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昌帝都,帝宗長老院。
竹林如濤,曲徑通幽。
凈廬室內,法壇高筑,供奉著三清祖師神像,岸前香燈、甲馬、瓜果等貢品一應齊全,香火氤氳,屋內靜謐安寧。
法壇前,一位模樣年輕的道人盤膝而坐,頭頂金冠,身穿明黃道袍,上繡有八卦、日月等圖案,與尋常高功道袍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道袍上修的既不是仙鶴、也不是麒麟等祥瑞之獸,而是一頭飛揚神武的四爪金龍,顯得威嚴莊重。
黃袍者,王者之服也。
在大昌道門,唯有絕世強者才有資格穿戴,眼前頭發烏黑,容貌年輕的道人,赫然是一尊絕世強者,吞吐呼吸間,周遭天地靈炁潮起潮落,氣勢磅礴。
也不知過了多久。
院外,一道靈光一閃,一尊鶴發童顏的老者現身,恭恭敬敬向院內行禮:
“太上長老,沖虛真人秘密入宮了。”
姬靜宗微微頷首,神色平靜,古井無波:
“早該如此,何必拖拖拉拉,自損顏面。”
目前朝野上下,仙庭一眾高功長老形成了共識,免去沖虛真人天師之職,不過仙庭天師非同小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罷免,需要召開仙庭高功大會,一眾高功決議,才能免去。
只是,仙庭高功大會牽扯眾多,即便是臨時高功大會,也得花費一些時日籌備,沒法一蹴而就。
除此之外,天師本人請辭,當朝天子同意,也能臨時罷免天師,另行任免。
這幾天,沖虛真人飽受非議,謾罵奚落鋪天蓋地而來,不過他卻是沒有絲毫動靜,遲遲不愿主動致仕,交還天師劍。
原因無他,不管沖虛真人是被罷免天師之位,還是自己請辭致仕,對明鏡先生的威信與民心都是一次重大的打擊,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沖虛真人下臺之日,就是明鏡先生氣數已盡之時。
“多虧了太上長老運籌帷幄,英明神武”
鶴發童顏老者滿臉堆笑,滿嘴恭維。
“免了。”
姬靜宗對鶴發老者的恭維很是不感冒,擺擺手,正欲說什么,腰間玉佩靈光閃閃。
伸手一摸。
“明鏡召見我”
姬靜宗喃喃自語,對眼前的局面倒是不意外。
仙庭高功大會不出半個月就會召開,不管是明鏡帝、沖虛真人愿不愿意退位都無濟于事,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
大勢已成。
“希望莫要耍什么花招,不然就別怪老祖我手下不留情了。”
一念至此,姬靜宗身形一晃,消失不見。
約莫百來息后,皇宮御林苑,玄圃秘境。
“玄圃”乃是傳說中的仙境。
這處“玄圃秘境”雖不是傳說中的仙境,不過卻是世間最上等的秘境,自成一片天地,除了不能證得地仙道果,其余絲毫不比洞天福地差,儼然是一處人間仙境。
秘境內,漫山遍野,姹紫嫣紅,到處是鮮花盛放,仿佛墜入花海一般。
山間觀圃八角涼亭下,明鏡先生起身相迎:
“太上長老,恭候多時了。”
沖虛真人神色黯然,木然起身,也跟著拱手行禮:
“貧道見過靜宗道友!”
靜宗太上長老雖沒有天朝仙庭擔任仙職差事,沒有品級,不過不管是在大昌皇族,還是整個大昌天朝,他的地位都極其崇高,超然于世。
“陛下、沖虛道友,老夫有禮了。”
姬靜宗見了亭中端坐的明鏡先生、沖虛真人,很是坦然,神識四下掃蕩,神色復雜:
“就你們二人?”
“不錯。”
明鏡先生神色平靜,古井無波:
“太上長老,您以為我這是請君入甕?”
姬靜宗微微頷首,心中頗為復雜:“算是吧!”
“呵呵但凡有反制之力,有勝算,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明鏡先生自嘲一笑:
“你我相爭,引得朝野震動,殺得血流成河,受損的還是天朝仙庭,受苦受難的還是天下蒼生,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陛下深明大義,顧全大局!”
姬靜宗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心中頗為感慨。
以他的道行修為,以他對皇宮的掌控,玄圃秘境中有沒有埋伏,他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周遭除了秘境結界禁制,并沒有任何絕世兇陣的痕跡——明鏡是真打算退位,并沒有奮起反抗,殊死一搏的意圖。
時至此刻,他已經相信,明鏡帝不是域外天魔了。
天魔是不可能如此顧全大局,即便勝算不高,他也會傾盡一切,不擇手段掀起一場滔天殺戮,引發紛爭,禍亂朝綱。
眼前局面,可謂是一切順他心意。
不過,他心中并沒有多少欣喜,恰恰相反,他暗松一口氣之余,心中頗為失望。
作為唯吾獨尊、王權在握的天子,在受到威脅挑戰時,明鏡應該設下埋伏,或是布置絕世仙陣,或是花海中有兵馬伏擊,這才是君王該有的模樣。
難怪大昌交到明鏡手上弄得一團糟。
寬宏仁善,愛民如子的君王固然好,可缺少了該有的霸道與狠辣,成不了什么氣候。
姬靜宗一念至此,心中的些許念想徹底斬斷,決心越發堅定,神色平靜望著沖虛真人,拱了拱手:
“沖虛道友,天師劍且交給我,省得日后麻煩。”
神色落寞的沖虛真人聞言,有些不甘心,遲疑了一會,望向了明鏡先生。
明鏡先生微微頷首。
“誒罷了!”
沖虛真人喟然長嘆,隨即從袖中一掏。
一晃功夫,一柄神劍出現在他手中。
這柄神劍狀若生銅,五節連環之柄,鑲嵌紅藍寶石以代日月,琥珀、松石諸寶定星斗上,隱隱有符文、星辰日月之象,劍重八十一兩,以應太上老君八十一化。
此劍,赫然正是天師劍,名曰三五斬邪神劍。
道人代天行化,布令宣威,全憑三尺之神鋒,以制神魔之非道,光騰七曜,威攝萬靈,凡有指呼,無不回應。
故而,道人皆好法劍,云游可防身,起壇可蕩穢招將。
三五斬邪神劍全稱三五斬邪雌雄二神劍,乃道門第一法劍。
相傳太上老君授予祖天師此神劍祭煉之法,后流傳于諸天,大昌太祖得其法門,制設法壇,篆符箓,重開劍爐,取精鐵,鍛造法劍,依三五斬邪符制祭煉而成。
三五斬邪雌雄二神劍練成后,雌劍鎮于天朝仙庭秘地,鎮壓氣運,天下濁魔煞炁,雄劍由歷任仙庭天師掌管。
歷任仙庭天師仗此神劍,指天而妖星殞晦,召雷而紫電飛騰,一揮萬里總澄清,地境邪精俱絕滅,可謂是神通廣大。
放眼整個大昌天朝,單論威勢,除了明鏡先生的江山社稷劍九龍玉璽,天師劍三五斬邪神劍可排第三,乃是大昌國朝氣運的支柱之一。
當然了,三五斬邪神劍與大昌社稷神劍一樣,受大昌國朝氣運、社稷龍虎炁供奉而“成神”,統統被九龍金锏所節制,在姬靜宗面前,發揮不出什么威勢。
“善哉!”
姬靜宗見了三五斬邪神劍,心中頗為滿意。
一旦拿下這柄神劍,有了天師劍所代表的國朝氣運、社稷龍虎炁加持,罷黜帝位就輕松許多。
當即,姬靜宗沒有多想,伸手一攝。
沖虛真人嘆息一聲,沒有反抗,撤了神識之力加持,松手遞劍。
“咻”
神劍應聲飛出。
劍未至,姬靜宗的神識之力便落在了三五斬邪神劍上,體內祖龍真炁涌動勃發,配合著神識之力掌控神劍。
有神器九龍金锏與祖龍玄功加持下,正常情況下,他輕輕松松就能臨時煉化,掌控神劍。
然而,事與愿違。
在姬靜宗神識之力加持三五斬邪神劍的剎那間,劍光茫茫。
只見,天地間一片混混沌沌,黯淡無光,也就是這時,一道劍光如天隙流光,橫貫天際,快的不可思議!
“有詐”
姬靜宗神色一變,不過倒是沒有慌張,很是冷靜,第一時間喚出神器九龍金锏攔截護持。
只可惜,那劍光太快了,并且蘊含無窮劍意,似乎有扭轉天地規則,停滯時空,那九龍金锏還沒有逞威,縱橫天地的劍炁便已經逼近。
甚至,姬靜宗身上的頂級防御法寶也受到了沖天劍意壓制,沒能沒有第一時間顯靈護住。
“噗嗤”
劍光透體!
只有祖龍神罡護體的姬靜宗根本擋不住這突如其來的驚天一劍,頃刻功夫,殷紅的鮮血染紅了他的四爪金龍道袍。
“嗷吼吼”
驚天龍嘯響徹天地間!
“滾”
姬靜宗怒不可遏,咆哮一聲,手中九龍金锏一揮,以攻代守,避免第二次受襲。
九龍金锏一揮,九條金龍齊出,咆哮當空,八角涼亭、周遭十來里花海瞬間湮滅。
這還沒有完,九條金龍很快掌控天地之力,扭曲規則,化作了一片九龍領域,欲將三五斬邪神劍制伏。
“咻”
三五斬邪神劍極有靈性,見了神器逞威,沒有力敵,一個閃身,出現在了十余里外。
緊接著,三五斬邪神劍搖身一變,化作了一尊背負仙劍的年輕道人。
方才,哪是什么道門第一法劍三五斬邪神劍,分明是人變化而來。
“凌霄道人楚塵!”
姬靜宗驚呼出聲,心中驚愕。
雖說他鮮少活躍在天朝仙庭,基本潛心修行為主,可此屆十八佐國重臣之一,仙庭大長老,西南馘魔院使楚塵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就算是他,也時常聽聞。
短短修道三十余載,楚塵從一介凡人,修煉到了人間修行界巔峰,躋身頂級絕世強者之列,半年前更是一人車輪三大絕世強者,震驚修行界,驚才絕艷。
更為重要的是,楚塵是明鏡一手提拔起來的,有知遇之人,時至今日,已然是明鏡的左膀右臂。
一見楚塵現身,又望了望消失不見的明鏡帝、沖虛真人,他心中了然。
明鏡果然沒有甘心束手就擒,選擇了殊死一搏。
對于眼前局面,姬靜宗心情很是復雜。
一方面,明鏡帝沒有輕易妥協,他心中有些欣慰,當初沒有太看走眼,不過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擔憂了,懷疑明鏡帝不干凈。
一時間,姬靜宗心中千頭萬緒,心中復雜,不過,他這會無暇多想,摸了摸胸口的傷口,心有余悸。
這一劍,直指他的心宮。
若不是他閃避及時,讓這一劍刺入心宮,他恐怕就是心神俱滅,后果不堪設想。
“好生厲害的御劍神通。“
姬靜宗一雙眸子望了望楚塵,驚嘆一聲,隨后皺了皺眉:
“凌霄道友,你作為鎮守西南邊荒的佐國重臣,不在西南待著,插手我大昌皇族之事,你越矩了。”
楚塵搖搖頭:
“靜宗道友,此言差矣,眼下正值天地間邪魔煞炁正盛,魔道崛起之時,臨時廢黜天子乃是大忌,對天朝仙庭大有不利,”
姬靜宗皺了皺眉:
“明鏡他受域外天魔蠱惑了,把天朝仙庭弄得一團糟,凌霄道友,你此番是為虎作倀!”
楚塵聞言,心中微微有些意外。
事實上,方才他變化成三五斬邪神劍偷襲斬出的一劍非尋常之劍,法門傳承自許旌陽許天師的靈劍子,有辨善惡之妙,功德金光、功行加持,對邪魔外道有著不可思議的威力。
若姬靜宗被洛歸真魔奪舍,魔根深種,這一劍下去,即便沒有刺入心宮,那也是不死也重傷,斷不會只是受輕傷。
當然了,這并不意味著姬靜宗洗清了嫌疑。
域外天魔手段玄妙,擅長蠱惑人心,悄無聲息就能影響修行中人心智,根本不用親自附體。
甚至,被奪舍人根本察覺不到天魔、心魔的存在。
就像當初楚塵奪舍赤龍魔君,赤龍什么也不知道,還以為自己掌控了局面,可最終的結果是赤龍魔子身上的秘密卻被楚塵知曉的一清二楚,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換而言之,眼下的姬靜宗也可能是這種情況。
在他的意識中,他一直都是大昌鎮國神柱,以天下為己任,只是不知不覺中,他有可能泄露機密,也會受到冥冥中意志的影響,堅定認為明鏡先生是“天魔傀儡”,是禍亂大昌天朝的災禍根源。
換而言之,到了這一步,雙方根本沒有什么好說的,靠溝通是解決不了實質問題的。
天下的道理統統在拳頭上,扳指可數。
姬靜宗許是也知曉這個道理,他也不多說,哼冷一聲,神識掃蕩八方:
“明鏡、沖虛真人,既然已經出手伏擊,何必躲躲藏藏,你們三人一起上吧,看你們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此話一出,天地為之變色。
姬靜宗孑然一身,衣袍染血,不過卻絲毫遮掩不住他的豪邁霸氣,儼然視明鏡先生、沖虛真人、楚塵為無物,底氣十足,從容不迫。
“呵呵”
楚塵笑了笑:
“無需先生、真人出手,貧道一人出手就行。”
說話間,楚塵收了遁法,不再遮掩身上的氣息。
萬丈劍炁沖天而起。
無量劍光綻放,這一刻,楚塵仿佛天上神佛,渾身散發著超凡脫俗,如圣如神的氣息。
這一刻,從容不迫的姬靜宗神色大變,驚呼出聲:
“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