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商量了一陣子,終于把招降巢湖水師的計劃推敲完畢,老張拿著這份建議,就準備上呈。
倒是龔伯遂好奇,就問了一句,“你這是準備獻給朱……將軍?”
老張呵呵一笑,“到不了,誰不知道,在上位手下,諸般文字之事都要先交給張先生……不過眼下張先生不在,應該交給賈老先生,我還要跟他們說一聲,請老先生辛苦一下,可別耽誤了。”
龔伯遂又怔了怔,“我見過一個年輕人,言談犀利,是他逼著張士誠把我交過來的,這人是……”
“哦!他就是張先生,叫張希孟,現任經歷官。”
“等等!”龔伯遂眉頭更緊,“他怎么叫這個名字?”
也先帖木兒也道:“對啊,我怎么覺得有點耳熟?”
雪雪冷哼道:“能不耳熟嗎?當年累死的張養浩不就字希孟嗎?”
“啊!”
龔伯遂大驚失色,“這,這個張先生,跟,跟云莊先生有關系?”
老張笑了,“他可是云莊先生的侄孫,是不是親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張家人一定了。”
“怎么會?”龔伯遂大驚失色,他在大都的時候,參與過修三史,也曾經諫言重開科舉,而這兩項事情,張養浩都負責過,老先生不但學問精深,而且提攜后輩,對他們這些晚生極好。
龔伯遂印象太深刻了。
老張呵呵笑道:“龔參議,你光知道問張先生,怎么不問問賈老先生?”
“賈……老先生……不會是?”龔伯遂覺得自己要暈過去了。
老張冷笑道:“現在主公手下三位文官領袖,參議李善長,是原來滁州的書吏,參軍賈魯,就是原來的中書左丞,工部尚書,總治河防使。至于經歷司經歷,就是張希孟張小先生,出身張家。”
聽到這里,那三位都是懵的。
龔伯遂大驚失色,他似乎明白了,為什么朱家軍不殺他!原來連賈魯都還活著啊?而且還在朱元璋手下當了大官?
這也太荒唐了!
這位只覺得三觀碎了一地,他必須要好好冷靜一下,不行了,再刺激下去,心臟就受不了了。
也先帖木兒先是一怔,隨即竟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雪雪嚇得躲一邊去了,這貨不會是抽羊角風嗎?
也先帖木兒被俘之后,就一直不合作,又是作死,又是絕食,他并沒有打聽過朱家軍的情況,也不知道張希孟等人的出身。
現在他知道了,一個元廷高官,一個大元小吏,還有個大元朝的名門之后,如今又加上了他們四個,真是妙,妙極啊!
“這么大的朝廷,從外面殺來,一時是殺不絕的!必須要自殺自滅,才能一敗涂地!”也先帖木兒冷冷笑道:“昏君能殺我兄長,我就能滅了元廷!老張,麻煩你告訴賈魯一聲,就說哪怕讓我當個馬夫也行,我給朱元璋賣命了!”
老張也是哭笑不得,這位當真是恨極了!
“你先別忙,我還要跟上面說說,最好能想個辦法,把你們的家屬弄過來,免得被遷怒獲罪……不過話說回來,元廷也夠混蛋的,賈老先生都投降了好長時間,家人都被接過來了,怎么還沒有動靜,都糊涂了不成?”
也先帖木兒咬著牙道:“他們要是明白人,就不會罷免我兄長了……對了,老張,能不能說說,我家人死活不打緊,關口是我那倆侄子,我兄長怕是活不成了,救他也沒有道理。若是能把我的兩個侄子救過來,我死了也感謝他朱元璋!”
老張想了想,也只好說:“我盡量上呈,但是你可要想清楚了,歸附了朱家軍,就只能當個普通人了,你的侄子能愿意?”
也先帖木兒切齒咬牙,怒吼道:“我管他們愿不愿意!總之他們不能給殺父仇人效力吧?”
真是很有道理,無法反駁。
這時候雪雪竟然也說道:“我呢,我家人怎么辦?能不能也救出來?”
龔伯遂急忙道:“你的家人都在大都,未必方便,再說了你也不在乎,反倒是我,或許方便一些。”
這倆人竟然爭了起來,老張都忍不住想笑,這就是大元朝的臣子,到了什么時候,都忘不了內斗的好傳統。
“我想想辦法吧,不過在京也不是大問題,上位在京城還有人呢!”
“什么?”
這幾個人再次崩潰了,這大元朝已經被滲透成了篩子,怎么連大都也有人啊!
龔伯遂愣了一會兒,突然道:“我,我知道了,是不是他們下手,暗害的丞相?”
這一句話,把也先帖木兒也弄愣了。
難道真是朱元璋定計,害得脫脫?
過了好一陣子,也先帖木兒自己搖了搖頭,自嘲苦笑,“兩軍交戰,明槍暗箭,算不得什么。再說了,以我兄長的身份,竟然會被敵人暗算罷官?說到底還是怪昏君奸臣!他們不光壞,而且還愚蠢如豬!”
到了如今,也先帖木兒是認準了元廷,簡直不共戴天,說別的都沒用了。
老張帶著建議,送了上去,當天晚上,就到了賈魯手里。
老頭也一直在發愁這事……朱元璋早就有渡過長江,拿下集慶,作為根據地的想法。奈何偏偏朱元璋手里就沒有水師。
從濠州打到了滁州,手上也就是一些小漁船。
最近拿下揚州,也只是得到了一些平底運糧船和沙船,能用來打仗的大船都在長江水師的手里。
沒有船只,想要渡江作戰,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一個人再勇猛,也沒法飛過大江!
巢湖水師,倒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只不過這支巢湖水師是屬于天完的部下,想要拿到手里,并不容易。
巢湖水師有兩個頭領,全都是普字輩的,一個叫雙刀趙普勝,另一個綽號李扒頭的李普勝。
他們倆不消說,都是彭和尚的門徒。
這就不得不多說兩句,彭和尚彭瑩玉當真是各路義軍的祖師爺。
他在很早的時候,就傳播白蓮教,韓山童主張明王降世,他提倡彌勒重生,說只要彌勒佛來了,就能帶來大光明世界。
至于誰是彌勒佛,彭和尚選擇了戰術后仰!
他第一次舉事,甚至能追溯到至正四年,但是那一次舉事很不成功,老彭的好徒弟周子旺死了。
彭瑩玉拼了命逃出來,他依舊各地傳教,培植反元力量,而且給他的徒弟都賜個普字,大約就是某社“云鶴九霄,龍騰四海”的意思……
這些弟子構成了南派反元的中堅力量,號為彭黨。
這里面有混得比較好的,比如鄒普勝,丁普郎等人,也有不算怎么樣的,比如巢湖的趙普勝和李普勝。
當然了,還有更差的,就是周蕙娘的蔣三叔蔣普信。
但不管近況如何,彭黨極少有投降元廷的,他們或是舍身取義,如況普天等人,或是歸附朱元璋,為大明開國,立下赫赫戰功。
多數人都是頂天立地,鐵骨錚錚的好漢子。
比較凄慘的就是彭和尚在一年多之前,被元軍給殺了,這個老造反頭子,除了給反元培養了一大度人才,自己的下場很是凄涼。
而且彭瑩玉死后,他辛苦培養的彭黨,也陷入了分裂之中,著實可惜。
坐擁巢湖的趙普勝和李普勝兩個人,他們最大的對頭不是元軍,而是同為彭黨的左君弼!
左君弼沒有被賜予普字,但他確確實實是彭黨,而且還是彭和尚的徒弟,只是入門比較晚。
在紅軍起義之后,左君弼攻占了廬州,成為了一方豪帥。
趙普勝等人從巢湖出發,一度攻下了銅陵、池州、安慶等地,算是戰功赫赫,威名遠播。
結果他們跟劉福通的境遇一樣,前期順風順水,可是面對元廷反撲,占領的土地迅速丟失,不得不退回了巢湖。
一來一回之間,趙普勝等人實力大損,對比北邊占據廬州的左君弼,就處于下風。
而且他們的水師畢竟是受限于水域,沒法來去自如,因此在跟左君弼的對峙中,處在了下風。
“他們要是勢大,也不會投降上位啊!”
賈魯反復盤算,要怎么收服巢湖水師,只不過他老人家最多有建議的權力,真正能決策的只有朱元璋,至于張希孟,他差不多可以當一半的家,再多就不行了。
偏偏這倆人都沒在滁州,難道還要咱這把老骨頭去見他們?
正在賈魯思忖的時候,好消息送來了,張希孟跟張士誠終于完成了談判,馬上就可以返回。
在送回來的信中,張希孟寫了大概的條件,賈魯看了看之后,也忍不住贊嘆,這小子明明沒兵沒將,卻把張士誠坑成了這樣,還真是個人才!
首先,張士誠答應一起抗元。
這也是老張最不在乎的一條,今天抗元,明天就能變卦,老子豈會被區區言語束縛住!
只不過張士誠能想到這個,張希孟沒有理由想不到。
因此在答應抗元之后,張希孟要求張士誠承認以朱元璋為主……不是要抗元嗎?最起碼要區分個大元帥、副元帥吧!
這一下子就點在了張士誠的死穴上。
因為只要承認這一點,他就比朱元璋矮了一頭。
張希孟沒有逼著他去誠王稱號,沒有讓他解散大周國,反正你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兩淮之地,咱朱家軍才是老大!
僅此一條,就影響巨大,張士誠萬般不想同意,但是朱元璋一仗把他打出了陰影,也只能同意。
接下來就是成立鹽務司,雙方七三分賬,張士誠成了跪著要飯的。
張希孟不光拿了面子,還要走了里子。
其余還有些通商,貿易,征稅等等事項,只是約定了大概,并沒有細說……實際上也沒法細說,朱元璋治下管理進入正軌,張士誠這邊卻是亂七八糟一團,跟他談得再多,都沒有意義。
因此只是約定,從淮西出來的貨物,進入張士誠治下,可以不納稅云云……
當然了,張希孟也沒有光是占便宜,也給張士誠一點甜頭,那就是從今往后,每年淮西會給張士誠提供一些糧食接濟,只不過這些糧食是要張士誠按照比市價高兩成收購。
張士誠一聽到糧食,頓時來了精神,別說兩成,就算兩倍都行!
剛剛被幾十萬元軍蹂躪的淮東之地,糧食極度缺乏,高郵城都要吃人了。
朱家軍能給他們點糧食,總算心沒有徹底黑了。
這個朋友還能處!
張士誠歡天喜地,只不過最后雙方要正式簽訂盟約,一起歃血飲酒,祭告天地,這才算完成儀式。
張希孟卻是很抱歉告訴施耐庵。
“對不住了,就在昨天,突然來了軍情,我家主公已經領兵走了。”
“什么?”施耐庵大吃一驚,怎么走了?那這個盟約?
“施先生放心,我們說話算數,盟約依舊,我已經安排了五千石糧食,就在從揚州運過來的路上。如果需要誠王出兵援助,我會通知的。”
張希孟說完,就下令接觸包圍,拔營起寨,分批返回揚州……走得那叫一個干脆利落。
高郵城頭,張士誠遙望著朱家軍匆匆遠去的方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騙子!大騙子!明明朱重八早就走了!他們太無恥了!”
這下子張士德和張士信等人也都恍然大悟,原來他們竟然被一群俘虜降兵圍困了好幾天!
丟大人了!
“殿下,不能忍了,讓我們殺出去吧!”眾人義憤填膺。
張士誠把牙齒咬得咯咯響,拳頭握緊又放松,反復了好幾次,最終無奈長嘆,“咱們沒糧啊!”
一句話,滿是心酸,張士誠幾乎哭出來,只能任由張希孟占盡便宜,從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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