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
朝陽。
朝陽群眾厲害,因為全華夏的權力,基本集中在這里。
管理著千千萬萬曲藝人的藝協,同樣也在這里的北沙灘。
繁華地段,獨門獨院,這是官家單位最基本的標配。
而作為藝術性質的所在,大院里的老樓,早已經翻修得很有格調。
此刻最頂樓一間寬大會議室里,藝協例行的工作會議正在召開,今天討論的主題是“相聲”。
“不行啊,咱們作為監管單位,必須要擔著責任來,不能再讓下面胡亂折騰了,否則上面問責下來,這責任誰來當?”
“同意,任何一門藝術都必須有它的框架,任何藝人也都必須在這個框架里去表演。”
“藝術的性質就是輿論引導為已任,得勸人向善,得傳播正面健康的思路,必須起到積極的作用,否則它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這是時代進步的起碼要求,該淘汰的必須淘汰,不能讓少數人,少數行為影響到了整個藝術形態的健康發展。”
眾人說得慷慨激昂,卻有些語無倫次,這半點沒有往日坐在主席臺上作報告的風采。
而坐在會議桌主位,連任兩屆藝協主席的江昆,沒有發言。
甚至他都沒有聽手下這幫人在講什么,而是瞇著眼睛,用余光看著窗外發呆。。
今天天氣不錯,陽光卻格外刺眼。
刺眼得他好似看到一個年輕人,正穿著藍衫,卷著褲腳,頂著烈日,在北大荒的泥田里插秧。
突然,他直了腰,往遠處看了一會兒,想了一會兒,放下秧苗,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了水田。
放下褲腳,脫掉藍衫,洗干擦凈,開始穿白白的襯衫,筆挺的西裝,鮮艷的領帶,锃亮的皮鞋。
上下捯飭完,他拿起本子開始背詞,從此成了一名相聲演員。
在田間地頭說相聲,在山林樹海里說相聲,從農場說到了鎮上,再說到了縣城,最后說到了神圣的燕京。
燕京好大,舞臺好美,燈光好亮。
終于他站在舞臺上,給臺下成百上千的觀眾,講述了一個倒霉蛋掉進老虎洞里的故事。
嚯,那故事精彩!
演員意氣奮發,眉飛色舞,觀眾哈哈大笑,前俯后仰,整個場面實在是太和諧了,和諧得讓人沉醉。
果然,就這一個節目,便讓他一炮而紅,紅遍整個大江南北。
上廣播,上電視,上春晚,再到基層去慰問演出,每個人都會尊稱自己一聲“老師”。
在相聲沒落的時代,他無疑成為了新生代中,最頂級的相聲演員。
名來,利也來。
他進行了體制內,當了官兒,繼續說相聲,繼續步步升遷。
最后,他坐到了這間辦公室里。
這一轉眼,都已經幾十年過去了,人也早已經不再年輕。
全國曲藝形式成百上千,作為藝協主席的他,卻怎么也撕不掉“相聲”的標簽。
說實話,他不想撕。
他也熱愛相聲,他也想相聲這門傳統藝術紅紅火火。
作為掌門人還是有不少便利的,他專款專用撥錢編演了相聲劇,反響就相當不錯。
這讓他沖勁十足,信心滿滿,他相信相聲一定能夠在自己的帶領下,重新光芒耀眼。
可是后面盡心盡力辦的相聲網,在各種場合對相聲做的指示,卻完全不對頭。
這讓他非常迷茫。
難道自己做的不對,難道觀眾們已經不再喜歡相聲了?
直到五六年前,一個叫郭德剛的相聲演員,一家叫德蕓社的相聲班子,告訴了他答案。
答案是什么,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相聲這個標簽已經不再屬于他,甚至輿論還讓他走到了相聲的對立面。
這可太奇怪了。
自己明明就是相聲新生代的代表,怎么突然就成了敵人呢?
于是他花了很多時間,去研究那個叫郭德剛的人的相聲,結果震驚了。
原來對方在臺上表演的內容,都是些已經被歷史淘汰,甚至糟粕的東西。
這怎么得了?
相聲可是一門高雅的藝術,它是到過廟堂之上表演的,如今被這個民間班子玷污成這樣,以后還怎么管理全國的相聲藝人?
如果其他藝人也跟著表演這種低俗的內容,那相聲不就被毀了嗎?
要是讓上面的人,也認為相聲就是這樣低俗,那它的地位還怎么保留?
體制內同樣有成百上千的藝人,指著相聲吃飯呢。
于是乎,多方考慮,籌劃良久,整個體制內相聲藝人達成統一意見,必須扼殺這種不正之風。
一次,兩次,三次……
誰料,德蕓社就好像是雜草一般頑強,越壓制成長得越快。
短短幾年時間,它便在民間擁有了龐大的粉絲,就好像曾經的自己,也被人瘋狂追捧。
沒辦法了。
再任由它發展下去,相聲這門藝術就真的要高雅不起來了。
于是,這次籌劃得更仔細。
前前后后動員了不少人,花了不少心思,線下線上開始造勢。
前期的勢頭也確實不錯,掀起了很大動靜,有了這個基礎,那一引爆,基本能把這股歪風邪氣鎮壓很長時間了。
可是事情再次出乎意料。
前腳剛一公布倡議書,本以為對方會有所收斂,誰知轉頭便送上了一段《我要反三俗》,瞬間點燃了整個網絡。
這簡單是無法無天,明目張膽的不服從管教吶。
更讓人氣憤的是,熊熊的大火全都燒到了自己這邊,對方反倒成了拯救相聲的英雄。
無奈,無力,也讓人郁悶。
而且郁悶的人還不只他自己,瞧瞧眼前的諸位同仁便清楚了。
當然,這種討論最終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好了,散會吧!”
終于,一直沒有動作的江昆,收回迷茫的目光,笑意盈盈的扔下一句話。
然后在所有人有些疑惑中,離開了會議室。
江昆前腳一跨出門,臉上的笑容再次消失。
他不怕。
對方無論再怎么鬧騰,充沖量也只不過是一家小小的相聲班子而已。
自己身在體制內,作為掌門人,能夠運用的力量,遠不是他所能想象的。
會議室的隔壁,就是他的辦公室。
江昆一進門,反手便把門給鎖上了。
走到辦公室前,他使勁挫了一把僵硬的臉,然后抓起桌面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王臺,我是老江啊。”
“哈哈哈,有日子沒聚了,晚上有沒有空賞臉吃個便飯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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