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
庚寅虎。
五行屬金。
主:仁義,富貴,熱情。
好年頭!
元旦。
四季分明的燕京城,正在四九寒冬中匍匐前行。
人們抵御嚴寒的方式五花八門,各不相同。
老人們首選棉衣棉褲,廣場舞,還有……舞伴。
年輕人可借相親,熱戀,或是……加班。
中年人……中年人只剩一地雞毛裹身。
但畢竟身傍六朝皇事,“京油子”們自然有與別處不同的底蘊。
皇事不論,只說市井江湖。
聽書、聽戲的氛圍,便自古有之。
一壺高碎,兩把瓜子,三聲叫好,四方引朋。
很熱鬧,很快活。
什樣雜耍,聽玩意兒嘛!
老燕京都知道,聽玩意兒上天橋,買東西上大柵(shi)欄。
大柵欄的繁華百年不斷,始終如一。
天橋的熱鬧卻一度中斷,沉寂了幾十年之久。
好在,從04、05年起,得益于一家叫“德蕓社”的班子,又重聚了不少人氣。
德蕓社不是戲班,也不是書館,而是一個相聲班子。
一個歷經十五年風雨,如今終于紅透京、津兩地的相聲班子。
超高的人氣,可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平日的劇院前,從晨曦初升,到日落西山,買票的,售票的,販票的,不大的場地上至少都有數十人流連。
今日恰逢元旦假期,那人來人往的,自然更加熱鬧。
不過,今天的熱鬧不在天橋園子,而在北展劇場。
因為德蕓社一年一度的“元旦相聲專場”,今晚將在這里舉行。
兩千七百張門票早早的銷售一空,沒搶到票的人也不在少數。
所以此刻傍晚未到,正門廣場已然化成了熱鬧的海洋。
“姑娘,今兒個的票給我來一張,謝謝您嘞。”
“大哥,對不住啊,沒啦,明兒小園子的票有,您要不?”
“嘿,這可搓火兒,多咱明兒得上班呢。”
“哥們,票子我這兒有呀,剛好剩最后一張,我看您也投緣,兜底價拿走得了?”
“……”
正門前熱鬧不已,而作為演員專用通道的側門,則一如繼往的安靜。
不過,此刻門前除了把守的保安,還多了兩位中年漢子,正一站一坐在旁邊。
站立之人,身材矮胖略黑,頭頂桃心,正是德蕓社班主郭德剛。
一屁股坐在臺階上的,則身寬體胖,一頭碎卷,慈祥的活像個老太太。
不用猜,他正是目前相聲界最火的捧哏,于慊。
于慊性子灑脫,絲毫沒有身為大蔓兒的顧慮,不但席地而坐,食指和中指之間,也少不了一根燃著的香煙。
當然,他抽煙也不會太正經。
嘬上一口后,兩瓣厚厚的嘴唇一嘟,努力的想將自己的煙霧吐成圓圈。
奈何技術含量太高,總也不成型,不過半點不影響他玩得開心。
郭德剛則毫無玩性,目光始終望向路口,還不時的抬手看表。
寒風清冷,加上倆人的動作,顯然是在等人。
不時,再一次沒吐好的于慊問道:“德剛,咱都出來三回了,怎么到這會兒還不見小師叔的人影?”
“應該快了吧?”郭德剛回答得很不自信。
中午就說下了火車,現在眼瞅著都快傍晚了,還不見人。
有這工夫,從燕京到津城都夠跑個來回的。
更無奈的是,手機現在也打不通,估計是沒電了。
長輩到訪,不得不迎。
沒招兒,只能在這兒干等著。
眨眼間,于慊又重新續了一根煙:“德剛,你說小師叔拜老侯爺那會兒,頂多也才三四歲吧,當初老侯爺為什么會收一個這么小的弟子?”
“不知道,聽我師父說,師爺收徒時就沒聲張,具體原因,更沒有對人提過半個字,只在臨終前把小師叔托付給他照顧。有一回聊天,他也交待我得著機會多照應照應。至于其他的,我師父走得太急了,唉。”
郭德剛隨口的一句話,倒把自己的思緒勾出去老遠。
是呀,師父的交待。
可師父現在都沒了。
唉!
郭德剛抬眼望天,連續眨巴了好幾下眼睛。
于慊認真抽煙,就著八卦,有滋有味的又狠嘬了一口……少半根。
終于。
映著天邊的陰沉,一位年輕后生出現在路的盡頭。
他叫胡炎。
1.799米的身高,勉強趕趟,但身形卻稍顯清瘦。
寸板頭修整的很利索,濃眉大眼的也很有神,面龐談不上有多帥,但耐看,而且很舒服。
再加上一套裁剪得體的中山裝,更讓他平添了幾分成熟和英氣。
年少老成,大概說的就是這種人。
倘若瞧得更仔細,還能發現胡炎臉上帶著幾絲難掩的風塵。
手上提著的一個黑色老式皮箱,更加說明了他是遠道而來。
確實,胡炎來自江湖,也來自未來。
前世熱愛相聲等傳統曲藝,卻在追求新潮、創意的綜藝策劃行當中混跡半生。
人活一世,最難的事,無非是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不巧,夢想和現實根本不是敵人,而是戀人。
摟摟抱抱,再吱吱呀呀,最后分分合合,無非就是這樣子。
可誰都沒有料到,無趣的前世意外閉眼,卻在現世的千禧年睜眼。
人變年輕不說,嗓音資質還極佳,尤其是他今生的身份,在相聲門中更是特殊中的特殊。
一切都很莫名其妙,一切也都是最好的安排。
孑然一身的他直接遁入江湖,四處求藝。
走馬穴,跑碼頭,一路風雨,轉眼已過十年。
去時雛鳳未清鳴,歸來錚錚老江湖。
嘖嘖嘖。
二十二歲的老江湖,也算得上奇葩。
“慊兒哥,小師叔來了。”郭德剛提醒一聲,率先迎了上去。
他們三人并非初見。
三年前,在侯三爺的追悼會上,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胡炎,難得的露了一回面,雙方也借此相識。
一回生,二回熟,此刻再見,倒也算熟人。
來客疾步,主家相迎,片刻便湊到了一起。
胡炎沒有拿大,幾步開外便揮手笑道:“郭老師辛苦,于老師辛苦,讓二位久等了!”
江湖就是人情世故,他不會不明白。
私底下平輩相交,更是早在三年前就表過態的。
然而,郭德剛和于慊還是對著胡炎,恭恭敬敬的拱手見禮。
“師叔辛苦!”
“師叔辛苦!”
江湖有門道,行當有規矩。
長輩禮下,那是他的謙遜,但小輩該有的恭敬,卻不能丟失。
上回也是如此,胡炎沒有多說什么。
來回掃視幾眼,便打趣道:“郭老師您更圓了,于老師您也更卷了,哈哈!”
于慊的性子,畢竟跟郭德剛還是不同的。
敬歸敬,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自然無妨,他連自己師父和侯三爺的玩笑都敢開。
于慊當即嘿嘿笑道:“師叔,您從火車站到北展,這愣是跑了一下午,不會是迷路了吧?”
“呃,不是堵五環上了么。”胡炎老臉一紅,訕笑道。
郭德剛也笑道:“五環是堵,您要是同意蕓平開車去接站,指定早就到了。”
說起這個胡炎就無語,派誰不好,偏偏是欒蕓平?
他抬眼看著郭德剛,認真的問道:“您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