯。
楚白青道行修為越發精進,點化了五尊六腑元君,已然初步步入七品后期道行修為,一躍趕超了小師弟賀通,隱隱有追趕大師兄真清的架勢。
楚塵對小徒弟楚白青修行精進快絲毫不意外,先天神靈的根基底蘊,又沒有大道壓制,這小子的修道天賦絕對是天下最頂尖。
什么先天神靈后裔都遠遠不如他,即便天天睡大覺,呼吸之間,他道行修為就穩穩提升了。
事實上,令楚塵驚喜的是,大徒弟廣更生突破了。
從八品道行突破至七品,并且,想必突破有一段時間了,也點化了一尊七品六腑元君,真元法力渾厚,修為扎實無比。
一個好師父,應當因材施教。
大徒弟廣更生勝在悟性高,法力修為上得靠水磨工夫,屬于大器晚成的徒弟,修行初期很是艱難。
不過,廣更生的表現卻是遠遠超出了楚塵的預期。
很顯然,大徒弟更生平時是真的極為勤奮用功。
“更生,不錯,修為渾厚,不驕不躁,為師很是欣慰。”
廣更生矜持一笑:“師父和師祖教得好。”
一旁正與青穎說話的楚白青聽了,當即屁顛屁顛趕近前:
“師父,我進步也很大。”
“是是是,師父看到了,好好修煉,爭取早日追上你真清大師伯。”
“好嘞!”
楚塵笑了笑,沒有與兩個徒弟多說,而是目光遠眺,落在了不遠處山巔,云霧繚繞中的中年青衣道人身上。
當即,他微微一愣,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此前,師父許平道長心思沉沉,時不時皺眉,給人一種嚴肅古板之感,而眼下,往日的印象隨風消散。
山嵐拂面,衣決飄飄,這位中年道人身上透著一股出塵之氣,說不盡的灑脫與從容。
“徒兒,你們來了。”
青穎微微欠身一禮:“見過許師父。”
許平聞言錯愕,不過,他很快想到了什么,臉上滿是驚喜之色:
“好好好,好孩子,別多禮,以后就是一家人,莫要客氣。”
許平道長雖孑然一身,老光棍一個,墮了老靈山的威風,不過卻是懂了。
青穎以地元龍宮公主,大神通修士之尊,向他欠身行晚輩禮,跟著大徒弟尊稱他為“許師父”,其含義不言而喻——二人的關系戳破了窗戶紙,并且還得到了龍君的認可。
當即,許平道長,目光落在了徒弟身上,一副“為師很看好你小子”的模樣。
楚塵微微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沒有解釋太多,而是忍不住感慨道:
“師父,你變了,變得從容灑脫。”
許平道長聞言一愣。
徒弟隨意的一句話,讓他百感交集。
縱觀他求道修行數十載生涯,嚴格來說,他的上半生并不是為了自己修行,而是從師父符華道人手上接過靈山道統的重擔,此前所求所愿,心中的唯一信念就是帶領靈山派改革轉型,能夠讓靈山派香火傳下去,乃至發揚光大。
為此,他歷經磨礪,飽飲苦楚。
尤其是因為完善功法,在七品道行蹉跎多年而無法突破時,在那段黑暗的歲月里,他內心的煎熬與痛苦,旁人是難以想象的。
好似把那陳醋當成墨,寫在心里,滿篇盡是心酸。
好在,黎明破曉,苦盡甘來,大徒弟楚塵是黑暗歲月里的一道光,為他帶來了希望。
而眼下,徒弟更是日月當空,耀眼奪目,一舉將他身上的擔子接了過去。
作為師父,被徒弟趕超,他心中失落感有之,不過更多的是輕松與自在。
從此以后,他,許平,執念盡消,虔心許道。
許平道長搖搖頭,灑脫一笑:
“為師此后,再無羈絆,余生許道。”
楚塵、青穎感受到許平的心境變化,一見這股子出塵灑脫的氣度,二人心中一喜,齊齊拱手:
“恭賀師父(許師父)。”
許平道長微微頷首,很是滿意,隨即笑著對楚塵道:
“徒兒,仙庭果然將你調來云州任州副都管。”
青穎笑著道:“許師父,二郎可不只是云州副都管,您遠在云州,恐怕還不曉得,前幾天,仙庭增補二郎為仙庭中樞長老院候補長老,云州左副監察御史。”
許平道長大為吃驚。
天朝仙庭中樞重組的邸報公文還沒有下達云州,作為五品郡道院山長,不入大神通之列,也沒有得知仙庭中樞的第一手消息,他還真不知道徒弟增補中樞長老院候補長老以及兼任云州左副監察使。
他入仙庭多年,自然知曉徒弟此番起復非同一般,說是連升三級也不夸張。
尤其是中樞長老院“候補長老”,分量極其極重,有了這層身份,自家大徒弟便是真正的“仙庭高功”,日后順位替補入中樞長老院,那就直入仙庭中樞,成為仙庭高層之一。
這對靈山派而言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重大突破。
有一位仙庭高功為旗幟,有望在天下道門露臉,打響名頭,這是靈山派跨入了“大派仙宗”“道門顯宗”之列不可或缺的關鍵一步。
“哈哈哈哈好,天佑我靈山。”
許平道長仰天大笑,越發灑脫,有一個出息的徒弟就是好,身上的擔子又輕了一分。
“老爺老爺,還有我,我也出息了,你快看看我啊!”
眾人有說有笑談話間,某個站在甲板上負手而立的小鬼仔沉不住氣了。
方才,它一直都沒有主動迎過去,就是等著老爺看過來,發現它的與眾不同。
可是,事與愿違。
至始至終,老爺都沒有抬眼看他,它穿戴整齊,辛辛苦苦擺出來的排場統統成了白用功。
小鬼仔那叫一個郁悶,沒辦法,山不就我,我來就山,它屁顛屁顛跑到了老爺跟前。
“老爺,你看看我。”
許平道長其實早就發覺小鬼仔突破瓶頸,凝聚仙童真身,從一介清靈之鬼成了真正的耳報仙童,心中沒有太意外。
耳報仙童突破本就比修士簡單,更別說,自家大徒弟氣運如虹又積功累德,小鬼仔冥冥中跟著沾了不少光,近期突破不是什么稀罕事。
“老爺我看到了,突破了四品道行,不錯。”
許平道長雖為人嚴肅,對小鬼仔的教導尤其嚴格,不過并不是一味嚴格,若是小鬼仔進步好,他也不吝嗇夸獎,當即,他和善一笑,連連點頭,剛想好好夸兩句。
然而,小鬼仔此刻卻是急不可耐,指著自己身上的正四品高功道袍,沖著許平道長道:
“老爺,你沒看到,不是突破,你看看我的道袍,正四品高功道袍,可不是普通的道袍!”
小鬼仔挺胸昂首,就像一頭斗勝的公雞,睥睨八方,說不盡的得意:
“老爺,現在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小鬼仔了,我乃仙庭敕封正四品五雷洞靈法師,按照規矩,老爺你見了我,得要行禮的...”
楚塵、青穎、廣更生:“Σ(⊙▽⊙“a”
許平道長神情一怔,腹稿中的夸獎與鼓勵吞了回去,在他臉上,沒有了笑意,愣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場上鴉雀無聲,風吹霧卷,寒風凜冽。
“你們怎么不說話了...咦,老爺你臉上怎么一陣青,一陣白...”
在玉琴城郊飛舟驛站,許平道長沒有發作,連罵都沒有罵小鬼仔一聲。
原因無他,小鬼仔身上的四品高功道袍并不是擺設。
道袍披身,別說是許平道長了,即便是云州都管泰和道人也不能輕易指著小鬼仔鼻子呵斥,更別說出手教訓了。
正四品仙童,即便是無一官半職,那也是正兒八經的仙庭大神通高修,許平道長身為仙庭仙吏,自然不能當眾以下犯上,壞了規矩。
當然了,大庭廣眾之下不能動手,私下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回了玉琴城郊,青穎買下的清塵山苑。
“陰險狡猾”的許老道一回到山苑,當場向小鬼仔討要四品道袍觀摩,天真爛漫的小鬼仔哪曉得其中險惡,想也沒有多想就打算將四品道袍上交了。
在場的楚塵心有不忍,神識傳音提醒小鬼仔。
然而,心中滿是炫耀心思的小鬼仔哪會聽師兄的話,二話不說,立馬就將高功道袍上交了。
結果...不言而喻。
慘叫聲響徹山苑,震的獸奔鳥飛。
小鬼仔突破大神通境界后,正兒八經的殺伐手段沒有長進,不過卻是越發抗揍了。
足足揍了兩個時辰,小鬼仔被打得冒煙,那叫一個慘。
楚塵沒有出手救小鬼仔。
師父雖說是暴打小鬼仔,不過下手有分寸,而且暴打的過程中施展了“仙童通靈法,進一步完善小鬼仔的仙童真身。
師父許平道長才是小鬼仔的主人,此次施展仙童法,算是徹底斬斷羈絆。
對小鬼仔大有好處,日后可以與楚塵完美契合。
當然了,原本施法手段無需如此粗暴。
不過,誰讓小鬼仔自找苦頭呢。
斬斷了契約最后的羈絆后,小鬼仔回了楚塵法箓中溫養。
而楚塵呢,也沒有急匆匆趕往州城赴任。
一路上頗為順利,他離赴任的期限還有兩天,無需太著急。
于是乎,楚塵收斂氣息,跟著師父許平道長低調地離開了清塵山苑,朝著玉琴山中趕去。
所去之地,許平道長沒有說。
不過,楚塵心中卻是門清。
師父是準備帶他去見符華師祖。
換句話說,師父許平道長此行是告訴師祖,他沒有辜負師祖的期待,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新靈山派披荊斬棘,硬生生趟出了一條路。
他,靈山派云字輩弟子,云水道人,不負師門重托。
更為重要的是,師父許平道長此行欲徹底解開靈山派的遮羞布,斬去最后的執念。
在路上,楚塵忍不住問道:
“師父,你真做好準備了,若是師祖與老靈山的師門長輩,師兄弟們不愿意踏出安樂之地,您會如何辦”
許平道長聞言,稍稍猶豫了片刻,隨即目光堅定,沉聲道:
“誰若不從,為師將他們的法號徹底逐出靈山派,過去,現在,未來,徹底革除,你師祖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